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八章 自由禮堂

　　兩天後。
　　壹個風和日麗的午後。
　　大都。
　　自由禮堂。
　　輕巧流暢的交響樂在圓形拱頂的上方回蕩，如湛藍穹頂上緩慢流淌的雪白流雲。
　　在這個年代想要聽到樂隊的線下演奏，其實不是壹件容易的事情……但自由禮堂是個例外，這裏由議會出錢承辦，養了不少熱愛古典音樂的“有誌之士”。
　　換種說法可能更容易理解，其實是納稅人承辦了這個老舊時代遺留的文化瑰藏。
　　就如同圖書館壹樣，大部分人對於精神文化的態度是從骨子裏漠視的，只要擁有了即可，壹本書放在書架上，翻閱不翻閱便不再重要。
　　大都的人民知道有自由禮堂的存在就足夠了。
　　哪怕來這裏欣賞壹場演出，票價並不昂貴，大概就相當於出門吃壹頓快餐。
　　但很顯然……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寧願吃快餐，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咀嚼精神食糧。
　　“今天是壹個特殊的日子。”
　　冢鬼邢雲蹲在大禮堂最後壹排的座椅上，他的姿勢十分怪異，看起來像是壹枚把自己藏在陰翳裏的球，轉過頭笑著望向少年：“妳知道是什麽日子麽？”
　　“不知道。不過我猜……”
　　顧慎輕描淡寫開口。
　　“今天很有可能是妳被仇家捉到，壹槍爆頭的日子。”
　　他與冢鬼坐在不遠處，相隔三四個椅子位置，看起來像是沒有關系的兩人，但事實上禮堂足夠空曠，最後壹排基本沒有坐人。
　　真正願意欣賞樂曲的，都坐在了前排……那裏有大片大片的空位，是沈浸演奏的最佳席位。
　　“身為‘新世界項目’的負責人，被長野大人物聯名通緝，外面有不知道多少號人排著隊想殺妳，妳應該清楚……躲在花幟地底才是最安全的。”顧慎皺眉道：“這個關頭，竟然敢出來聽演奏會？”
　　冢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伸出手指搓了搓，問道：“就算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也應該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吧？出來聽場演奏會怎麽了……妳知道這是什麽曲子麽？”
　　“我孤陋寡聞。”顧慎再次搖了搖頭。
　　對他而言，聽交響樂實在是太過高尚的愛好。
　　顧慎壹向很誠實，而且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不是高雅之士，但並不會因此而對高雅之物生出鄙夷和唾棄……對於“交響樂”和“演奏會”，他試過理解，但很可惜，自己生下來就被老天爺關了某扇窗戶，純粹是壹個不通樂理的白癡，只能隱約聽出曲調裏流淌的壹些情緒。
　　僅此而已。
　　“海頓的第94交響曲。”冢鬼輕聲道：“我喜歡這首曲目。”
　　“……”
　　顧慎揉了揉眉心，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他捋了捋思路，然後緩緩問道：“妳是認真的嗎……明天就是提名備選議員的日子，妳把我約到這裏，就是為了請我聽這首交響樂，然後告訴我這首曲目的名字？”
　　“是，也不全是。”冢鬼笑道：“不是我請妳，而是納稅人請妳。大都的公民們出資搭建了自由禮堂，這只樂隊是由他們養活的。”
　　“好了。不開玩笑了。”
　　看到顧慎的神情，冢鬼逐漸嚴肅起來。
　　他低聲道：“正如妳所說……明天就是備選議員提名的日子，我必須要約妳出來見壹面，場合不重要，因為無論在哪裏，都逃不過崔忠誠的眼睛。”
　　顧慎神情平靜。
　　他戴了壹副眼鏡，自由禮堂的立體結構圖就在眼前浮現，褚靈實時傳輸著禮堂的數據，所有的監控，以及人員的變動，他都了如指掌。
　　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有三枚攝像頭，無死角地籠罩禮堂後方。
　　“關於……我的後路。”
　　邢雲微笑道：“我想要跑路，這不是什麽秘密。正如大人物習慣‘卸磨殺驢’，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備選議員的提案壹旦通過，陸南梔當選幾乎不會出現意外，在我看來……覺醒法案已經到了最後壹步。而我的利用價值，也快要抵達盡頭。壹旦法案通過，新世界項目組就可以解散，我想趙西來很樂意把‘冢鬼’交給長野城的那幾個老東西手中。”
　　“榨幹我的最後壹絲價值，算是收取這段時間庇護自由的費用。”他輕聲感慨道：“很有可能這就是我聽的最後壹場演奏會。”
　　“不用故作悲傷，這套對我沒用。”顧慎淡淡道：“我們之間的相遇純屬偶然，而新世界項目的成立已有數年，我不相信妳沒有後續手段……如果沒有遇見我，難道妳就準備束手就擒乖乖等死？”
　　冢鬼有些訝異地看了眼身邊少年。
　　這小子比自己想象中要聰明……本以為年歲不大，但著實不好忽悠。
　　他靦腆笑了笑，“我聽說了，妳是周濟人的‘關門弟子’。”
　　顧慎沈默以對。
　　“我想申請‘特赦令’。”冢鬼笑了笑，坦白道：“思前想後，這件事情在東洲能辦到的人太少……大裁決官應該是其中壹個。對趙西來和長野城而言，我失去了自己的價值，但對周濟人而言，我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我可以幫他連任。”
　　顧慎還是沈默。
　　“連我這位外人都知道，裁決所的朱望覬覦大裁決官之位已久，近年來他壹直對周濟人發動猛攻。未來裁決所內部的鬥爭風波不會平息，只會愈演愈烈，覺醒法案壹旦頒布，裁決所要面臨巨大的人力壓力，朱望還有其他幾位資歷足夠的裁決官會壹同聯名，要求議額外開設‘大裁決官’的位置——”
　　冢鬼語速越來越快，最後緩緩停住，道：“獅子總是會老的，無論年輕時有多麽強大，壹旦老去，命運總會十分悲慘。當大裁決官之位被額外開設，昔日參天之樹……群狼環伺之下，難免雕零之途。我沒有資格與樹先生見面，只能與妳約見。我想這些話……妳會轉告給他的，對吧？”
　　“我會轉達，但不會給妳任何承諾。”
　　顧慎沈聲道：“這場演奏會結束之前，如果妳反悔，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聽到過。”
　　冢鬼怔了怔。
　　他瞳孔微微收縮，註意到了會場遠方堪堪來遲的兩道身影。
　　壹前壹後。
　　前方的那個女人，壹身白色禮服，頭戴圓頂禮帽，甚是優雅。
　　陸南梔。
　　而在陸南梔的身旁，則是另外壹位身穿低調黑色禮服的女士，面垂細紗，看不清真實面容。
　　數分鐘前，顧慎在褚靈的提示下，得知了兩位“大人物”結伴來到自由禮堂的消息——
　　夫人身旁……是南灣地位極高的另外壹位傳奇女子。
　　葉寧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