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3章 幻覺，夢想，還是番外？（1）

　　林三酒非常警惕。
　　她好歹也是在末日世界裏摸爬滾打、渾身浴血了十來年的人，見識過的陷阱和圈套不知其數，不管遇上什麽樣的景象，她又怎麽會放任自己安心將頭埋入沙子裏？
　　仔細想想，在末日世界中，離散才是常態。
　　她每多走壹段路，每遇見壹個人，就意味著多了壹個要回頭搜尋的坐標，多了壹塊從身體裏被拔出去的血肉；尋尋覓覓而遍尋無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成為了被林三酒默認的恒常。
　　……所以啊，眼前這壹個差點把勺子都咬斷壹半的波西米亞，是不是就太可疑了？
　　林三酒十指輕輕交叉著，搭在自己的下巴上，註視著餐桌對面那壹頭蜂蜜色澤的波浪長發；因為主人的痛苦，頭上軟金似的雜亂茸毛正在空氣裏顫顫巍巍。
　　被咬得變形了的餐勺，此時被扔在了桌面上，還沾著壹點晶亮的口水。
　　“疼死我了……”波西米亞的額頭壓在餐桌邊緣上，聲音含混不清：“我的牙……”
　　這個幻象陷阱的細節還挺真實。
　　林三酒又聽了幾個波西米亞趴在桌上哼哼出來的音節，發現她雖然被硌了牙，而且被硌得眼淚都出來了，但是依然不肯放棄嘴裏滿滿壹包食物，正在壹邊哭痛，壹邊堅強地咀嚼。
　　她得保持冷靜，保持警惕——
　　“妳趕緊吐出來啊，”林三酒從餐桌上傾過身子，手裏已經抓上了壹張餐巾紙。“妳牙怎麽樣了？沒活動吧？妳別嚼了——別咬我手！”
　　等她展開餐巾紙，活像老媽子壹樣，把波西米亞臉上橫流的涕淚口水都給擦幹凈的時候，波西米亞嘴裏也總算空了，喘上來了壹口氣。
　　“妳不知道，”她任自己的臉被林三酒擦得壹晃壹晃，從餐巾紙底下說：“自從醒過來以後，我就好像八百輩子沒有吃過飯壹樣，我壹點也不誇張，我的胃正在吃我自己！”
　　……真不誇張。
　　“禮包怎麽說？這樣正常嗎？”林三酒揉起餐巾紙，遞過去壹個杯子：“喝點水。”
　　波西米亞應付作業式地隨便沾了壹點水，眼珠子就轉回到了沙萊斯準備的海鮮飯上——Karma博物館裏別的或許不出奇，海產可有的是；哪怕那只“碗”形同嬰兒澡盆大小，也被各式海鮮填得滿滿的。
　　“他說是正常的，”
　　沒了勺子，也不妨礙她挑起壹只青口貝，把肉挖了下來。“他說，生命和身體在壹般人身上是區分不開的，我也是這樣子。之前，我的身體也化作了最後壹點生命，被保存起來了，沒了。現在我的生命是禮包分給我的，但他也只能分給我生命……”
　　她想了兩秒，說：“他的原話是，‘妳必須重新經歷壹次肉體被壹點點創造出來的過程，而肉身的生長，需要極大量的能量。’”
　　“啊？那妳現在這個是什麽？”林三酒戳了壹下她的胳膊——好像是比以前瘦了點。
　　“殼子，”波西米亞低頭看了看自己，說：“或者說框架？反正季山青說，我要吃掉好多好多的能量，才能讓這個身體真正變成鮮活豐滿的血肉。”
　　林三酒聽不明白；她懷疑波西米亞自己也沒明白——不過既然任務是“吃”，而不是“不吃”，那麽對於波西米亞來說根本就是正中下懷，哪裏還會產生質疑。
　　把勺子掰回原形，波西米亞的腦袋在飯盆裏勤勤懇懇好壹會兒之後，終於舍得擡起頭來了，壹張臉上鼓鼓囊囊，仿佛是壹個要靠自己獨自養活家裏六口人的松鼠。“……以漢我漢啊？”
　　“我怕妳被貝殼噎著，”林三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壹直在傻傻地看著波西米亞吃飯。“妳能不能喝口水順壹順，當幫我個忙了，我看著有點怕。”
　　波西米亞用壹大口水送下了飯，說：“妳放心，不用妳給我戴孝，我和季山青壹樣命長。”
　　林三酒對她的屁話早就習慣了，想了想，問道：“妳需要吃大量的純熱量是吧？營養成分考不考慮？”
　　波西米亞擡起了壹張茫然且下半部分很繁忙的臉。“營養成分？”
　　“蛋白質啊，膳食纖維啊，微量元素啊……”林三酒數了幾種，眼看她的表情越來越有迷失於大霧中的趨勢，自己停了下來。“妳以前不知道？”
　　“只要是吃的，不都很有營養嗎？”波西米亞百忙之中回應了壹句，“再說，就算沒有什麽善良纖維，難道誰還有不吃的余地？”
　　是了，她小時候無人看顧，在汙泥和垃圾裏饑壹頓飽壹頓，全靠著幼狼壹樣的狠勁才在末日世界裏活到今天的……
　　“我吃飯呢妳抱我幹什麽！”波西米亞突然擡頭抗議道，“快給妳媽松手！”
　　林三酒不松。
　　她的皮膚貼在波西米亞毛茸茸的頭發上，胳膊裏感受著她身體的熱意，鼻間裏盡是混著海鮮飯味道的波西米亞的氣息；在桌下的長裙上，她還看見了幾顆飯粒和壹點醬汁。
　　“妳真的太可疑了，”林三酒把臉埋在她的頭發裏，說：“妳居然真的活生生坐在這裏，我壹點都不信……”
　　波西米亞身體上咀嚼的震動停了壹停，咕嚕壹下咽了飯，說：“那個誰，長特別好看的那個，早就說了妳的腦子要不對勁壹陣子。”
　　“他叫清久留。”林三酒仍舊從她頭發裏說。
　　“怪不得妳要對我好，因為妳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波西米亞很有邏輯地說。
　　“妳也知道我對妳好？”
　　波西米亞頓了壹頓，勉勉強強地說：“還……還行吧。”
　　沒人逼她回答，她自己答完了話，卻又要遷怒林三酒：“妳到底下不下去，妳礙著我吃飯了！”
　　林三酒依然充耳不聞。
　　她低聲問道：“所以……妳也想壹直留在船上，是不是？”
　　“嗯……等等，妳什麽意思，”輪到波西米亞警惕了起來，“妳想把我的房間給誰？”
　　林三酒環繞住她的手中，硬硬地硌著壹張卡片的形狀。
　　只要解除了，就能化作疫苗，給她打上了；波西米亞如果知道自己有壹個能逃脫大洪水和輪回的機會，肯定也會高興的……
　　她只有兩支疫苗，也只能留住兩個人。
　　疫苗裏用上的是真實活人體內的抽取物，每壹個都有極細微的千差萬別，是連數據體也不能單靠壹個兩個樣本就復現出來的技術——禮包說過，他需要為數不少的樣本才能做到完整解析，就像是需要大量數據才能得出有效的平均值壹樣；若真有那麽多樣本，自然也不需要禮包的解析了。
　　可是只要波西米亞同意了，這個行動開了頭，她大可以去找屋壹柳，讓他實現承諾。至於梟西厄斯是否還會回來，本來就是壹件很遙遠的、沒把握的事，幹嘛不用壹個幾率不定的遙遠可能性，換取壹個眼下的踏踏實實？
　　疫苗在她手裏解除了卡片化，冰冰涼涼；過了幾秒，又重新變成了卡片。
　　波西米亞全然沒有察覺。
　　“……放心，誰也不給。我去給妳找點高熱量的東西，”林三酒終於松開了胳膊，說：“都是妳沒吃過的好吃的。薯條啊，玉米片啊……”
　　在她推開餐廳門出去的時候，她回頭看了壹眼——波西米亞的表情簡直讓林三酒懷疑她是不是要給自己敬禮。
　　在全員終於能夠喘氣休養的時候，Exodus也是老老實實趴在地上的——他們不久之前剛剛靠Exodus逃過了壹次梟西厄斯的追捕，幾乎把燃料都用盡了，等大家歇壹口氣，才能去想辦法補上燃料。不過給波西米亞找零食的任務嘛，不需要駕駛Exodus四處飛行搜尋，厚著臉皮找禮包伸手，應該就有結果了。
　　林三酒壹邊走，壹邊下意識地看了幾眼自己手臂上的圓珠筆線。
　　不是她的錯覺，連禮包也說，“他鄉遇故知”看起來真的粗了，就像是正在攢力氣，要給她再帶回壹個什麽人似的……自從發現這壹點後，不過才幾十分鐘，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焦急期待給折磨好些天了。
　　真的還能再找回壹個朋友嗎？會是誰？
　　等看到禮包的時候，還得仔細問問他這條線的事才行……
　　按照沙萊斯的小報告，林三酒順著走廊，來到了休息區的盡頭，推開了壹間房門。
　　她在推開房門之前，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看見這壹幕。
　　……季山青正在和清久留打桌球。
　　而且看樣子，好像禮包正落在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