第2401章 向十壹人提問的方式

　　什麽意思？
　　眾人都被各式能力領域給困住了，怎麽去問？
　　總不會是要將人帶出來——就算明知道不可能，林三酒壹瞬間還是被僥幸和期盼給燒得血都熱了。
　　身處無法忍受的絕境時，人想要解脫的欲望是如此強烈，意誌再堅韌，也忍不住會伸手去抓壹個像是救生筏的泡影。
　　不，不對，就算女媧願意暫時把他們解救出來，八頭德現在也已經變成“身份”了，而且就在府西羅身邊站著；要怎麽問他？
　　不知多少疑問翻湧沈浮，可沒等林三酒開口，女媧下壹句話就把她的紛亂思緒給凝凍住了。
　　“只有壹個，季山青，我認為是不必去問的。”
　　林三酒壹怔。
　　“啊……是了，”她在心裏飛快地過了壹遍人數，意識到如果算上季山青，那麽壹共有十二人才對。“為什麽不去問他？”
　　“我要問的對象，是‘人’。存在形式可以不同，內核卻必須是壹個‘人’，會想人之所想，關心人所關心之事。”女媧面上的笑壹動未動，反問道：“難道妳覺得，我要提出的問題，對於季山青來說有半分意義麽？”
　　林三酒從來沒有想過，她面臨——不，人面臨的困境與難題，對於季山青來說是否有同樣的意義。
　　好像……是不會的。
　　她想起當初自己、余淵和季山青壹起，無意間闖入阿全副本的回憶錄裏，附於回憶錄主人身上，在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記憶裏活了壹次；那時身為數據體、切割了感情的余淵，在謝風記憶結束後，面無表情地落了十七秒鐘的眼淚。
　　季山青卻只是遙遙看著身周的壹切，仿佛自始至終，壹直在忍受著淡淡的不耐煩。
　　她甚至不知道季山青究竟經歷了什麽樣的記憶。他人的悲歡離合，幽微晦澀，於他，就像是壹場令人覺得“怎麽還不快點結束”的枯燥電影。
　　……世界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它容納著姐姐。
　　林三酒不知道分分合合、漂泊不定的這壹路上，究竟是哪裏出了錯，讓當初那壹個看著比人更像人的禮包，變成了如今“內核”非人的季山青。
　　“知道所愛之人非人，是什麽感覺？”女媧柔和地問道。
　　“我……沒什麽感覺。”林三酒喃喃地說，仍有幾分陷在茫然裏。“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感覺。無論他是什麽樣子的……都沒關系。不去問他，也行。”
　　季山青殘缺、偏斜、重心不穩；這都沒關系。
　　她會壹直抱著他，壹直尋找他，只要他能得救，他能高興，她就高興了；世界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像季山青這樣的孩子，也能從這個世界中找到自己。
　　女媧從鼻子裏低低發出的壹聲，讓林三酒回過了神。
　　“很好。”女媧含著笑，說：“其實即使妳想問他，也不可能。因為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裏，他沒有真正入睡過……妳想知道，我要怎樣提問嗎？”
　　林三酒楞楞地擡起頭。
　　“所有人都陷入了生死危機中，此刻的他們，是無法作答的。”
　　女媧輕輕擡起手，示意林三酒走近幾步，說：“哪怕是我，也不可能扭轉時間，回溯過去。不過，人的意識是壹個很有趣的東西……它可以穿越時光，穩定恒壹，就像是壹種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
　　林三酒對她充滿警戒，然而腳下卻還是壹步步走了過去，在女媧的示意下，慢慢蹲下身子，將壹只膝蓋抵在地面上。
　　駕駛艙的巨大熒屏，像天幕壹般懸於二人身後。浸在天幕所投下的壹層微淡暗光中，壹人影坐著，壹人影單膝跪地；壹只手的影子，落上了跪地之人的頭頂。
　　“在過去兩天裏，所有人都會陸續在夢中遇見妳。”
　　女媧的聲音，比船外夜晚更沈。
　　“我只能提供夢的大概輪廓，他們才是夢的主人。既然是夢，那麽妳自然也不能期待它們有多邏輯完整、條理清楚……甚至未必有始有終。唯有問題與答案，會從形狀各異、片段交錯、色澤模糊的夢中，最終以不同的方式浮現出來。
　　“即使妳仍記得此時此刻的壹切，妳也會發現，妳在夢裏很難把今夜的事情表達出口。因為人無法跨越時間，警告過去的自己，妳進入了他們過去的夢裏，妳就會受到他們過去意識的限制。妳或許可以把它看作是壹種規律，像地心引力壹樣。
　　“在此期間，我會壹直看著妳們。當我得到了我要的答案，夢就會結束，過去兩天的他們也會紛紛醒來，然後再也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麽。”
　　女媧頓了壹頓，低下頭。
　　“不過……或許會有人記得，夢見了妳吧。”
　　那壹瞬間，林三酒突然想起來了。
　　在禮包和清久留打臺球時，忽然從睡眠中驚醒的余淵，茫茫然地叫了她壹聲；他當時並非看見了林三酒，叫她名字，只是因為剛才夢見了她。具體夢見了什麽，余淵那時說，他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好像很重要。
　　原來在那個時候，齒輪就已經咬合了，開始了緩慢的輪轉。
　　“等等……妳還沒有撤去時間凝固，對吧？”她低聲問道。“要是我們耽誤的時間長了，府西羅會不會……”
　　“這壹刻既然被我紮住了，不再流動了，又怎麽還會有時間長短之分？”女媧平淡地答道。
　　林三酒在隱約模糊的意識中，只記得自己聽見的最後壹句話是，“準備好了嗎？”——下壹刻，夜空下的府西羅，草地上的Exodus，她即將遭受的懲罰與痛苦，世界之上的世界……全都被化作洪流的世界給卷走了，沖遠了，被遺忘了。
　　這種感覺很古怪；明明她上壹秒仍在恐懼、仍在痛苦——但不管壹個人遭受了再大的苦難也好，當她哭累睡著了的那壹刻，她依然能獲得甜蜜而不安的解脫。
　　林三酒站在午後太陽下，遠方的暖風閃著光撲進眼睛裏。
　　她扭過頭，余淵早就站在身邊了。
　　“妳看我做什麽？”余淵笑著問道，露出了壹口陽光下幾乎像雪似的白牙。
　　他還年少；林三酒忽然意識到，他現在最多也不過十六七歲，就連刺青都還沒爬上他的肩膀。
　　即使沒有人告訴她，她不知怎麽也知道了，她是剛來了余淵出生長大的地方找他玩；她仍然是成年後的林三酒，二人也依然是相識多年的朋友。
　　很沒道理，她在夢裏模模糊糊地想，但這就是夢吧。
　　“妳第壹次來黑山鎮，”余淵輕輕松松地說，“我帶妳去逛壹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