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黑夜遊戲

　　有壹瞬間，林三酒渾身毛孔像被電打了壹樣酥酥麻麻。
　　她不知道鹿葉在他們身後看見了什麽，因為最高神並不在他們的後方。她猛地往後壹擰頭，伴隨著頸骨“咯”地壹響，卻什麽都沒看見。在黑黑沈沈、連星光也沒有半點的濃夜裏，她的視線僅僅投出去幾十步遠，就像是融化在了黑夜中壹樣，再也分辨不出任何輪廓了。
　　那小姑娘看見什麽了？
　　當林三酒瞇起眼睛向遠處張望時，鹿葉惶急的聲音也刺破了夜色。
　　“這、這位大哥，我與妳素不相識，”她脆生生的嗓音又急又快，好像隨時會咬著自己的舌頭：“妳們之間的事與我沒有關系，我更不想插手。我這就走，妳看行不行？”
　　最高神仍舊立在地毯外幾十米的地方，在夜裏凝成了壹個線條優美、卻黑沈沈的輪廓。他壹聲也沒有出，只有沈默的海風壹陣陣吹過眼前黑暗，在風聲裏，世界上的壹切都仿佛寂靜了下來。林三酒耳旁只有身邊幾個人沈重的喘息聲，但不知怎麽，她忽然沒來由地心煩意亂了起來，就像是自己忘記了壹件很重要的事壹樣。
　　她無聲地叫出【能力打磨劑】，將它硬硬的卡片抵在手心裏。
　　“怎、怎麽回事兒？”波爾娃壓低了嗓子，聲音細細地發顫。沒有人回答他。鹿葉聽起來比剛才更害怕了——她甚至緊張得打起了嗝，顫著聲音問道：“不，不行嗎？”
　　“當然可以呀，”最高神慢慢地說話了，聲音裏帶著壹點兒殘忍的笑意。“妳走吧。”
　　又壹聲嗝，從地毯另壹頭響亮地傳了過來。夜色仍然安安靜靜，代表著鹿葉的那個模糊身影卻沒有動地方，反而朝林三酒壹行人的方向又看了看。
　　“那個……嗝，”鹿葉遲疑地開了口，“妳……妳得先……”
　　“走的機會只有現在哦。”最高神打斷了她，嗓子眼兒裏的笑意更濃了。
　　根本沒有等他話音落下，鹿葉立即壹轉身沖了出去，迅速與黑夜消融成了壹片；就在這壹刻，林三酒心念壹動，【能力打磨劑】的銀光驟然從她高舉的手臂上灑落了壹地。目光飛快地四下壹掃，她登時明白是哪兒不對了。
　　海風的聲音、鹿葉打嗝的聲音、靈魂女王來回扭動的咕嘰響聲……剛才種種雜音壹起充斥在空氣裏，竟叫林三酒壹時間忽略了那個最該出現、卻沒有出現的聲音——海浪聲。
　　林三酒急急壹擡【能力打磨劑】，銀光立刻順著她的動作灑向前方，將鹿葉細瘦的身影又從黑暗中拽了出來；她靈活得像壹只夜裏的老鼠，剛壹被光芒照在背上，馬上幹脆利落地壹扭方向跳下了地毯，蹬蹬地踩在大地上跑走了，沖進了漆黑壹片的夜色裏。
　　地毯四周已經沒有海浪了。
　　“這……海呢？”波爾娃喃喃地驚嘆道，在銀光下瞇著眼睛，壹刻也不敢從最高神身上挪開：“海去哪兒了？他幹了什麽？”
　　“妳們運氣不錯，”最高神懶洋洋地活動了壹下脖子，雙臂在身邊來回擺蕩了幾圈。“沒想到這個地毯又回來了……我想了想，既然之前沒能在海上殺死妳們，那麽咱們就換個地方吧。換到陸地上來，怎麽樣？”
　　林三酒壹掃腳下，發現地毯上仍然還掛著海水水珠；然而就在他們沒有壹點兒知覺的情況下，支撐著地毯的海面悄悄地變成了水泥地面，在銀光下泛著涼涼的灰色。如果這個世界都是由最高神“編寫”的，她壹點兒也不為這樣的變化而感到奇怪。
　　“跑！”
　　木辛猛然壹聲斷喝，驚得她手中銀光壹顫；她連頭也沒轉，壹把拽住波爾娃撒腿就跑——幾人跌跌撞撞才壹沖下地毯，剛才他們所站之處就緊接著轟然壹響，空中重重落下來了壹個什麽東西，登時在壹陣劇烈震顫中將那塊水泥地面全轟碎了。紛紛揚揚的煙塵和碎水泥塊裏，露出了最高神的身影。
　　他似乎是淩空壹躍跳過了幾十米，靠著壹雙光腳，硬生生踩碎了水泥地。
　　“跑得挺快啊，”最高神在搖擺不定的銀光中，露出了壹個光影遊弋的笑容。“再來壹次試試？”
　　“快逃吧！”波爾娃和靈魂女王異口同聲地叫了壹句，再也顧不得周圍環境的突變了，同時晃蕩著壹身肉皮就朝前沖了出去。林三酒壹把沒抓住，急得壹跺腳：“給我回來！”她匆匆將銀光舉高壹照，光芒頓時撲了上去，不僅照亮了壹人壹蟲，還染白了前方的黑夜。
　　剛看清前方，壹行人頓時全楞住了。
　　“妳們才發現呀？”身後最高神咯咯地笑了起來，每壹聲都比上壹聲距離更近。“那個小姑娘就是看見了這個，才會來請求我允許她離開嘛。”
　　林三酒“咕咚”壹聲咽了壹下嗓子。
　　前方的水泥地面上，正立著無數個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黑影。它們的排列稱不上有序，好像只是被人壹件件隨手扔進了倉庫的過時貨物：方方正正的衣櫃站在鐵架子床上，幾張圈椅疊在壹起，背後緊緊貼著壹只高高的櫥櫃。幾卷地毯靠在五鬥櫥上，又壹張床歪歪斜斜地從五鬥櫥後伸了出來……要說有什麽不壹樣的話，那就是這些突如其來的家具，都比平常家具的尺寸要大壹號。
　　看起來，就像是壹片家具叢林。它們連綿模糊的輪廓，正在黑暗裏靜靜地等待著林三酒壹行人。
　　“如何？”
　　這兩個字幾乎是貼著後背響起的時候，林三酒渾身汗毛都猛地炸開了。她頭也不回地往身後甩出了壹道龍卷風，與此同時拽起木辛胳膊往旁邊壹滾，感覺有什麽東西當啷壹響。她顧不得低頭看，只是朝前方壹人壹蟲吼了聲“過來！”；等她終於抓住壹個機會回頭壹望的時候，正好看見最高神輕輕巧巧地躲過了風勢攻擊，朝幾個人埋低了身子。
　　那是壹個賽跑前壓低身體的預備動作。
　　“這是覲神賽的PLAN／B喲。”最高神那張俊美的臉，在黑暗中陰晴不定地笑了：“我怎麽早沒有想到呢？我壹個人直接面對妳們，難免會被妳們煩擾得手忙腳亂。但我的第二個賽場可就不同了……它就是為了群體準備的呀。”
　　林三酒口幹舌燥地看著他，壹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她剛剛立足之處，【能力打磨劑】的瓶子正在地上來來回回地滾，銀光不住搖晃，晃得她身邊的家具們仿佛都活了過來。
　　僅僅是剛才壹錯神的功夫，他們壹行人就因為躲避最高神，而壹頭紮進了家具叢林裏——不是林三酒不夠小心，實在是因為這些家具太多了，遍布了視野中的每壹個角落；看上去，甚至仿佛還有逐漸蔓延的趨勢。
　　“啊哦，手電筒掉了耶。”最高神瞥了壹眼地上的小瓶子，笑容更大了。在不斷晃動的銀光裏，他的兩只眼睛仿佛壹對深深的黑窟窿。“我要進去和妳們壹起玩嘍，壹……”
　　林三酒額頭上都滲出了汗。
　　那是她唯壹壹個照明工具。因為它太方便了，所以已經有很長壹段時間，林三酒都不記得收集手電筒和蠟燭了。
　　其余幾人也意識到了不妙——木辛壹轉頭，剛張開口好像要說些什麽，突然只聽壹聲尖笑“三！”——眾人激靈靈壹驚，擡眼壹看，正好在光影閃爍不定的夜空裏看見了壹個飛撲下來的人影。
　　“到我這兒來！”
　　林三酒壹聲怒喝脫口而出，只是卻晚了壹步。剛才還聚在壹處的眾人，已經像是被壹顆石子擊中的蟻群壹樣四散逃開了；她心裏壹急，下意識地跟上了白胖子逃走的方向，壹邊望著那個胖胖的影子沖向了壹個衣櫃，壹邊高喊道：“我在這兒！都到我身邊來，不要分散！”
　　聲音擊打在壹個又壹個的家具上，卻好像被吸收了壹樣，壓根沒能傳出去多遠。
　　她匆匆繞過衣櫃，險些撞在旁邊的壹張茶幾上；林三酒猛地壹剎住步子，頓時不動了。
　　剛才還跑在她前頭的波爾娃，不知何時已經在叢叢黑暗家具之間消失了蹤影。另外幾人的腳步聲都消失了，壹時間夜幕裏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仍舊清晰可辨。
　　叫了幾聲，前方杳無音訊。
　　遠處，【能力打磨劑】的銀光終於穩住了，幽幽地照亮了天地壹角。僅僅是這麽短短幾步的距離，林三酒與【能力打磨劑】之間的路上就已經多出了層層無盡的家具海洋。電視櫃、衣櫃、五鬥櫥、鞋櫃、沙發……這兒就像壹個家具墓場，被埋葬在這兒的東西們，正在暗夜裏默默地凝視著她。
　　為什麽偏偏是家具呢？
　　林三酒穩了穩呼吸，壹邊豎起耳朵，壹邊小心地朝遠處的銀光方向邁出了壹步。
　　最高神可能會在任何地方。想在這壹片片家具之中找到人，她最好還是得先有個照明工具。再說，也許另外幾個人也正在朝著有光的地方走……
　　壹片寂靜中，她耳朵裏汩汩的血流聲成了天地間唯壹壹個響聲。家具填滿了每壹寸，留給她的空間很窄，當她從茶幾邊繞過去時，後背就抵在了衣櫃側面；衣服摩擦著家具，不住地沙沙作響。壹走過衣櫃，壹張床就攔住了去路，在她剛才來的路上，林三酒沒有見過這張床。
　　“大家跑到哪裏去了呀？”最高神的聲音冷不丁地撕破了黑夜，驚得林三酒心臟差點跳出胸腔；他的聲音均勻地遍布夜空，叫人聽不出他到底身在何方。“以前走進這個賽場的進化者選手們，也是像妳們這樣淘氣，壹進來就都躲得不見了。”
　　話是這麽說，他聽起來卻很高興。
　　林三酒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壹摞高高的桌子堵在床的壹頭，壹排好幾個櫃子堵在另壹頭；除了從床上跨越過去，她沒有辦法繞過它。
　　最高神高興地甚至哼起了歌。哼著哼著，他忽然壹頓：“誒呀，妳們別躲得迷路了。別像去年進來的那些進化者壹樣，到現在也沒有找到路出來。”
　　他們死在這裏了？
　　林三酒想到這兒時擡頭壹望，不知怎麽竟感覺【能力打磨劑】的銀光似乎離她又遠了壹些。她莫名打了個戰，剛要擡腿邁上床板，卻忽然猶豫了壹下。
　　那張老式木床上，即使隔著昏黑的夜色，也能察覺木床板之間的縫隙。
　　她踩上去的話，這些床板百分之百會發出“嘎吱”壹聲響——這個聲音，波爾娃他們肯定是聽不見的；正如林三酒也聽不見他們的任何聲息壹樣。但是最高神可就不好說了。他很有可能正悄悄地遊走在家具之間，凝神等待著任何壹道輕微的聲響。
　　想了想，林三酒決定還是不冒險，從床底下鉆過去。
　　她盡量沒有發出壹點聲音地趴了下來，用雙肘支撐著自己，壹點點地挪進了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