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豐收時節，屍體的稻海在金秋風中搖擺

　　……果然，畫師除了會作畫，什麽也不會幹。
　　原本林三酒還以為他也撿了不少特殊物品，但在看見空蕩蕩的木臺子時，她的僥幸心理就被壹盆涼水潑醒了。除了木臺盡頭的畫架，什麽也沒有。
　　她勉強撐起身子，壹步壹步地走向了畫師的背影；希望與害怕同時在心中翻湧著，讓她忍不住長長地吸了壹口氣。
　　剛才由於精疲力盡、距離又遠，她看了好幾眼，也沒反應過來畫師到底讓她看什麽；這好像把啞巴畫師給急得夠嗆，在空氣裏來回比劃了半天——見她始終壹臉懵懂，畫師壹跺腳，撈起地上的筆刷桶，蹬蹬走向了畫架。不得已，林三酒只好也拖著腳步跟了上去。
　　此時的畫架上，正鋪著壹張尚未完成的油畫。
　　當畫師完成作品時，他會把筆收好；直到那壹刻，沒有被畫進去的物件才會呼嘯著撲向畫中，填滿空白部分。現在這張畫上，木臺、樹林、天空都畫好了，幾道淺綠色顏料潑灑般地劃過中央，很顯然將會成為壹片綠湖。
　　畫師似乎很得意似的，在畫布前像介紹般地壹揚手——林三酒剛壹怔，只見他拿起畫筆，蘸了壹點兒調好的顏色，又唰唰地畫了起來。
　　……什麽意思？
　　她目光在畫布上壹掃，忽然好像捕捉到了什麽灰白的東西；她急忙走近幾步，瞇眼壹看，登時倒吸了壹口氣，什麽都明白了。
　　這幅畫，是在湖水漲起來之前開始畫的！
　　仔細壹看，木臺下方還能隱隱看見壹點支柱的影子；在木臺附近的湖底，散落了許多擱淺大魚般的腫脹屍體，也都被容納進去了。林三酒甚至還在其中看見了自己——壹個背影正彎著腰，在屍體之間的湖泥中摸索著。
　　但是在湖底遠方——也就是她來不及搜索的地方——很顯然畫師什麽都沒畫。如今湖水重新漲起來了，他就幹脆在空白的地方塗抹了幾道顏料；但在綠色那壹層顏料下方，卻是空白的！
　　林三酒緊緊攥緊拳頭，免得自己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她直起身，目光正好撞上了畫師的眼睛；見她明白了，後者似乎總算松了壹口氣，再次用顏料唰唰地塗抹過了空白。
　　“真……真的可以嗎？”林三酒兀自不敢相信，驚喜過後又浮起了懷疑：“如果妳壹開始就畫湖水，不也是在空白畫布上直接抹綠顏料……噢我明白了。”
　　油畫的確是講究“層”的；假如最初在空白畫布上畫湖水，那麽湖水的綠顏料就是第壹層——但畫師卻是從湖底沈沒物開始畫的，也就是說，湖底是第壹層，後來加的湖水才是第二層。
　　這麽壹來，第壹層的湖底不就少東西了嗎？
　　畫師的動作快極了，迅速幾筆，就在木臺下方的湖底屍體上加過了壹層綠顏料。幾乎轉瞬之間，壹幅完整的綠湖圖就已經活靈活現了——就在他要收起畫筆的時候，林三酒忙壹把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讓我先把畫布取下來。”她只覺心臟砰砰撞擊著胸腔，把接下來她要幹的事情飛速在腦海中過了壹遍：“我讓妳收筆，妳再收筆。”
　　畫師近乎溫順地點了點頭。
　　她壹手抓著油畫上端，壹手抓著下端，將它背對著自己，緊張得整張畫布都顫得娑娑作響。
　　“收筆！”
　　那壹瞬間，連天空都暗了。
　　這個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副本中，死了不知多少人，掉了不知多少東西；在畫筆落回筆筒的剎那間，所有被遺落在這裏的物件和性命都重新沖出了水面，如同大片烏雲或蟲群，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天日；它們揚起的水幕高高地、壹波波地沖入半空，落下的湖水如同暴風雨壹樣打濕了壹切。
　　它們的目標只有壹個，就是林三酒手中的畫。
　　林三酒雙手舉著畫，眼前壹片昏暗，其實什麽都看不太清楚；她只來得及在猛烈的氣流與水聲中朝畫師吼了壹聲“退後！”——目光就捕捉到了劃過天空的壹個龐然大物。那影子太大也太熟悉了，在風暴之中也讓她的腦海裏立刻鳴了警笛；下壹秒，她猛地壹折畫布，急急地朝後退了出去。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成百上千的屍體像冰雹壹樣從天空中傾倒下來的景象。
　　畫布被卷起來以後，吸引力頓時消失無蹤了；被引力吸到了木臺前方的無數屍體，紛紛砸落在木臺上，沈悶的撞擊聲不斷地砰砰作響，木板也被砸得不住跳躍顫抖，像是即將脫開支架、躍進空氣裏似的。
　　直到那個龐然重物的影子重重地跌進了湖水裏，掀起了壹陣高高的水墻，徹底將岸邊壹切都給淋了個透濕，這壹場屍體風暴才總算到達了尾聲。
　　畫師早不知道何時被震得跌坐在了地上，此時趴在壹地屍體之中，壹臉蒼白，仿佛不敢相信耳邊的寂靜似的。過了幾秒，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來回看了幾圈——壹具屍體忽然壹動，伸手壹把抓住了他，將畫師驚得壹張嘴，好像叫出了壹聲無聲的尖叫。
　　“是我，”林三酒被層層疊疊的巨人觀屍體壓在下頭，感覺自己可能不如死了更痛快：“……拉、拉我壹把，我要出去。”
　　幸虧屍體掉落的高度不高，否則她掙紮末日近十年，最終卻被屍體給壓死了，可真是夠人偶師笑壹輩子的了。
　　壹身腥臭地鉆出屍體堆，林三酒稍微緩了口氣，隨即展目朝木臺子上望了出去。
　　……這個比方不太恰當，但她確實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壹個滿心豐收喜悅的農夫。
　　由於木臺長度有限，大多數被吸引而來的屍體，其實都還是落回了湖水裏；不過僅僅在這條木臺上，就堆積了……堆積了多少？都泡得不成人樣了，看不太準確，但數十具是最起碼的了吧？
　　她猶豫地想道。
　　不止是屍體，散落在湖底的物資和特殊物品也都被壹起卷過來了，像是人肉沙灘上的貝殼壹般到處都是；那個最後掀起了“海嘯”的龐然大物，正是她壹開始扔在出發點的集裝箱——好在她反應快，不等集裝箱靠近木臺就折起了畫；否則它壹砸在這條木臺子上，她就什麽也不剩了。
　　“給妳，”林三酒將卷得緊緊的畫還給了畫師，“千萬別打開，能不能銷毀？”
　　畫師壹臉受到了冒犯的樣子，把畫卷插進了壹只小筒裏。
　　“副本，我還剩多少分鐘，就必須還船了？”她回頭朝退船點小屋揚聲問道。
　　“妳還有四十分鐘。”
　　足夠了！
　　林三酒長長地松了口氣，沒有先去翻屍體，反而咕咚壹聲坐在了空地上。她拖著普通人身體所經歷的八十分鐘，簡直比過去幾年加在壹起還要人精疲力盡；在原地足足休息了五分鐘，她才總算靠著意誌力，逼著自己走進了屍堆之間。
　　農夫也該開始收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