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比光明更恨冥王

　　當顧慎和孟西洲來到紅湖彼岸的盡頭之時，星夜的輝光已經完全被“太陽”所取代。
　　今夜光明城沒有新日。
　　但此刻的紅湖彼岸，卻迎來了“日出”。
　　常年居住在湖畔小屋的老人，躺在椅上，輕輕晃蕩，那無數片羽翼狀的光明便如棉絮般片片落在他的身上，替他蓋了壹層薄被。
　　顧慎微微皺眉。
　　冥王火種與光明火種之間擁有獨特的“吸引之力”。
　　他心中壹直有些忐忑，擔心自己會被光明神座看出什麽端倪，雖然【神隱鬥篷】通過了鬥戰神座的考驗，但這畢竟是光明城。
　　而支撐顧慎踏上紅湖，並且與光明神座對話的底氣……便是顧長誌先生留下的第三封信。
　　當年的顧長誌先生告訴自己，這第三封信，必須由他這位冥王親自去送。
　　顧慎相信顧長誌不會害自己。
　　他從未拆開過這第三封信，單與留給顧騎麟老爺子和女皇陛下的信封不同。
　　這第三封信中，似乎蘊含著特殊的力量。
　　這不是普通的紙張。
　　顧慎將其置放在凈土的簌懸木下，偶爾有世界意誌掠過，在觸及那封信時，都會被柔和地彈開……可見顧長誌先生留給光明神座的信中，並非只有普通的文字。
　　“神座大人。”
　　孟西洲輕聲開口，對湖畔的那位打了個招呼。
　　光明神座坐在椅上，輝光籠罩之下，他顯得神聖而耀眼。
　　在見到“本尊”之後，顧慎壹直提著的那顆心終於放下，他並沒有感覺到危險的意誌。
　　或許是自己高估了光明火種對冥王火種的感應之力。
　　又或許……是自己在陵園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如果正式熔煉權柄，自己身上的火種氣息會放大數十上百倍，這種情況下是否會被感應出來，就說不準了。
　　“小孟，我想和顧慎單獨聊壹聊。”
　　光明神座柔聲開口，孟西洲聞言之後，與顧慎眼神短暫對接了壹瞬，而後緩緩離開。
　　紅湖的彼岸，熾光灼目。
　　此刻，只剩下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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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座大人竟然單獨召見我……”
　　顧慎道：“這應該是我的榮幸。”
　　沐浴著輝光的老人緩緩道：“對其他人而言，這的確是榮幸。對妳而言，這應該不算什麽吧？”
　　這句話的指向性有點強。
　　顧慎笑道：“的確，我單獨見過不少神座。我在北洲覲見過女皇陛下，於東洲還常常與白術先生獨處。”
　　“那麽……冥王呢？”
　　光明神座並不迂回。
　　他坐直了身子，看著站在湖面上的年輕人，輕聲道：“妳難道沒有見過冥王嗎？”
　　“如果我說我沒有……您相信麽？”
　　顧慎輕嘆壹聲，道：“很多年前的陵園壹戰之中，我僥幸見證了神戰，只是那場戰鬥實在太激烈，其實我什麽都沒有看清。”
　　“我知道外界有許多傳言……”
　　他微微停頓，認真說道：“但我可以用性命發誓，我無比痛恨當年與光明神殿開戰的那位冥王……如果要把確切的痛恨程度列出壹個排名，我未必就會輸給神殿的聖裁者們。”
　　這壹句話，讓光明湖畔的老者沈默了很久。
　　修行到了後期，超凡者的壹舉壹動，壹言壹行，其實都會受到【命運】的監管。
　　這也是災厄不祥出現的緣故。
　　冥冥之中會有壹桿天秤，來衡量超凡者與世間規則之間的平衡。
　　所以……那些實力強大的超凡者，如果開口起誓，那麽都是要背負壹定代價的。
　　當然這代價可大可小，根據誓言的內容而發生改變。
　　最小的程度，大概是“良心譴責”。
　　反應到超凡修行之上的具體反應，便是精神波動之時會略感不安。
　　雖然剛剛顧慎的那句宣誓很短，但他並不是玩笑。
　　字字屬實！
　　他比光明城更恨前任冥王。
　　如果不是前任冥王給自己挖的坑，火種說不定早就熔煉了，哪裏還需要經歷那麽多坑坑窪窪，以至於現在還被大量的災厄困擾。
　　“換而言之，我比光明城更痛恨冥王。”
　　顧慎聳了聳肩，道。
　　“呵，妳這個年輕人……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坐在椅上的老者忍不住笑了。
　　“哦，您壹直在關註著我？”
　　顧慎也笑了。
　　他默默觀察著光明神座所在的彼岸湖畔。
　　這神跡之地的盡頭，似乎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隆重盛大，神殿之中雕梁畫棟，極近奢華，但這光明彼岸卻只有壹間樸素到極致的木屋。
　　顧長誌先生曾說他的老師是壹個光明浩蕩之人。
　　只是光明城這幾年所做的事情，卻不像是光明浩蕩的樣子……
　　但看這神跡之地，顧慎又有了新的感受。
　　有些東西，是騙不了人的。
　　這木屋散發著坦蕩的光明氣息，並不讓他感到生厭，但那位大長老則是不同，看過去的第壹眼，顧慎便發自內心感受到了對方藏在魂靈深處的“骯臟”……難道這傳說中的光明神座，真是壹位坦蕩磊落的正義存在？
　　又或者說，火種的力量太強大，在億萬熾光的聚攏下，誰都會顯得光明無暇。
　　“妳是五洲之中最有名的新生代，天賦異稟，潛力無限。”
　　老者緩緩說道：“更何況……妳還那麽地備受爭議。”
　　前幾年，只要顧慎所在的地方，必有壹場浩蕩風雨。
　　顧慎自嘲道：“可能是我天生命差，所以去到哪裏都有麻煩。”
　　他說完之後，便不再開口了。
　　今日紅湖召見，是光明神座開口……顧慎很好奇，光明神座召見自己，究竟要說什麽。
　　總不能就是這樣的寒暄，客套？
　　於是紅湖對面的二人，短暫陷入了寂靜之中。
　　“六年前，賈唯刺死妳的事情，我很抱歉。”
　　老人斟酌了壹下，緩緩開口：“我本以為妳是‘冥王’的後人，可現在來看……似乎是賈唯弄錯了。但是他已經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代價，所以我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顧慎挑眉道：“從我殺了他的那壹刻起，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老人道：“這件事情的確已經結束了。但我的意思是，妳和賈唯的恩怨了結之後……與光明城的芥蒂，也應該取消。”
　　顧慎不解。
　　老人輕聲問道：“如果光明城想要和長野恢復友誼……妳願意從中推助麽？”
　　“……”
　　顧慎實在詫異。
　　他沒想到，這是從光明神座口中說出的話。
　　五洲的兩大陣營剛剛落成，冰海事件之後，風暴教會加入了長野和中央城的聯盟。
　　很顯然，如今是源之塔光明城對抗其他三大洲。
　　“人類的命運是壹個共同體，分化與割裂並沒有任何利益。”
　　光明神座道：“在過往的那些年裏，光明城和北洲，和東洲，發生了壹些不愉快的往事。那些誤會和矛盾形成了日益繁重的芥蒂，如果有壹個人可以解決這些芥蒂，那麽我如今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妳。”
　　中央城和長野的“合流”，顧慎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很可惜，在六年前出了桑洲窟的事情……如果他這六年依舊“活著”，毫無疑問，兩洲的合流將會更加順利！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顧慎瞇起雙眼：“光明城想要修補和長野的關系？”
　　這其實是壹件好事……只是在顧慎的視角來看，這樣的壹件事情被忽然提出，實在有些荒唐。
　　兩大陣營在徹底分化之前，光明神座應該有無數機會，來阻止這種現象的發生。
　　但他並沒有這麽做。
　　偏偏今天……光明神座對自己說，想要推動光明城和長野的友誼。
　　有些事情，不是壹朝壹夕可以改變的。
　　光明城對長野的態度。
　　以及光明神座的性格。
　　“我的時間不多了。”
　　光明神座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在最後的時間裏，我希望看到‘動亂’的結束。如果芥蒂取消，那麽五洲就會恢復到先前的穩定，至少不會因為陣營的分化，而產生大量的消耗……這種局面，對所有人都好。”
　　“或許——”
　　顧慎吐出這兩個字之後，沈默了很久。
　　他緩緩續接道：“或許……妳高看了我。”
　　“我的作用並沒有那麽重要。真正推助長野和中央城完成合流的人，是兩洲各區的年輕領袖。”
　　“這件事情我只是起了壹個頭。所有人都希望中央城和長野聯合起來，於是他們便聯合起來了。”
　　顧慎微微擡起頭來。
　　“這些人夜空中的璀璨群星，而我什麽都不是。”
　　在這沒有新日的夜晚。
　　雲天之上有數不清的星辰——
　　但很可惜，因為此地是光明湖畔的緣故，落在顧慎身上的星光很是微弱，幾乎都被神座壹人奪走。
　　“在我看來，妳的作用很重要。”
　　光明神座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
　　“因為有妳的存在，‘合流’才能開展。太陽落幕之後，人們才會看到群星的輝光。”
　　“我不明白，為什麽妳這麽看重我？”
　　顧慎搖頭，道：“如果光明城誠心想要修補關系，撤走那些布在暗處的‘暗子’，收回那些蟄淺多年的諜網……長野和中央城看見誠意，便自然會接受這份道歉。”
　　光明神座笑了笑。
　　“或許是因為，我看不穿妳的緣故。”
　　老人在光明之中緩緩坐直了身子，認真端詳著顧慎，道：“如果妳‘活’地足夠久，看的東西足夠多，就會明白這種體會了……妳的身上散發著不可窺伺的禁忌之力，或許這是北洲女皇，顧長誌，白術，再加上冥王壹起通力合作的結果？不管怎麽樣，我認定妳是壹枚至關重要的棋子。”
　　“棋子？”
　　顧慎笑了，笑聲卻有些譏諷。
　　“所有人都是棋子，包括我也壹樣。”
　　老者微笑說道：“顧慎，我不在乎妳身上隱藏的那些秘密，只要妳答應幫我推助‘五洲合流’，我就放妳活著離開……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