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8章 監獄風雲（3）

　　兩位檢察探員坐下來不到五秒鐘，波西米亞就在心裏給他們各安上了壹個外號。其中那個年紀稍長，壹臉褶子都浸泡在莊嚴感中的灰發男人，因為額上深深的擡頭紋，被她暗暗稱之為“舊皮鞋”；另壹個年紀較輕，雖然也作出了壹臉嚴肅的樣子，但總叫人覺得他在極力掩飾自己的沒經驗，得了個名字叫“小處女”。
　　“……我們有理由懷疑這間監獄中，有人正在與外界秘密地通訊來往。”
　　“舊皮鞋”望著波西米亞，眉毛皺得死緊。“雖然所有的信件與電話都會接受檢驗，不過這種聯系正以壹種我們不清楚的形式進行……有可能是從獄中向外發出的命令，諸如銷毀證據、追殺仇人壹類的，也有可能是反過來從外界進入監獄的訊息，為等待終審判決的在押犯提供違法的服務，幫助他們逃避罪責。妳年輕又沒有經驗，當初我就認為這個職位不適合妳；但妳現在已經是典獄長了，妳應該怎麽都能夠向我們提供壹些有用的訊息才對吧？”
　　這只破皮鞋態度還挺傲慢的——即使波西米亞不把自己當成典獄長看，也不由板起了臉。她還沒開口，笛卡爾精卻忽然低低地說話了，它似乎完全對NPC的發言入了迷，渾然忘了自己才剛挨過壹次掐：“……餵，妳發現沒有，小遊戲裏的內容，似乎也正在推進監獄風雲的劇情發展誒！”
　　……當，當然發現了。
　　她清了清嗓子，仔細觀察了幾眼面前兩個男人。如果說，這兩個人對她而言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那就是他們太放松了——就這麽平平常常地坐著，身後隨時都可能被人捅壹刀；明明桌上放了兩只熱騰騰的水杯，他們也不知道抓緊把難得的清水喝下肚裏……
　　誒？
　　當波西米亞楞了壹楞的時候，笛卡爾精仿佛也感覺到了她的疑問，在同壹時間疑惑了：“……誰給他們倒的水？”
　　在那女醫生離開的時候，桌上似乎還沒有紙杯來著——是他們自己倒的？
　　“餵，溫特斯小姐！”或許是舊皮鞋看她半晌沒反應，壓低聲音喝了壹句：“妳聽見我的話了嗎？妳有什麽能夠告訴我們的消息嗎？”
　　當然沒有。
　　“我必須仔細調查……”她含含糊糊地說，朝二人壹擺手：“請，喝水，喝水。”
　　小處女舉起杯子就喝了壹大口——在他的手掌邊緣，兩條鮮紅色的抓撓傷痕深深地印在皮膚上。舊皮鞋哼了壹聲，仰靠在椅子上：“讓個年輕女孩子來管本地最大的監獄……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幫不上忙。”
　　妳媽來管肯定合適，波西米亞在肚子裏暗罵了壹句。
　　小處女手上的傷口，可能是出於受害者的掙紮，也可能他只是養了貓而已；而舊皮鞋看起來這輩子都沒闖過紅燈——只憑這壹點點訊息，怎麽可能判斷出誰是連環殺手？
　　“我本來對妳的調查也沒有太大信心，”舊皮鞋對她啞巴似的態度越來越不滿意，語氣也越來越強硬了：“妳往下通知壹聲吧，我要求與1759號囚犯見面會談。妳最好也壹起去，在這個辦公室裏安安逸逸的，是幹不了這份工作的。”
　　不等波西米亞有所反應，小處女臉色先唰地白了壹層；明明才喝過水，還是沒忍住舔了舔嘴唇。
　　上壹個是疑似食人狂，這個1759號又是什麽人物？
　　波西米亞這時不能再裝傻了，只好叫來剛才那個送三明治的屬下，把通知見面的活兒交給了他；當然，看在舊皮鞋的眼裏，無疑又印證了她是壹個什麽也不會幹的花瓶。
　　見面時間安排在三十分鐘以後，兩個探員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壹會兒，終於因為想抽煙而起身走了。波西米亞長長地松了壹口氣，頓時癱在了桌子上。
　　“妳放松下來幹什麽？”笛卡爾精浮在桌子上，好像在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妳忘了主持人的話嗎？‘接下來走進妳這間辦公室的人之中，有壹個是連環殺手’……妳去監獄以後大概就不會有人進來了，反正進來的人都是為了找妳，推動劇情嘛。這也就是說，妳還有二十幾分鐘的時間，來迎接下壹個殺手候選人——如果還有的話。”
　　“進來又怎麽樣，反正我也分不出來。”
　　“溫特斯小姐？”
　　才咕噥著，就聽門口忽然有人叫了她壹聲，驚得她立刻坐直了身子——那是壹個模樣尋常、壹腦袋亂糟糟頭發的男人，穿著壹身工裝：“妳在和誰說話？”
　　“我……我自言自語呢，”波西米亞不好直接問他是誰，咳了壹聲：“有事嗎？”
　　工裝男人看上去比她還茫然：“不是妳叫我來匯報機構各處安全衛生的情況嗎？我連需要維修和清掃的單子都寫好了。”
　　最為監獄管理者所信奉的原則之壹，就是“破窗理論”。壹扇放置不管的破窗子，會形成無序環境，招引更多的破壞和犯罪；在監獄這樣的機構之中，哪怕壹處塗鴉、小便池堵塞，都有可能導致囚犯滾雪球般越來越大的無秩序性和違法行為。
　　……在笛卡爾精賣弄完了這個偏門訊息以後，那個工裝男人也在椅子上坐下了，遞給了她壹份文件。他看著波西米亞時，眼神幾乎是憂心忡忡的，就像壹個長兄看著叫人不放心的妹妹壹樣：“溫特斯小姐，我覺得妳還是不應該跟我壹起去。”
　　“唔？”從來了這個遊戲裏，她就沒有說過幾句完整話。
　　“我明白，妳在會上說，希望能讓犯人們感覺自己身處於壹個人性化的環境裏，但畢竟……”他說到這兒，為難起來，好像不知道該怎麽措辭：“但是……妳畢竟……那個，妳不太適合去巡視監獄。”
　　“為什麽？”
　　工裝男人更加窘迫了，臉微微漲紅了，雙手使勁在大腿上摩擦了幾下。他這壹動，頓時讓波西米亞註意到，他的褲袋邊緣掛上了幾根長頭發——他本人的頭發是麻黃色的，那幾根長發卻是純黑的，壹看就知道屬於女性。
　　“因為……因為妳……”他使勁撓了撓頭，“妳年紀輕，又是女人，那些家夥可能……會說些不禮貌的話。”
　　“那有什麽？我簡直沒法更不在乎了。”這是實話。
　　“話是這麽說……但是，那個……”工裝男人嘆了口氣，終於像是下了決心：“我到時跟在妳身邊，我壹定會替妳控制他們的。”
　　波西米亞“哦”了壹聲，腦子裏轉的卻是夾在他褲袋拉鏈上的那幾根頭發。要不是她眼力好，還真註意不到……另壹個女人的頭發為什麽會夾在那樣的位置？莫非那女人已經失去了意識，壹顆頭在他手裏來回被搖擺拖拽……
　　她打了個顫。
　　“要說可疑嘛，好像除了舊皮鞋，每個人都有可疑之處。這麽說來，肯定是舊皮鞋了！”笛卡爾精又開始了它的廢話式推理：“不，不對，如果出題人故意設置了這樣的陷阱……”
　　光靠這樣的訊息，根本不夠。波西米亞決定主動出擊、問出更多的信息，隨即朝這個似乎很好說話的工裝男人壹笑：“妳家裏都挺好的？”
　　這句話如此尋常，卻猛地叫那男人青了臉色——他面皮繃得緊緊的，嘴角像彎刀壹般向下勾著，盯著她不說話了。
　　“失誤壹次，妳對NPC說出了典獄長本人絕對不會說的話，引起了疑慮！”副本主持人突然揚聲喊了壹句：“在小遊戲結束後，將立即進行洋蔥脫衣！”
　　波西米亞恨不得能把桌子都掀到對面男人的臉上去——這個人莫非是孤兒？沒有家？
　　“不，不好。”
　　工裝男人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恢復了些正常神色：“我想妳指的大概是我的父母吧？他們仍然住在南林那邊的小鎮上……但是，他們在這次的事故裏失去了壹對孫子女，好不起來。”
　　……怎麽回事？
　　波西米亞不能直接打聽，只好憋著壹肚子疑問，沈痛地點了點頭。
　　“說到這兒，我非常感謝妳，溫特斯小姐。”工裝男人平靜下來，盯著她的眼睛說：“我前妻改嫁後，把我的壹對兒女都改了姓，這麽多年來，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我的孩子。要不是因為這壹點沒有被人發現，我也沒法繼續在那個家夥服刑的監獄裏工作了……”
　　說到這兒，他的腮幫上青筋浮凸，卻擠出了壹個涼涼的笑來。“要不是妳幫忙隱瞞，我早就被調走了。我很珍惜在這裏的工作機會，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每天都遇見該死之人的……有時候，我真不理解為什麽國家要這樣浪費納稅人的錢。”
　　笛卡爾精發出了壹聲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聲響。
　　“正義感過於偏激，加上失去孩子的刺激，”它喃喃地說，“肯定就是他了！”
　　波西米亞滿腹猶疑，正不知該不該采信的時候，只聽門外匆匆趕來了壹串腳步聲；給她拿牛肉三明治的那個男秘書，沖近門口，喘著氣喊道：“監獄發生暴動了！而且，而且格爾探員，剛才在吸煙的時候突發痙攣，現在被送去醫療室了！”
　　格爾——不就是那個喝了水的小處女嗎？
　　波西米亞低頭壹瞥，那兩只白色紙杯裏的水，似乎仍然在微微散發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