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7章 不如豬

　　和百合覺得自己像個青蛙。
　　在她的手肘、膝蓋等身體關節上，厚厚附著壹層意識力，像緩沖墊壹樣，將她最細微的窸窣聲響也吞沒了。她趴在通風管道裏，爬得比剛才還要認真小心；因為她現在跟蹤的人，壹個比壹個耳聰目明。
　　只要她不出聲，林三酒就不會回頭，林三酒不回頭，就不會發現身後的千道——和百合只要安靜壹會兒，就能換來林三酒失敗出局，這樣的天賜良機上哪兒再找壹個去？
　　只不過在通風管道裏跟蹤那二人，確實是不容易。走廊與通風管道布局不同，和百合只能看壹眼千道，再估摸著從通風管道裏往同壹個方向爬。很顯然，林三酒走去的地方也有壹個通風口，因此也有管道相連；她每爬上壹會兒，往下壹望，都能看見千道正悄無聲息地滑過走廊。
　　這家夥的藏匿跟蹤本事真是不得了……要不是和百合碰巧發現了他，恐怕千道能從她的耳朵邊上悄悄擠過去，而不引起她的半點註意。
　　他們兩個不是都商量好了麽？怎麽千道沒有按約定的那樣去攻擊白聰，反而開始窩裏鬥了？
　　和百合壹邊想，壹邊透過通風扇，打量著前方不遠處的人影。
　　林三酒顯然也是很小心的——老實說，換作她自己，也不能更加小心了。聲音、影子、空氣流動……林三酒每走過壹個地方，都會將周圍探查個遍；可以她的戰力和敏感，竟然就是發現不了數米之外的千道。想來白聰當初也是以同樣的謹慎，被壹路跟至了老巢。
　　跟著爬了壹會兒，走廊瞧著越來越熟悉了，和百合微微皺起了眉頭。對，林三酒自己的辦公室就在這兒；她上次循著意識力鏈子找過來，結果卻攻擊失敗——等等。
　　要不是怕底下兩個人聽見聲響，和百合恨不得能把腦袋從通風扇葉之間擠下去。
　　不、不是這壹間辦公室吧？
　　在她眼睜睜的瞪視下，林三酒走過那壹間她曾經攻擊過的辦公室，在前方幾米遠外的另壹間門口停下了腳；那壹扇門上，此時正浮著壹個小小的林三酒頭像。
　　等明白過來以後，和百合恨不得能自己給自己踹昏過去。
　　這麽簡單的空城計，她竟然也上當了——林三酒這個人，嘴裏到底有沒有說過壹句實話？這麽說來，她搞不好根本就沒和千道結盟嘛！
　　“剛才有什麽情況嗎？”林三酒沒進去，四下張望壹圈之後，探頭朝辦公室裏問道。
　　很顯然，她在向自己的人形物品問話。從和百合現在的角度，正好看不到千道，不知道他聽了又是什麽反應。
　　裏頭傳出了人生導師的聲音——和百合壹聽見他的聲音，就忍不住想起自己丟進水裏的特殊物品。“沒有，沒人往這邊來，也沒人回來。”
　　如果說剛才和百合還有幾分懷疑，覺得林三酒可能是發覺了千道而假裝沒發現的話，那麽當她在聽見林三酒下壹句話時，這壹絲懷疑就全部煙消雲散了。
　　“那就好，”林三酒松下肩膀，壹邊往屋裏走，壹邊低聲感嘆道：“我希望那幾個人都別出門……萬壹他們發現我其實連壹個防守員工都雇不起，可就糟了。”
　　和百合慢慢地眨了眨眼。
　　……林三酒連他媽壹個防守都沒有？要是剛才早知道，林三酒的辦公室就是自己的了？
　　這個女人剛才空著辦公室，自己就敢隨便出去？她這是在賭命呢？
　　她還沒消化完這份震驚的時候，千道就動了。
　　從和百合的角度，她只能感覺到似乎有壹道淡淡的影子忽然穿過了她的余光、撲過了她的視野，直直地撲向了林三酒的辦公室。千道沒有再遮掩自己的聲息了，踏在地上的壹連串腳步聲仿佛壹溜兒響雷；當林三酒重新探出頭、瞧見了千道以及他後背上的員工時，和百合頭壹次看見那張臉上霎時褪去了血色。
　　“妳果然跟在我後面，”林三酒似乎還想要繼續虛張聲勢，沖千道勉強壹笑，說：“妳是不是以為妳可以——”
　　千道連聽也沒聽。
　　他眼裏好像已經沒有林三酒這個人了，她的話也都成了耳旁風；他壹頭沖到門口時，沖著重新被拉上了大半的那扇門低聲喝道：“攻擊！”
　　他背上的五級攻擊員工頓時消失了；優先被抵消的永遠是花錢雇來的員工。
　　和百合強忍住自己，才沒有長長地喟嘆壹聲。
　　她是討厭林三酒不假，但她更討厭這麽簡單就被她糊弄過去了的自己。她是希望林三酒失敗出局不假，但在壹時的痛快之後，她此刻心中升起的只有唇亡齒寒——她也同樣只是壹頭掙紮著不願沈入流沙裏的野羊罷了。
　　“恭喜千道公司成功搶占林三酒公司總部，敬祝商祺。”
　　在通告聲響起來的同壹時間，仿佛冰雕壹般立在門口的林三酒終於有了反應。她的面色白得驚人，趕緊壹把撐住門框，以身體攔住了千道的去路；在她回頭朝門內喊了壹聲“快過來！”的時候，她連嗓音都嘶啞了。
　　那間辦公室已經屬於千道了，門上的頭像也換成了千道的模樣，林三酒也不能重新返頭進去了。和百合懷著復雜的心情，看著辦公室門被人壹把拉開了；從門後，人生導師、壹個背著畫架和包的男人、壹個穿著花裏胡哨的女人，好像機場裏聽見最後廣播的遲到乘客壹樣——是的，和百合也去過機場，坐過飛機——急急忙忙地撲向了林三酒。
　　千道有沒有意識到這三個都是人形物品，和百合說不好，因為她只能看見千道的後腦勺。但是那三個人形物品太靈活敏捷了，簡直就好像知道要著急害怕似的，盡管這不可能；在千道還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時，它們就紛紛撞在林三酒的手上，化作卡片盡數消失了。
　　“妳攔著門也沒用的，”千道終於說出了除攻擊之外的第壹句話。“我可以在門口就退租。”
　　看來大家都想到了退租這回事……和百合感覺自己臉上有點發熱。她最近的狀態太不好了；進入這個世界以後，她每時每刻都在焦灼憂愁著自己的命運，結果反而因為神思不屬，讓自己壹步步接近了那不可說的結局。
　　林三酒望著千道，沒有說話——畢竟她能說些什麽呢？
　　她已經全盤皆輸了。
　　不，不對。和百合猛地壹激靈，意識到還沒有聽見遊戲宣布林三酒破產。這女人手上是不是還有錢？對，她辦公室裏有客戶、有員工，產出的九十塊錢如果還沒動，那完全可以從頭再來……
　　“妳把錢花到哪兒去了？”千道望著林三酒放下胳膊，自己緩步走進了辦公室。從門裏，傳來了他的聲音：“妳難道雇傭了兩個五級攻擊員工？妳準備攻擊那個紫臉，還是白聰？”
　　什麽紫臉，和百合不太高興地想。妳會打扮，妳還打扮得好像信邪教的壹樣。
　　林三酒緊緊抿著嘴，壹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所謂，妳就算還有錢，妳也落後得太多了。”千道的聲音很穩——在這個武力不起作用的遊戲裏，面對戰力明顯比他們高上壹大截的林三酒，大家感覺都很穩。“我要將這間辦公室退租，同時把客戶和員工帶到我的總部去。”
　　這話顯然不是對林三酒說的了。通告沒有響起來，但是和百合聽見了屋內有人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門上千道的小頭像也消失了。現在林三酒即使想搶，都沒有東西可以搶回來了。
　　“妳要跟來也行，”千道壹手壹個，抓著員工和客戶走出了門，看得和百合心裏直癢。“我的辦公室裏有壹個防守，再加上我，夠妳鬧壹陣才知難而退的。”
　　千道不知道她在頭上看著呢……和百合胸中忽然壹熱，心想。問題在於，她能不能在通風管道系統裏爬得足夠快，跟上千道……
　　“妳放心，我不會去浪費時間。”林三酒啞聲說道，轉過身，微微擡頭看了壹眼。
　　和百合嚇得汗毛都乍開了——但是很快她就意識到，林三酒並沒有發現自己。對方看的是下壹個通風扇口，而不是自己這壹個；也就是說……林三酒也把主意動到了通風扇上？她也想從通風管道裏跟上去？
　　但是這辦法沒有可行性。林三酒現在就站在千道眼前，要是她跳上來、爬進通風管道裏，千道就算是個傻子，也能意識到她要幹什麽了；如今這情況，千道也不可能真的壹轉身就走，對身後不管不問。只要千道留神了，林三酒的計劃就不可能實現……她大概是不甘心，下意識轉了轉念吧。
　　和百合無聲地動了動身子，莫名有點不安。
　　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忘記了什麽。
　　“我走了，”林三酒指指走廊左邊，說：“妳走那邊吧。我們同時往外走，誰也別跟著誰，妳我都心安。”
　　“妳接受得挺快，”千道低聲笑了壹下，擡步往右邊走去，說：“白聰當時又喊又罵了好半天呢。”
　　林三酒沈著壹張臉，轉身走了。
　　還行，還行。看來她也知道在千道眼皮子底下爬上來不太現實……
　　眼看著二人背對彼此、相隔越來越遠，和百合微微松了壹口氣，決定冒個險，跟上千道。林三酒以為自己還在辦公室裏，自己公司暫時還算安全；現在這個遊戲裏，最大的威脅已經不是林三酒了，而是千道——她要趁這個機會，找出千道公司的地點。
　　當和百合隨著千道的方向，小心地爬向下壹個冒著亮光的通風口時，終於想起自己忘了的是什麽事了。
　　剛才那個穿著花裏胡哨的女人，正從前方的通風扇口裏慢慢地擠出了壹張臉，接著是脖子、肩膀……很快，半個身體都爬進了通風管道裏。
　　和百合呆住了。
　　對、對啊。
　　她在門縫下見過壹次這個人形物品——這肯定是林三酒的手段之壹，能讓這個人形物品從各種縫隙裏鉆出來——看來林三酒本人是走遠了，實際上卻打算讓自己的人形物品跟上千道！
　　此刻和百合卡在壹截通道裏，後退來不及了，前路也被堵住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形物品轉過腦袋，四下壹望。
　　二人的眼睛對上了。
　　她顧不得千道可能會發現自己了。和百合用盡全身力氣、砸掉了最近的壹個通風扇口，翻滾著從天花板上跌落下來；她壹個趔趄才站穩，什麽也顧不得了，懷著無限的絕望，拔腿就朝林三酒的方向跑去。
　　“不要，”她知道自己的速度不如林三酒，此時她壹時之間除了懇求竟然什麽都想不到了：“拜托，不要攻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