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7章 接管了人生的人

　　最初，府西羅只是有了壹個近似於異想天開的念頭。
　　如果這些磨煩瑣碎的事情，如果這些沒有意義的日子，如果這些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說的話，不得不認識然後又不得不殺的人，都可以在夢遊中完成就好了。
　　指望“夢遊”當然不現實。
　　就好像壹個疲憊透支的上班族，每逢鬧鐘響起時，也會產生“要是有人能頂替我上班就好了”的念頭壹樣；要是自己眼睛壹閉上，就有另壹個人格接管了他的身體，替他走過人生，他就不必再日復壹日地受無數細碎石子的磨煩損毀了……
　　然而在他眾多的能力之中，唯壹壹個跟“人格”、“身體”靠邊的能力，卻偏偏不是從壹具身體中產出多個人格，而是由壹個人格，獲得多個身體的控制權。
　　這也太諷刺了吧？
　　府西羅壹開始以為，他受的眷顧也有盡頭，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末日世界的限制，終於落在他面前，變成壹堵墻，擋住了他的去路。再強大，他也沒法憑空變出壹個人格，再將自己這壹份沈重的命，壓在對方的肩膀上。
　　然而沒過多久，那個他幾乎從沒用過的能力提升了；過了幾年，那能力又升級進化了壹次。
　　“壹開始，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身體能力’對我而言的意義。因為它太雞肋了，進化之後好幾年裏，我打開它的次數屈指可數。”
　　府西羅慢慢地活動了壹下四肢，就好像他才從這具身體裏醒來，所以要適應壹下，將它重新穿好在身上壹樣。
　　“我連自己的身體，自己的人生，也覺得煩擾難耐……我怎麽可能再去制造幾個新的身體？壹個人拖著幾具身體，分心去控制、操作、戰鬥……這麽多無用功，僅僅是為了保證最開始的那個人能活著？”
　　他自嘲似的笑了壹笑。“我對自盡沒有興趣。但這就是我所說的，人啊，拼命地跑，只為了留在原地。”
　　“原來最初的時候，妳還不能創造出壹個身體管家的‘人格’？”林三酒問道。“只是壹個身體而已？”
　　“對，不能。再受上天眷顧的人，也有初始的弱小時期。”府西羅輕聲說，“那時我只能操控著幾具身體去行動……豈不是最無用的雞肋嗎？我連自己這壹具天生的都不想操控呢。”
　　或許正是因為能力主人的心態，他的能力接下來幾次升級時，也走向了壹個漸漸開始令府西羅覺得它有用的方向。
　　“很快我就意識到，我可以在身體之中，放入壹個我設計的意識。不，壹個人格。”
　　他啞著嗓子，笑了壹聲。
　　“我親眼看見壹個被我創造出來的人，是如何真正地、全心地以為，他就是他記憶裏的那個人。我臨時寫下的個人歷史，就變成了他的壹生；我決定了他的喜惡，欲望，性格，癖好，害怕什麽、懷著什麽秘密……我也決定了他如今會為什麽而動容。就像是創作者寫出了壹個舞臺角色，不同的是，我寫出來的，永遠會變成真人。”
　　“喬坦斯。”
　　這個名字驀然跳進腦海裏；林三酒垂下頭，重重地抹了壹把臉。手掌撫摩過皮膚時的觸覺，摩擦著她的神經末梢，令她感到自己並非做夢，正穩穩地坐在眼下這壹刻，這壹處。
　　“我還沒有告訴過妳喬坦斯的故事……不過，那可以等到妳說完。”
　　府西羅點了點頭。
　　接下來，也沒什麽出奇的了：在他發現自己可以創造出壹個替他使用身體的“意識”時，也就意味著，府西羅終於可以將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生命，交給另壹個人去熬了。
　　“聽起來好像有點自私，是不是？我自己不願意去捱的壹日日，卻讓別人去替我捱。可是妳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絲毫不覺得自己的生命中充斥著瑣碎磨煩的細石子，不覺得眼前的世界如此平扁單薄，不會為了它痛苦。讓那樣的人代替我，也沒關系吧？他們甚至根本理解不了，為什麽像我壹樣強大的人，卻會被這麽多日常中的小事不斷割磨切損。有人曾問我，妳去多囤幾個鍋不就行了嗎？”
　　他搖了搖頭，自己笑了壹聲。“妳看，就算我花費許多時間精力，囤上壹萬只鍋，也只是為了下壹次吃飯的時候，鍋子是幹凈的。為了能留在原地，人類多麽拼命啊。”
　　林三酒有點明白了。
　　只要把“府西羅”的身體，交給“離之君”這壹個人格，隨後府西羅本人就可以陷入安寧的沈睡了——外面的世界，簡簡單單地和他脫離了關系；人生中的苦痛煩瑣，枯燥硌硬，統統都是另壹個人的煩惱了。
　　“妳選擇了壹個……從漫畫上看到的角色？”林三酒歪頭問道。
　　府西羅仍帶著幾分不好意思似的，輕輕壹笑，桃花眼眼角處幾乎要隱隱地泛起淺紅。“是呀。”
　　或許這不重要，但林三酒還是問了壹句：“為什麽？”
　　不知不覺間，她的語氣也柔和多了。
　　“他很輕盈。”
　　府西羅的回答，乍壹聽起來叫人難懂。他翻過手掌，好像是時隔多年後，要觀察壹下它們是否仍是記憶中的樣子。
　　“漫畫角色嘛……即使有苦痛，也是像紙壹樣輕的，可以翻過去。翻過去之後，他依然是那壹個有幾分玩世不恭，頭腦聰敏，不受人拘束的離之君。不會像真人壹樣……每壹步路，都拖拽著被苦痛浸透的沈重過去，像壹個好不容易上了岸的水鬼。
　　“別看我這樣，我卻希望在‘府西羅’陷入沈睡之後，接管我身體的，能夠是壹個將人生過得津津有味的人。”
　　他打量了壹眼林三酒。
　　“我無法想象如何能在這個枯燥單薄的世界裏，把日子過得津津有味……所以我就用了壹個現成的漫畫角色的人設。更何況，他的名字也很好，是不是？”
　　“怎麽說？”
　　“他的出現，就代表我與我的人生，即將要分離了。‘離之君’，再合適不過了。”府西羅笑了起來，“更何況，我與那漫畫角色的年紀相貌還有幾分相仿——根本就是上天又壹次給我的眷顧嘛！”
　　“那麽妳呢？”
　　林三酒微微傾過身體，自己也隱隱驚訝，她竟然生出了幾分擔憂。哪怕她明知道，府西羅還是好好的，甚至此刻就坐在她的眼前。“自己的意識陷入了沈睡……這樣不會有危險嗎？不能壹直這樣下去吧？”
　　府西羅擡起頭，怔怔地看了她壹眼。
　　過了幾秒，他才重新低下頭，從鼻子裏“嗯”了壹聲。
　　“我說過，我對尋死沒有什麽興趣，只是碰巧我對人生也沒有興趣罷了。該做的保險措施，我還是做了的……比如說，‘府西羅’的能力太多，太強，不符合‘離之君’的人設，我也不知道‘離之君’會拿它們怎麽辦，會造成什麽後果。”
　　他比了壹個切開的手勢，說：“所以我將大多數能力都‘封’住了，只留給了‘離之君’壹小部分。”
　　僅僅是擁有壹小部分能力的離之君，在末日世界中也是壹流的進化者了……林三酒忍不住問道：“妳不怕離之君能力不足，遇到意外，連帶著讓妳的身體死了嗎？”
　　府西羅的回答，並不讓人意外。
　　他只是聳了聳肩膀，說：“那就死了啊。人總有壹死的。”
　　另壹個保險措施，是當“離之君”身邊方圓數百米內，有人說出“府西羅”這個名字的時候，府西羅就會被喚醒。
　　“【概念碰撞】，妳不是也經歷過嗎？”府西羅壹擡手，半空中登時浮起了壹片音亮文字，驚得林三酒頭皮壹乍——“用上這個，就能設定喚醒條件了。”
　　“等等，”林三酒早已跳起了身，血都沖上了腦子：“妳也有這個能力？”
　　自從梟西厄斯被抹殺之後，她“種子”能力裏的老太婆就也跟著壹起消失了；這也是正常的，因為老太婆本身就是梟西厄斯的意識力產物——只是她萬沒想到，居然還能再次看見【概念碰】。
　　“這本身就是我的能力啊。”府西羅壹臉理所當然地說。
　　“我以為【概念碰撞】是梟西厄斯的能力——”林三酒盯著那片文字，後背上汗都快下來了。
　　不是她懷疑府西羅馬上會動手，實在是因為這玩意給她的陰影太深了。
　　“我不是說過嗎，我將很多能力都封住了。【概念碰撞】以及產生新身體的能力，我都沒有給離之君。”
　　府西羅想笑壹笑，卻化作了壹口嘆息。“我那個時候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總有壹天要醒來的，這樣將人生交給他人的辦法，不能壹直持續下去。就算沒有人說出府西羅這壹個名字，離之君作為我的身體管家，他的存在大概也有個盡頭吧。”
　　這……就是“身體管家”名字的由來吧？
　　他是真的給自己的身體，自己的人生，找了壹個接管人。
　　“當時我做了很多準備，具體壹壹細說了也沒意義。總而言之，我希望離之君可以存活下去，也盡可能地給他提供了安全保障，其中有壹條，是我留下了為數不少的身體管家，跟著離之君壹起在末日世界中漂流，作為壹種暗中保護。
　　“但是我沒有料想到的是，在我陷入沈睡之後，我此前產生的‘身體管家’作為壹個集合體之上，開始漸漸產生了壹個新的意識……就像是由多個個體組成的蜂群或蟻群，對外卻展現出了壹個單獨的意誌。”
　　府西羅苦笑了壹聲。
　　“這壹個新的意識體，因為是每壹具身體共同產生的，能夠集合每壹具身體裏的能力……也就是說，他繞過了我對離之君的封鎖。”
　　林三酒慢慢地張開了嘴巴。
　　“所以……梟西厄斯才擁有了府西羅的能力？”她頓了頓，又問道：“也就是說，在今日被喚醒之前，妳根本不知道梟西厄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