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4章 師生的重逢

　　屋壹柳沒有說謊。
　　當那幾只巨鼠又彎腰、又扭身地回頭去看時，他也沒有趁這個機會逃跑，反而只是坐在大石上壹動不動。當幾只巨鼠終於意識到出問題的時候，其中壹個長尾急急壹卷，差點將他掃下去——“怎麽回事？”那巨鼠像小孩哭似的驚叫道，“可我不疼！”
　　看起來也不像是會疼的樣子。
　　打個比方，他們的尾部上方那塊皮肉，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在冰箱裏放得太久了的黃瓜：顏色稀潤地深了壹層，變得隱隱有點透明了，爛糊糊地撐不起原本形狀，感覺好像手指頭壹按就能捅進壹泡壞水裏。而這個慢慢稀爛的過程，幾只巨鼠完全沒有察覺到。
　　“是這個小末日的原因，我懷疑這片雨林就是能讓生物快速腐爛，”屋壹柳急忙叫了壹聲，希望他們別在惶恐中發起狂：“它有範圍限制的，只要盡快跑出去就好了，我知道從哪邊能跑出去！”
　　“快走，”
　　他都不知道幾只巨鼠到底聽見他說話了沒有，他們壹個個全慌了手腳，只是拼命對彼此嘶叫道：“妳身上也有……是這個地方，是這個地方！”
　　屋壹柳沒料到，他們恐慌起來的時候竟然會這樣崩潰，甚至連眼前的獵物都忘了，只使勁掃尾、踢打、驚叫，仿佛想要甩脫那塊潰爛；在發現不僅甩不脫，而且潰爛越來越大的時候，有壹只巨鼠終於忍不住了，低下頭就跑，壹頭紮入了林間深處。
　　好像是壹個信號，其他幾只巨鼠也都嘶叫著轉身就逃——其實與其說是逃，倒不如說是在發現自己開始腐爛的時候失去了理智。原本坐在屋壹柳身邊的那只巨鼠，似乎是唯壹壹個聽見他說話的，沖他彎下腰、張開那張布滿人齒的嘴，腥臭唾沫登時噴濺出來：“哪裏？哪裏是出口？”
　　屋壹柳抹了把臉，從大石上顫顫地站起身，仍舊貓著腰，盡量不碰到周圍的植物叢。他朝林間壹指，那只巨鼠便想也不想伸出胳膊，壹把將他撈起來，夾著他就跑。
　　他這壹驚非同小可——原本他計劃著至少先把巨鼠打發離開，沒想到自己卻被捉住了壹起帶走；陷在濃濃腥臭、粗硬皮毛和皺巴巴的粉皮之間，屋壹柳死命掙紮幾下，沒能掙脫巨鼠的手臂，卻差點吐出來。
　　“哪邊？哪邊？”巨鼠矮下腰，分明是個嚙齒類動物的模樣，跑起來時卻像人壹樣，上半身往前傾，兩條腿來回交錯，嘶叫道：“我怎麽沒看見出——”
　　他話沒說完，就卡在了嗓子裏。
　　屋壹柳給他指的是簽證官位置的反方向，進化者釋放出來的“小末日”範圍不是太大，以這巨鼠的速度，其實要不了多久就能跑出去——當然，前提是那個釋放副本的進化者沒有咬在身後不放，人也沒有在跑出去之前就受到不可逆的影響。
　　壹人壹鼠此時就已經來到了“荒野森林”的邊緣處，只要壹擡頭，就能從層層疊疊的深綠影子裏看見遠處的建築物。雨林與平常世界的分界線，既突兀又整齊，壹邊是林間草地，壹邊是水泥地面，像是用尺子比量著畫出來的，連壹片葉子都不曾探出分界線之外。
　　“餵，這邊！”那巨鼠高興起來，朝遠處的同伴們喊了壹聲，擡腿就朝那分界線跑去。
　　屋壹柳縮起了身子。這個動作本身就足夠惡心人了，在巨鼠手臂中縮起身子，簡直等於是往巨鼠懷中鉆；別的不提，粗硬長毛和毛叢間禿禿的皮，就形成了壹種噩夢般的觸感——好在他不用忍耐太久。
　　果然在幾個呼吸之間，那巨鼠“咚”壹聲被撞倒在了地上，四腳朝天地滾了出去，長尾在空中擺出壹條弧線。屋壹柳立刻趁這個機會，從他胳膊底下使勁往外壹鉆，雙腳壹落地，他頭也不敢回地拔腿就沖向了分界線。
　　每個進化者所產生的“小末日”，都是有範圍限制的：現在飛草和簽證官遇上了，兩個人位置基本在壹處，那麽他們的副本範圍也應該是重合的；當“荒野森林”的邊界出現於眼前時，說明灰鼠活動範圍的邊界也就在眼前了。
　　連屋壹柳自己也不敢相信，他這次竟然順順利利地，壹躍而躍過了分界線。
　　沒有被那巨鼠抓住，副本範圍沒有擴展上來，沒有突然出現的意外，他的運氣似乎又壹次救下了他，讓他順順利利地逃進了正常的、還沒有被“小末日”覆蓋的這壹側世界裏。
　　屋壹柳回頭掃了壹眼，只見那巨鼠瀕臨瘋狂壹般，壹次又壹次地往分界線外撞來；對方的嘶叫聲、震擊聲、充了血的雙眼，成了最後留在他余光和記憶中的壹幅畫面——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回頭。
　　在壹瘸壹拐地跑向中央控制室的時候，屋壹柳才漸漸又明白過來了壹層。
　　A產生了“小末日”，接觸到A末日的B，也會接著產生B末日。假如A和B兩人分開了，小末日也分開了，那還罷了；若是像簽證官和飛草壹樣沒有分開，兩個“小末日”幾乎完全重合，那會發生什麽？
　　要麽是飛草先在雨林裏爛掉，要麽是簽證官先被灰鼠幹掉，剩下的“小末日”，肯定是更危險的那壹個。
　　屋壹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目前“小末日”還沒有大面積傳染出去，等它靠著人傳人而遍地開花的時候，必然會發生末日之間的重疊——這麽看來，他剛才的猜測不完全對。
　　壹開始的時候，“個人即副本”的確會互相重疊、交錯，像煙花爆炸壹樣混亂的；但是隨著相對弱勢的末日創造者壹個個被消滅掉，那到最後剩下來的必然只有少數——壹群最危險、最致命的少數末日世界。
　　就像被篩選出來的蠱王。
　　不久之前，他和喬教授還必須費盡心力逃跑的地方，現在卻連大門都沒關上。不到壹個小時內，似乎所有人都意識到出了事，此時進了大廳壹看，到處空空蕩蕩，竟連壹個人都不剩了。
　　“喬教授！”屋壹柳高聲叫道，聲音在天花板下隱隱回蕩。“妳在哪裏？”
　　他經過壹個房間，就會探頭進去看看；那些變形人果然全部走光了，在走之前還不忘抱走電腦、翻開別人抽屜，每個房間都變成了壹片狼籍。他很快就找到了監控室，裏頭同樣空空如也。
　　有壹部分監控屏幕是黑的，有壹部分被砸壞了，有壹部分幹脆沒了，只剩幾個還勉強在工作；屋壹柳看了看，發現有好幾個進化者，此時都在向假副本中心跑——也就是說，很快他們每壹個人都會變成壹個“小末日”；留給他和喬教授的時間不多了。
　　喬教授去哪兒了？
　　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沒有進化者能騰得開手對付她才對……連歡子都被卡在門口了。
　　屋壹柳心中焦慮越來越沈，將整棟樓都找了壹圈，在當初收特殊物品的房間後方發現了壹道小樓梯——順著樓梯爬上去，他發現自己上了這棟平屋的天臺。
　　雖然是平屋，這棟建築卻比假副本中其他設施高出了壹半。若是站在天臺邊緣，由於四周都是壹片平坦開闊，能將大半個假副本都盡收眼底；此時遠遠地，還能瞧見簽證官釋放出的那壹片“荒野森林”。
　　無數細細密密的綠樹簇擁在壹起，從壹片建築物中間高高伸了出來，就像從石子裏探出的壹叢草，突兀得頂住了雲層厚重的低沈天空。
　　屋壹柳走到天臺邊，在老太太身後幾步處站住了。他叫了壹聲：“喬教授……”
　　喬教授的胳膊倚在欄桿上，微微地嘆了口氣。恰好有壹陣風吹起了她的頭發，吹散了這壹聲嘆息；她銀白色的稀疏卷發重新落了回去，仿佛也疲倦得有氣無力。
　　“我就知道，妳肯定能脫險。”她望著遠處從建築群中高高拔起的那壹大片繁密雨林，輕輕笑了壹聲，說：“那個是妳幹的嗎？”
　　屋壹柳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我……我利用了壹下他們的【副本取景地】。”
　　在他將自己的壹番經歷簡要說完之後，喬教授慢慢點了點頭，目光還舍不得從遠處的森林上挪開。屋壹柳走上她的身邊，也將目光投了出去：此時已有更多的進化者趕到“荒野森林”附近了，隨著壹聲爆破音，在那片雨林附近猛然又炸開了壹片白光，卻不知道是什麽內容的副本了。
　　“喬教授，”他轉頭看了老太太壹眼，小聲說：“我們應該走了，再不走的話，我擔心那些‘小末日’會鋪得越來越廣，我們會逃不出去……”
　　喬教授沒有回應他，反而仍舊像是著了迷似的，壹眨不眨地看著遠方。
　　在天地之間，壹個接壹個的末日副本就像煙花般漸次綻放。那些不屬於這壹個人世的環境，大片濃黑色煙霧，裹著雷電的風團，拔地而起的高樓……仿佛為這壹刻已經等待很久了，如今終於沖破了“正常”這壹道防線的束縛、沖入了這壹個世界，如同沖破牢籠後高聲放肆的壹聲大笑。
　　“原來是這樣的啊，”喬教授低低地說，聲氣輕得幾乎叫人聽不見。“末日世界……原來是這樣的啊。我在最後，能夠看見它……感到很高興。”
　　屋壹柳正想要再解釋幾句情況的緊迫性，恰好壹低頭，目光落在了天臺下方、緊貼著這棟建築的草地上。
　　壹只鳥正仰肚倒在地面上，長長的尾羽尖還帶著壹點黑。它的雙爪伸進空氣裏，時不時地稍微壹顫。
　　它似乎對即將到來的命運既不甘心，又充滿迷惑，仍舊掙紮著不肯放棄，翅膀接連撲打幾下，卻始終沒法將自己從地面上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