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8章 桌上龍蝦有很多話要說

　　對於副本來說，“忠誠”、“背叛”，甚至“情誼”這壹類概念……根本就不成立。
　　林三酒使勁抹了壹把臉，看著不遠處兩個沈默安靜的人影，壹時間又想苦笑，又想踢自己幾腳。
　　要副本講情誼、講道德，就好像勸壹部減震器多吃點蛋白質——她明明理智上很清楚不能以人類的觀念套在副本上，怎麽依然不知不覺間對殺戮旅館產生了信任，甚至隱隱將他當成了同伴？
　　如今她主動鉆進了殺戮旅館的副本場景裏，再想出去，卻由不得她了。
　　剛才幾分鐘，他們在副本渠道內交流了什麽，林三酒壹無所知，她聽見的只有壹片寂靜與隱約的風聲。
　　她仍舊是個能說話能踢腿的活人，可是那兩個副本卻好像已經將她看作了壹塊肉，誰也沒有多理會她——為了這壹塊肉，兩個副本之間的氣氛正在越來越緊、越來越沈。
　　他們如果馬上動手，或許林三酒還能找到可趁之機，但不知道為什麽，盡管遊湖公園說了殺戮旅館不是他的對手，兩個副本卻仍然只是劍拔弩張地盯著彼此，誰也沒有動手。
　　也就是說，殺戮旅館壹定也有制約遊湖公園的手段……
　　它是什麽或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副本僵持對峙的局面裏，有她的出路嗎？
　　說來也好笑，自從跌進這壹個副本空間裏後，林三酒壹直在忙著追尋人偶師、忙著問問題、忙著躲避副本的目光；她的精神與註意力沒有壹刻能集中，每時每秒，都在被各種各樣的異樣和謎團給扯得四散八落、捉襟見肘。
　　反而直到她像落網魚蝦壹樣被困住了之後，任何身體上的行動都沒了用處，她才第壹次有了聚精會神思考的奢侈。
　　壹切都得從頭理順……從掉下來的那壹刻開始。
　　從掉下來時，某種因素就已經推動了壹個接壹個齒輪的運轉……她能感覺到，只要自己再努力想壹想，肯定就能夠將線索的碎片拼起來——只是她也不知道，拼起之後會出現壹個什麽東西。
　　她想得太過入神了，以至於她過了好壹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兩個副本都不知何時轉過了身，正盯著她看。
　　“怎麽了？”
　　林三酒感覺自己就處於突破的邊緣了，卻偏偏不得不暫時停下，頗不耐煩地反問道：“妳們商量出結果了？”
　　兩個副本反倒被她的態度給弄得壹楞。
　　“妳……妳倒是接受得很快啊，”殺戮旅館不太確定似的說。
　　“妳們要把我怎麽樣，商量好了？”
　　遊湖公園楞楞地說：“沒有。妳這麽安靜，到底……”
　　“那妳們繼續商量啊！”
　　林三酒打斷了他，連珠炮似的說：“遊湖公園要抓我，肯定有好處，殺戮旅館妳問出來了？沒問出來還不快點問？我人就壹個，妳們兩個副本，又不能分了我，又不能打壹架，難道還等著天上再給妳們掉壹個活人——”
　　她說到這兒順勢擡頭往天上壹掃，再低下頭的時候，話頭突然頓住了。
　　仿佛她剛才那壹句話，邀請了天光落入腦海；林三酒只覺腦中豁然壹片雪亮開朗，終於將無數碎片中的兩塊拼在了壹起。
　　她半張著嘴，怔怔望著遊湖公園，讓兩個副本都生出了疑惑。“妳怎麽了？”殺戮旅館問道。
　　……也難怪她會不知不覺將他當作壹個人來看待，他問這句話時，神態就和人壹樣，簡直好像有幾分關切。
　　“我有個事想確認壹下。”她喃喃地說，“妳說過，妳們這兒雖然沒有地形區分了，但是副本的位置、活動範圍，也壹樣是與Karma博物館對應的。頭上天空裏的，就是Karma博物館的星球地形……是吧？”
　　“是啊。”殺戮旅館答道。
　　林三酒“咕咚”壹聲坐在了地上。
　　遊湖公園抹了抹鼻子。
　　“怎麽回事？”殺戮旅館左右看看。
　　她毫無笑意地“哈”了壹聲。
　　對於副本來說壹定很明顯、很理所當然的事，她卻直到現在才意識到。
　　在她掉下來的地方附近，林三酒曾經擡頭打量過天空——她當時第壹眼看見的，不是陸地，卻是海面。
　　也就是說，她的落地處實際上對應著Karma博物館裏的大海。而“迷惑大宮殿”所坐落之處，卻是壹片廣袤沙漠的中央，與任何大海都不挨邊。
　　“我壹直以為，我和人偶師是壹起被迷惑大宮殿扔進來的，所以我們理應相距不遠，都掉在了同壹個地方。可是實際上，當我、人偶師和遊湖公園掉進這個空間的時候，不是直直落下來的，反而像是壹把被撒進空中的沙子，四散得到處都是……對吧？”
　　“對。”遊湖公園面無表情地說，“妳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
　　“因為我明白妳的行動軌跡了。”林三酒抱起胳膊，冷冷地說：“和我壹起掉下來的，不是人偶師，也不是妳，只是妳湖裏跌出來的壹具屍體。我不知道妳壹開始落到哪裏了，是否還有別的屍體也掉出去了，但妳壹開始肯定沒有想到要抓我，只是忙著將散落四處的屍體收集回去……所以，在我還沒有清醒過來的時候，妳那具屍體才會對我不理不睬，擡腳就走了。”
　　遊湖公園沒說話。
　　“在某個時間點上，妳意識到了，妳抓住我對妳是有好處的……可是這個時候，妳的屍體已經走了，妳自己離我也很遠。”林三酒試探著說，“我猜，妳發現我在找人偶師之後，將計就計，用那具屍體把我騙過來，就是想讓我主動鉆進湖裏吧？可惜妳沒想到，我身邊還有壹個副本，在妳的計劃就快要成功時，把壹切都攪了。”
　　遊湖公園聳了聳肩膀，算是默認了。“所以呢？”
　　林三酒轉頭看了看殺戮旅館。“妳們既然還不動手，說明妳們彼此都有點顧忌對方。我倒是有壹個主意，能讓妳們不起爭端，各得所需。”
　　她自己也明白，這就像是桌上的龍蝦忽然醒了，指點食客應該怎麽吃自己——總是會激起意外和狐疑的。
　　“妳什麽意思？”殺戮旅館果然皺起了眉頭。
　　“妳壹路以來幫了我不少，妳如果已經決定了，非要對我下手的話，這個主意就算我報答妳吧。”林三酒幾乎是咬著後槽牙把這句話擠出去的。“妳們兩個不必為了我劍拔弩張……這個空間裏，不是還有壹個活人嗎？”
　　兩個副本都望著她，壹時誰也沒說出話。
　　遊湖公園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可是，誰知道他在哪兒？”
　　林三酒壹拍巴掌。
　　“妳說得對，”她看起來就像是急著要拿人偶師上貢壹樣，“我之前到處跑也沒找著他，反而差點中了妳的陷阱。可是我現在壹想，我錯了，我不應該走來走去四處找人偶師……我應該站著不動。”
　　“啊？”
　　“妳們忘了，我為什麽會被其他副本誤認為是‘他鄉遇故知’？”林三酒說著，壹伸胳膊，露出了那壹條圓珠筆線。“‘他鄉遇故知’仍然在我身上！只要我不跑不動，壹直待在這兒，我在這個空間裏唯壹的故知，也就是人偶師，遲早會出現在這附近的，對不對？”
　　她這番話邏輯上沒有毛病，合情合理，兩個副本卻像是不知該做何回答才好了。
　　“我被妳的旅館困住了，走不出去，”林三酒對殺戮旅館說道，“妳們兩個大可以放心把我留在這裏，妳們去附近搜尋打聽人偶師的下落，到時候騙也好、綁也好，把他抓住了，回來壹個副本分壹個人，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憑什麽要同意？”殺戮旅館慢悠悠地說，“我已經抓住妳了。”
　　“有兩個原因。”林三酒豎起兩根手指，說：“壹，妳不希望遊湖公園狗急跳墻，真的跟妳動手；二，如果妳和他合作抓住了人偶師，那麽以此為交換，妳就可以從他嘴裏掏出妳最想知道的信息了……抓住我們之後，究竟對妳們有什麽好處，該怎麽用我們，難道妳不想知道嗎？”
　　遊湖公園想了想。“妳別說，”他低聲說，“她這個主意真的可以誒……”
　　“當然了，我也有私心。”
　　林三酒知道自己這樣太可疑，忙解釋道：“妳們同意了的話，就等於妳們代替我去找到了人偶師，完成了我的心願。他是壹個非常強大的進化者，萬壹他被妳們找到之後，反而把妳們打敗了呢？那他就可以來救我了。這個計劃，是妳們倆各得所需的唯壹途徑，也是我求生的唯壹壹個希望。”
　　在聽見“打敗”二字時，兩個副本臉上都浮起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妳可能還不明白副本的性質。”
　　殺戮旅館打了壹個哈欠，慢慢說道：“就算妳把我們支走了，妳也不可能從旅館裏出去……就算妳的朋友再強大，面對我們時也沒有還手之力。我解釋過的，我們天生就是更高級的存在……哪怕只是更高級的工具，那也是為了消滅低級生物而存在的工具。”
　　林三酒壹攤雙手。“那妳們就更沒有什麽可怕的了，對不對？”
　　她幾乎能看見，兩個副本在對視了壹眼的時候，狐疑、猶豫與緊繃感，是如何此起彼伏、此消彼長的。哪怕聽不見副本的溝通渠道，她也知道他們壹定是在打量著、試探著，想從眼下局面中找出壹個利益最大、風險最低的途徑。
　　當他們終於轉過頭時，林三酒明白，自己把他們說動了。
　　“我不會走得太遠，”在二人離開之前，殺戮旅館還丟下了壹句。“我不僅要防妳，我主要是為了防他。”
　　不管防誰吧，只要他們倆都走了就行。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大地上後，林三酒仍壹直盯著外頭，焦躁不安地在停車場裏來回走了幾圈。出是出不去的，她早已試過了。
　　不知是第幾圈的時候，她驀然頓住了腳。
　　“是妳吧？”林三酒帶著幾分猶豫，朝外面喊了壹聲。“妳是‘他鄉遇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