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少年的誌向

　　有壹瞬間的功夫，林三酒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她印象中的人偶師，皮膚永遠泛著死人壹般的慘白，盡管沒有皺紋、辨別不出年紀，但感覺上已經不年輕了——他那種陰鷙冷漠的神氣，讓人覺得像是壹處幽黑深淵，不知在世上已經存在了多少年，只是永遠在黑暗中凝視著妳。
　　而遠處那個少年，雖然眉眼五官與人偶師壹模壹樣，神態氣質看上去卻完完全全就是另外壹個人；林三酒很難相信，他就是少年時代的人偶師——她甚至很難想象，那個人竟然也曾經有過這樣……這樣清爽稚嫩的時候。
　　只是她匆匆壹瞥之下，只看清楚了壹個大概，那少年又轉眼被洶湧人潮吞沒了；林三酒壹急，趕忙朝那個方向沖了過去——她才剛壹擡腳，心裏猛然壹凜，背後的汗毛全數乍了起來。
　　執法者動了。
　　林三酒身經百戰，見識過了不知多少強大的進化者；然而就在這個瞬間裏，她卻突然泛起了深深的膽寒——那是在遇見了能夠給她帶來死亡威脅的對手時，身體下意識所產生的直覺。
　　執法者此時緩緩地揚起頭，面上依舊毫無表情。
　　“誰快放壹個攔截技能！”不知是誰高高的、近乎撕裂般的壹聲喊，驟然打破了那令人心悸的壹瞬間：“這是壹個生——”
　　那喊話人還沒有說完，林三酒只覺壹個什麽無形的東西猛地從身邊急速擦了過去；她剛要伸手去攔，人群中隨即已經高高飛起了壹顆人頭。血柱直直朝天空中激射上去，像煙花壹樣炸開了，血噴濺了她壹臉都是。她下意識地壹閉眼，只聽有人怒吼道：“誰聽見他剛才說什麽了？這個執法者是什麽型？”
　　還分什麽型嗎？
　　疑問壹閃而過，林三酒再壹擡眼的時候，已經晚了。剛才還在怒吼、還在鋪天蓋地般地發出襲擊的進化者們，忽然壹個個都啞了殼；他們喉嚨裏擠出了壹陣“咯咯”的悶響聲，終於接二連三地跪倒在了地上。
　　她剛才離那執法者還不算太近，中間還隔了壹層進化者；只是這才壹眨眼的功夫，他們就全抽搐著倒在地上咽了氣，露出了不遠處壹身黑色皮革、面無表情的蒼白男人。
　　壹百余人對戰六人的戰場上，突然空空地缺了壹塊。在執法者身前，還剩下稀稀拉拉幾個僥幸沒有倒下去的人，臉色甚至比執法者還要白，站在壹地屍群中呆住了，竟都不知道對方使了什麽手段——
　　當那執法者慢慢地又擡起手來時，那幾個幸存的人也終於忍不住了。有人發了壹聲喊，掉頭就朝後方沖了過來；其中壹個跑過林三酒身邊時，她清楚地瞧見他壹臉都是眼淚鼻涕，嘴唇變成了壹片近乎艷麗的明紫色。
　　“不要回城，不要回城！”
　　從另外壹個方向上響起了吼聲：“那是壹個生化型的，妳們已經感染了，不要回去，回去了全城人都是死！”
　　那幾個人腳步壹頓，似乎被這個消息震懾住了。然而他們早已經被嚇破了膽——有人回頭壹看，發現那執法者又朝前邁了壹步時，依然跌跌撞撞、手腳顫抖地往城門處逃了過去。
　　雲守九城裏有人壹聲喝令，從內城城墻上方突然射出了幾束白光；耀眼的光柱集中在那幾個人身上，在壹眨眼的功夫裏就將他們打成了飛灰。
　　仍在對抗著執法者的人群頓時滯了壹下，仿佛誰也沒有料到這樣的下場。只是緊接著從遠處又有幾個人影被高高拋進了半空，看樣子早就已經不活了；有人怒喊了壹聲“兄弟們打開防護技能！把執法者趕回老家去！”——人群中又爆發出了壹陣吼，再度激烈起來的各式攻擊，登時如疾風暴雨壹樣朝六名執法者刮了過去。只是唯有缺了壹塊的這處戰場上，受到了人手缺乏的影響，攻勢始終匯集不起來。
　　“小姑娘，躲我後邊去！”
　　壹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氣喘籲籲地來到林三酒身邊，壹拽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另壹手在空中劃開了壹個圓圈；她還不忘朝不遠處的幾人都招呼道：“快，都過來！我是防護技能——”
　　在那幾個人慌慌張張地也跑了過來的時候，她的圓圈驟然壹放光亮，在半空裏形成了壹個花紋像田螺似的半透明屏障。幾乎是在屏障成型的同壹時間，壹股仿佛不死不休壹般的巨大力道猛地撞了上來，震得屏障後的幾個進化者都直直朝後跌了出去——那中年女人首當其沖，壹時似乎受傷不輕；她咳著血站穩腳，再壹擡眼，連咳聲都頓住了。
　　執法者不知何時正緊緊地貼在屏障上，壹張雪白的臉被壓得扁平，依舊毫無表情。在離得這麽近的情況下，林三酒終於看清了：從他的眼角、鼻孔、嘴唇中，正不斷地往外飄散著幾乎瞧不見的煙霧。屏障根本攔不住它——煙霧早就化散在了空氣裏，無處不在了。
　　執法者到底是什麽人？
　　林三酒悚然壹驚，迅速捂住了口鼻——她不知道這些煙霧到底是不是靠吸入才會起效的；若在以往，她還能用【防護力場】來保護自己，偏偏此時的意識力卻早就枯竭了。
　　“怎麽辦？”壹個瘦瘦的男人捂住嘴，聲音又尖又悶地問道。林三酒壹咬牙，猛地從屏障之後躍了出去——別的不說，她至少要趕緊逃離那壹片煙霧的範圍；那執法者被她吸引了註意力，跟著猛壹擰頭，張開了嘴巴。
　　“快躲！”遠遠地有人急切地叫道，“我來吸引他的註意力！”
　　林三酒渾身壹震，來不及擡頭，那執法者已經發動了攻擊。那壹雙呆呆的眼睛雖然是盯著她的，但放出的攻擊卻在壹瞬間就鋪滿了這壹整片戰場——從他破碎的皮革上衣之下，皮膚驟然張開了，形成了渾身上下、瞄準了各個方向的壹個個黑色孔洞；剛才的煙霧匯成洪流滾滾噴出，居然帶著巨龍壹般洶湧龐大的力道，登時將那幾個留在原地來不及跑的進化者給擊成了壹團肉渣。
　　不及那股煙流撲上面門，林三酒已經發了狠勁，將全身力量都匯聚在了壹個漩渦中，直朝著面前鋪天蓋地的滾滾煙流迎了上去；漩渦與煙流像是兩頭兇猛巨獸壹般狠狠撞在了壹起，頓時都被彼此吞噬絞散了壹大片。
　　煙霧雖然被擊散了些，但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氣管灼熱地燒了起來、好像正在越收越緊；連眼睛也又癢又疼，直想冒眼淚。連她這樣經過了不斷進化的身體素質都受到了這種影響，怪不得這個世界裏剛進化的人連壹分鐘都挨不過去——正當她思慮起該用什麽辦法對付這家夥時，從前方更濃的煙霧裏，執法者的身影正逐漸地清晰了起來。
　　遍布他全身的黑色孔洞仍在，只是卻停止了噴湧煙霧；看來這些煙霧也不是無窮無盡的。
　　“餵，妳們沒事兒吧！”
　　剛才那個聲音又遙遙地響了起來，好像由於煙霧阻隔，那人壹時什麽也看不清，因此還不知道這壹片區域除了林三酒之外的人都死了。緊接著，從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上，壹群塑料模特正渾身僵硬、直手直腳地穿破了煙霧，壹個接壹個地往執法者身上撲了過去。
　　林三酒心知肚明，這些假人在執法者面前，恐怕並不比壹群豆腐的威脅更大——但是，她需要的也僅僅是執法者被吸引走註意力的壹瞬間。
　　即使下壹秒就化成碎片炸開了，但是這壹群塑料模特與人類不同。
　　它們被操縱得極巧妙：它們沒有壹撲而上，不給執法者壹口氣解決自己的機會，反倒拉開距離、壹次只沖上去壹個，接連不斷地試圖牽扯他的註意力；而且塑料模特們對死亡毫無恐懼，每次自殺式的壹撲，都僅僅是為了能夠遮蔽他的視線而已——哪怕只能遮蔽幾毫秒。
　　當那執法者壹連擊碎了六個塑料模特之後，他被第七個模特的雙手碰到了身體。執法者擡起壹雙木怔怔、毫無光澤的眼睛，正好對上了壹雙淺琥珀色的瞳孔——第七個不是塑料模特了。
　　恐怕連執法者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類敢於靠近自己的身邊；他身上的黑色空洞壹張，然而在第壹縷煙霧被噴出來之前，林三酒的【天邊閃亮的壹聲叮】已經將他高高地送入了天空。
　　“怎麽回事，那是誰？”遠方有人高聲吼道，似乎還不敢相信似的：“飛出去的是、是執法者嗎？”
　　林三酒沒吭聲，只是順著剛才的方向，朝少年人偶師所在之處沖了過去。此時還活著、還在與執法者對戰的人已經不多了，她很快就看見了剛才那個白皙少年——他似乎把身邊的塑料模特都用完了，此時兩手空空，望著遠處另壹個被進化人包圍住的執法者，正急得不知怎麽辦好，連雙頰和嘴唇都泛起了梅子壹般的嫣紅。
　　那壹個執法者雖然不是生化型，但是對於這群初級進化人來說，也稱得上是沾著死碰著亡了——他面無表情地四下壹看，渾身皮膚忽然張開了無數黑洞；緊接著，他身邊方圓百米之內的進化者，就全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林三酒不等那執法者再動，已經化身壹道黑影撲了上去，將那少年給重重砸到了地上；他壹聲驚呼還沒出口，她就地壹滾，單手夾起他，轉身就朝城門方向跑去。
　　“妳放開我！”沒想到少年人偶師卻是個烈脾氣，不住地在她胳膊下掙紮撲騰：“我朋友還在後面，我不能離開他們！”
　　“妳好好呆著，我去救人，行了吧！”林三酒也不知道這個家夥到底是數據體編寫出來的，還是已經迷失在了記憶裏的人偶師本人；她壹揚胳膊把少年扔向了城門，正要轉身回到戰場上去時，卻忽然壹楞。
　　剩下的幾個執法者，竟不知何時都聚集在了壹起——他們壹聚頭，登時所有的進化者都不敢再動了，腳下不住悄悄地往後挪。那幾個執法者似乎也全沒在意，只是沈默著望著彼此。剛才還殺得激烈著，壹眨眼間戰場上連壹個大聲呼吸的都沒有了，絕望好像在寂靜無聲之中顫抖。
　　終於有壹個執法者動了。他忽然伸手指了指天上，驚得在場進化者們壹跳；隨即幾人連看也沒再看雲守九城壹眼，轉頭壹起走了——瞧他們去的方向，正是剛才被林三酒打飛的執法者所消失的方向。
　　那幾個執法者的影子消失了許久之後，雲守九城的人才楞楞地意識到，這壹場本以為己方要被屠殺殆盡的仗，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結束了。只是誰也歡呼不出來——壹百多人對上六人，竟然只靠人海戰術殺死了壹個、打飛了壹個；而雲守九城元氣大傷，壹戰下來，只剩下了不到二十個進化者還活著。
　　那個山羊胡子穆山，正如他預料的壹樣，死在了戰場上。
　　林三酒跟著眾人回到雲守九城時，所有人的表情都被沈重疲憊浸透了。不知是誰起的頭，眾人剛剛走進城門，就壹個接壹個地倒在了地上——他們有的受了傷，有的沒有；明明進了內城就有床鋪熱水了，但是大家好像都壹絲力氣也找不出來了，只是沈默地躺在垃圾堆旁、躺在廢墟裏，任風吹過身體，沒有人說話。
　　林三酒打起精神，在人群裏找了壹會兒，卻始終沒有看見那少年。她明明把他扔在了城門口的，肯定沒有受傷，但卻哪兒也找不著——
　　“妳找誰呢？”她經過壹個癱倒的男青年身邊時，對方忽然張開眼睛問了壹句。
　　“我……剛才我救下了壹個人，”林三酒不知道人偶師的姓名，只能含糊地說道。“但不知道他去哪了。”
　　沒想到那男青年卻長長呼了口氣。
　　“是阿雲吧，我看見了。”他低聲說，面上說不清是什麽表情：“剛才執法者壹走，他也走了，跟他的朋友壹起……好像是要去雲守壹城找治理總官。”
　　“但是雲守壹城不是已經失陷了嗎？”
　　“對啊。”那男青年垂下眼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