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剛才見到他時為什麽會高興來著

　　人的百分之七十不是水嗎？
　　要是人也能像水壹樣蒸發，化作水蒸氣飄上天空，再以水滴的形式落下來，重新凝成個人形，那該多好啊。
　　……雖然波西米亞壹個字也沒說，但在跳躍的火光之中，她被映紅了的面龐上卻清清楚楚地流露出了這樣的信息。她抱著膝蓋緊緊縮在火堆旁，好像打算要盡量縮小自己的身體、淡化自己的存在感，然後趁人不註意蒸發掉似的；至於生火、堆石頭、搭帳篷之類的活兒，自然全都是林三酒壹個人辛辛苦苦幹完的。
　　“妳也該緩過來了吧？”她坐下來抹了抹汗，“有什麽可怕的？這都好半天了。”
　　波西米亞白了她壹眼。
　　“妳瞪我幹什麽？我不是早就提醒妳讓妳走了？”
　　波西米亞扁了扁嘴，要哭不哭的樣子，壹看就是憋住了滿腔的委屈不敢出聲。林三酒見狀嘆了口氣：“妳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殺掉妳的。”
　　沒想到這句話卻捅了馬蜂窩。
　　“妳自身都難保了，拿什麽保證？人偶師——嗯，大人——會聽妳的？”
　　不等林三酒開口解釋，只聽頭上涼涼地響起了壹聲笑。她後脖頸上的汗毛當即豎了起來，剛要跳起身時，地上壹片亂磚碎木之間卻冷不防地激射起壹個小小的東西；猝不及防之下，林三酒的後背登時就被它擊了個正著。
　　她猛地摔在地上，感覺胸腔裏使勁地發起癢來，仿佛要把肺都壹塊兒嗆咳出來的時候，聽見了人偶師明顯輕快得多了的聲音：“……妳說得不錯，她確實自身難保。”
　　波西米亞喉嚨裏“咕咚”壹聲，又不敢說話了。
　　“病……病魔？”在咳嗽的間隙裏，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擠出壹個嘶啞的聲音。她既驚又怒，但仍然不大敢相信人偶師真的會打破承諾殺了她：“……是什麽病？”
　　不必人偶師回答，這個答案她很快就知道了：壹種治不好的病。
　　“阿嚏！”
　　伴隨著又壹聲響亮的噴嚏，幾點唾沫星子飛濺進了火堆裏。林三酒半垂著眼皮，慌忙摸索幾下抓住了壹卷衛生紙，撕下壹塊使勁將鼻子埋在了裏頭——由於擦得太頻繁，鼻子上的皮膚已經又熱又痛了；她眼裏含著壹包淚，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卻還是看見了波西米亞往遠處挪了挪。
　　人偶師似乎愉快了不少。
　　“殺了妳怎麽能比得上折磨妳，”他輕輕地說，“妳不走也可以，我正好有不少新手段想試試。”
　　重感冒的痛苦，甚至比真受傷更叫人難受。那種像是把腦子端上火，咕嘟咕嘟煮成了壹鍋粥的昏沈，連帶著眼淚鼻涕壹起不受控制地往外流的煩躁，幾乎叫林三酒想抓破誰的臉皮。
　　她壹張口，自己都能聽見液體在鼻腔裏、喉嚨裏的呼嚕響：“妳、妳這個人，就是太不成熟了……”
　　波西米亞窸窸窣窣地往後爬遠了壹點。
　　“妳為、為什麽會在這裏——阿嚏！”林三酒重重地吸了壹下鼻涕，抹掉眼淚，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八成像是毒癮犯了：“妳，妳的人偶，跑到那個醫院去幹什麽……”
　　僅僅在數秒之間，她的喉嚨就像被馬蜂蜇過似的，腫腫漲漲地擠在脖子裏發痛。每說壹句話都是令人煩躁的痛苦，但她依然堅持不懈、不知何為放棄地壹連換著方式問了四五遍，終於聽見了人偶師又不耐煩又隱隱有點愉快的回答。
　　“……我是今天下午從那間醫療站裏出來的。”
　　殘破的教堂裏靜了壹瞬。
　　林三酒覺得這句話中少了個“逃”字，但她當然不會去求證。她想了想，壹邊吸著鼻子壹邊小心地問道：“妳原本在那間醫療站裏……接受治療嗎？”
　　話剛壹問完，後背上突然又被什麽小東西給狠狠撞了壹下；她猛壹擰頭，果然發現又壹個病魔消失在了自己身後——剛才她躲過了這幾個病魔以後，就再也沒有留意它們都去了哪兒，現在她倒是知道了，那都是給她預備下的後手。
　　“別跟個小孩壹樣了行嗎！”她喊出這句話時，不僅喉嚨痛如刀絞，而且還涕淚滿面——去掉聲音的話，她看起來大概像是在向人偶師求饒。
　　第三只病魔作為回應，打中了她的脖子。波西米亞很有先見之明，她退遠了以後，周圍壹圈地方就都被清空出來讓給病魔們了。
　　“是啊，”即使人偶師因為愉快而聲音輕柔，也依舊揮之不去風雨前沈重烏雲壹般的陰沈感。“十二組織的人昨天把我送進了那間醫療站。”
　　林三酒背負著三份重感冒，頭腦昏沈不清，呆呆坐了壹會兒，猛地擡起了頭。
　　“他們能殺我的時候不殺我，反而趁我有傷時把我控制住，這真是他們犯的壹個大錯。”人偶師沈沈地笑了壹聲，某種尖銳肅殺的血腥氣瞬時割破了光影朦朧的暗夜。“……想要用手術把我變成他們的狗，我醒了以後當然要好好報答壹下。我剛清空了第二層，就發現有什麽無形的東西進了醫療站。”
　　林三酒想說話，鼻子卻被堵得嚴嚴實實，由於太難受，壹張嘴竟有點兒想吐；在她與重感冒搏鬥時，誰也沒料到波西米亞竟開口了：“那、那個，人偶師大人……妳是怎麽通過那些副本的？”
　　她戰戰兢兢，聲音發顫，想要趁著說話而緩和關系的意圖簡直清晰可見。不過這句話好在卻沒有激怒人偶師——“醫療站裏的人不少，什麽時候輪到我親自上陣了？”
　　波西米亞看起來好像快掉眼淚了。
　　“等、等等，”林三酒總算能說話了，“十二組織壹個星期前從山裏救出來，又送進了醫療站的那個人……原來是妳？”
　　“救？”人偶師冷冷壹笑，“趁人之危暗算我的就是他們。”
　　這麽說來，導致他只能臥床不起的源頭，其實還是數據流管庫那壹戰。林三酒腦子不清楚，念頭順著嘴巴就出來了：“奇怪了，那余淵去哪兒了？”
　　教堂裏靜了壹會兒。這次林三酒早有預備，在地上壹滾就避過了第四只病魔。
　　“別找我問妳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人偶師低低地說，已經猜出了這個名字的身份：“妳們那種所謂友情的下水道味真叫人反胃。”
　　“妳別總是這麽說嘛，”林三酒身體裏仿佛被灌了水泥，她撲通往地下壹倒，近乎無賴地問道：“那後來呢？”
　　“還後什麽來？妳不是就厚著臉皮，不請自來地出現了嗎？”
　　“我是跟著妳的人偶來的……他在醫療站裏幹什麽？”
　　“管點妳腦子消化得動的事情。”
　　“過去幾個月妳壹直在養傷嗎？我倒不知道妳也有碧落黃泉的簽證。”
　　這就屬於沒話找話了。
　　然而林三酒也沒想到，她這句話壹問，卻換來了半晌的沈默。火光劈劈啪啪地在夜色裏跳躍著，星星點點的橙亮光點幽幽漂浮在教堂裏，隱約照亮了高處那壹片巨大的、絲網織成的吊床。二人對視了壹眼，又同時擡頭看了看頭上，卻不料被人偶師冷不防的聲音驚了壹跳：“再往上看，就挖掉妳們的眼睛。”
　　波西米亞好像恨不得能在原地蜷起來。
　　“沒有。”過了幾秒，人偶師低低地開了口。“我沒有碧落黃泉的簽證……”
　　“那妳很幸運嘛——”
　　“我的簽證是通往另壹個世界的。”
　　林三酒楞了楞。
　　“妳是不是沒有用它，又隨機被傳送來了這裏？”她試圖理解這件事。
　　“妳沒有腦子嗎？”人偶師立刻不耐煩了，“換作是妳，妳會放著十二界簽證不用，反而隨機傳送嗎？”頓了頓，他又涼涼地笑了：“別說，妳的話確實有可能，畢竟妳脖子上頂了壹塊石頭。”
　　林三酒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麽當自己發現人偶師也在這兒時候，她竟會覺得高興了。
　　“那是怎麽回事？”她只能忍氣吞聲地問道。
　　“妳聽不懂人話嗎？我用了別的世界簽證，但是卻被傳送到這裏來了。”
　　壹句“那怎麽可能”還沒有沖出舌尖，林三酒突然壹震，從原地跳了起來。她急忙朝波西米亞看了壹眼，發現後者現在也正望著自己：“橘子！那個橘子——傳送！”
　　“妳終於瘋了。”人偶師平淡地說。
　　“我沒有，”林三酒在重感冒的作用下，腦袋幾乎要開裂了，解釋得含混不清：“我們之前在橘子裏，不是，是我從壹個男人的眼睛裏……妳來說！”
　　波西米亞被她推了壹把，連頭發都要炸開了。她舔了好幾下嘴唇，總算是把橘園中的來龍去脈磕磕巴巴地說了壹遍，林三酒又補上了自己從余淵處、從那個密室副本處聽來的消息。
　　“這麽看來，現在十四個月的傳送機制很有可能出現問題了。”
　　林三酒皺著眉頭，感覺自己遲鈍昏沈的腦子像個累贅壹樣拖著她的思維。“還有……阿嚏！還有，副本也很古怪，竟然有了自我意識和行動能力……”
　　人偶師難得地沒有再嘲諷她。
　　“大洪水？”他喃喃地說，“與聖經裏的大洪水有什麽關系嗎？”
　　可惜在場誰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那個，妳不是有個能夠檢驗信息真假的手下嘛，叫胡什麽來著？”林三酒裝作漫不經心似的說，“妳把他借給我，讓我去打聽打聽消息……”
　　即使看不見，她都錯覺自己好像被人偶師投來的壹眼給割破了皮膚。
　　他再開口時，卻讓她吃了壹驚。
　　“有人來了。”人偶師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