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七章 殺雀

　　冰海的季風抵達桑洲窟南窟，陰雲密布，山灰黏著。
　　獸潮的沖擊似乎有所減弱。
　　因為桑洲窟的地面震動不再那麽強烈了……
　　天頂飄起了小雨。
　　結界中的兩人，在萬千垂落的雨絲中對視，顧慎在此後很長的時間都會記住此刻紅龍的雙眼。
　　這位源之塔神使的眼眸深處，藏著溫柔決絕的笑意。
　　如果妳選擇燃燒——
　　我們願做妳的余燼。
　　眉心的熾火火苗，仿佛也聽到了這句話，並且領悟了其中的深層含義，緩慢地跳動了壹下。
　　“好了……時間不多了。”
　　紅龍低聲笑道：“冰海的源質氣息產生了變化，風暴可能要回來了。”
　　顧慎神情凝重起來。
　　“風暴要回來了？”
　　聖城的退讓，桑洲窟的南下駐紮，這場任務的壹切起源，都來自於風暴神座的離洲。
　　壹旦神座回歸。
　　這些風暴教眾，將會換上壹副面孔！
　　“嗯……這是占蔔的結果。”
　　紅龍淡然道：“雖然‘占蔔術’無法窺伺火種，但是可以窺伺到聖城諸位聖者的未來，不過妳不用擔心，桑洲窟的壹切，會在風暴回歸之前結束。”
　　顧慎眉頭鎖緊，他有些不太確定地重復最後二字。
　　“結束？”
　　“如妳所見，大量火山灰堆滿了桑洲窟，其實源之塔也在探索，【曇曜】內部的力量究竟是什麽，只可惜這世上的未解之謎實在太多了，就算清朧活了壹百年，也有許多不了解的秘密……壹百年很長，可放在人類歷史之中，又很短。”紅龍道：“言先生用‘預言術’看到了冰海和桑洲窟的壹角命運。”
　　“言先生看到了什麽？”
　　“黑暗，極致的黑暗……妳自己也是占蔔師，應該清楚這種黑暗意味著什麽。”紅龍按住刀柄，擡頭望天，輕聲壹嘆：“如果言先生預言正確的話，桑洲窟最後會迎來毀滅。”
　　“……”
　　顧慎沒有回應，陷入沈思之中。
　　在紅龍提到占蔔術的時候，他想起了不算久遠的壹樁往事。
　　“現在時間所剩不多，妳需要抓緊去做壹件事情。”
　　紅龍的聲音，打斷了顧慎的思緒。
　　顧慎擡首：“何事？”
　　這位源之塔第壹神使沈吟數秒，緩緩問道：“此事有些風險，我不知道妳晉升之後，實力到了何等地步……有把握戰勝受傷的朱雀麽？”
　　顧慎眼神亮了起來。
　　“獸潮正在沖擊四方城區，無論是源之塔，還是光明城，都忙著回防。大量火山灰屏蔽了【深海】檢查，就連‘權柄’都不再管用……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紅龍微笑道：“如果有可能，我其實也想出手。只是這次任務，有‘權柄’在身，只要靠近朱雀，【雲鏡】就會生出感應。”
　　朱雀被賈唯毆打的時候，顧慎可是全程蟄伏——如果猜得沒錯，這家夥應該被戳了兩槍，受了不輕的傷，精神力和體力都不復巔峰！
　　撿漏殺人這種事情，顧慎最喜歡，也最擅長。
　　“我需要朱雀的詳細數據。”
　　但他還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謹慎：“想確保萬無壹失，就必須做足準備。”
　　“他的底牌，不是已經被妳在E0區北嶺試出來了麽？”
　　紅龍淡淡壹笑，道：“四神使最強的底牌，就是準S級位牌……不過他剛剛破境，參悟了雙重領域，具備了‘元素化’的特質，妳想殺死他，就要用直接破除‘元素化’的攻擊法門。”
　　說著，他把短刀連同刀鞘，從腰間拔出。
　　“如果妳沒有合適武器的話……我的‘破臾’可以借妳，如果用這把刀直擊能力主人的弱點，可以無視‘元素化’，但務必等最終壹擊，再拔刀出鞘。”
　　大方。
　　太大方了。
　　但顧慎沒有要。
　　“不必……對付‘元素化’，我有自己的辦法。”
　　顧慎不接紅龍的短刀，原因有二，壹是這把刀太顯眼，壹旦出鞘，就可能會導致紅龍身份暴露，二是太貴重，只是初次見面，他拿不動也不想拿。
　　“殺朱雀，不需要用妳的刀。準備好替他哭喪吧，我保證源之塔連朱雀的屍體都找不到。”
　　顧慎笑了笑，道：“順帶壹提……另外兩位神使，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忙處理。”
　　“先前沒看出來，妳殺心這麽大的？”
　　紅龍無奈說道：“殺神使不是壹件小事，風險大，收益小……就算妳把源之塔現任神使都殺光，他們依舊可以找出新的繼承者，神官制度不會受到壹絲壹毫的撼動。”
　　朱雀，雲虎，玄武……
　　哪怕是最強的紅龍，都並非是不可替代者。
　　他們從千萬人中爬上來，成為“神使”，向源之塔證明了自己的潛力。
　　而源之塔便回饋其“神使級別”的資源！
　　如此壹來，讓朱雀他們成為神使的根本原因，其實還是源之塔積攢多年的豐厚底蘊……
　　“他們死了，位牌還在。神使之位也就還在。”
　　紅龍認真道：“所以……殺壹位朱雀，便已經足夠了。妳殺了他，對我而言，接下來的任務會輕松很多，等接到顧小滿，源之塔就會撤出桑洲窟。”
　　說到這，他停頓了壹下。
　　“建議東洲也抓緊時間離開……世界會議那邊的二次商議也快結束了，在風暴神座趕回南洲之前，四洲議會足夠完成‘施壓’。妳們是想把‘中立者’都帶走，對吧？”
　　顧慎點頭。
　　“源之塔會率先帶人離開——這將會是壹個突破口。”
　　紅龍向顧慎投去壹個“妳懂我意思吧”的眼神。
　　顧慎當然懂。
　　規矩壹旦被人打破，就不再是規矩。
　　源之塔在五洲地位超然，往往就需要做這種事情……而得到了信號的東洲，便不需要做太多籌備，只需要跟在源之塔後面進行“突破”就好！
　　兩人的交談到了最後的尾聲，紅龍給了顧慎朱雀的方位，以及最後的提醒。
　　“千萬記住，【雲鏡】權柄的殺傷力十分強大，此刻朱雀應該處於曇曜核心區，大量火山灰可以屏蔽‘權柄’感應。可壹旦他逃出火山地帶，妳就別追了，絕對不能被【雲鏡】權柄捕捉鎖定……清朧的神威，不是妳壹個凡俗能夠接下的！”
　　說完這些，紅龍便飄然離開。
　　顯然他在動身南窟之前，便已經規劃好了壹切的劇本……
　　他現在準備直接回到東窟大本營，整頓源之塔的執法者陣容，至於和朱雀約好的“緊急救援”，從頭到尾，都只是壹個謊言。
　　他根本就不會前去。
　　……
　　……
　　紅龍離開之後，紅色華蓋結界如流水壹般散開。
　　顧慎的精神海中收到了遲滯的傳訊。
　　“顧慎，妳還好嗎？”
　　“妳沒事吧？！”
　　來自沈離，慕晚秋，陳沒，莊肅，祁默的消息紛紛傳來。
　　看來是小鐵人帶著莊先生，順利回到了S12區，並且把深林之中的事情，告訴了自己的熟人。
　　諸多消息，顧慎沒空壹壹答復，他只是接通了陳沒的精神鏈接。
　　“妳還活著麽？”
　　陳沒的第壹句相當直接。
　　“活著，而且活得很好。”
　　顧慎連忙回道：“妳們不用出城，我也不需要營救。”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小鐵人擔心自己安危，帶著城內的留守超凡力量，來向自己這邊奔援。
　　“……”
　　精神海那邊，陳沒沈默了數秒。
　　“放心，沒人會出城，也沒人有空來救妳。”
　　陳沒低聲道：“大量獸潮沖擊東窟，十九座城區同時告急，妳布下的‘毒瘴’被突破了，這些獸靈徹底瘋狂……已經有幾座高墻被突破了，目前還在堅守的城區數量不斷減少。”
　　救顧慎，其實是壹個有些好笑的事情——
　　以顧慎的實力，如果遭遇危險，能救他的，也就是白袖，陳沒！
　　其他人來，毫無意義！
　　顧慎聞言，剛剛放下的心重新又提了起來：“胡大年呢，大都派來的裝甲車趕到了麽？”
　　“這算是唯壹的好消息！”
　　陳沒的聲音很急促：“大都的裝甲車正好在獸潮前趕到，送來了最新的強邏輯材料，誠心會趕在獸潮來臨前，完成了S12區的城壁覆蓋，目前獸潮無法突破S12區，我正忙著擊殺高階獸靈——”
　　“獸潮已經兵臨城下了麽？”
　　顧慎神情有些難看，這麽壹來便說明自己無法動用“冥河之毒”了。
　　精神毒素是大面積殺傷！
　　這種場合投毒，會導致滿城生靈，壹同陪葬！
　　“總而言之，S12區情況穩定，就是‘手忙腳亂’了壹些，至於妳先前說的胡大什麽……”陳沒皺眉道：“是這次任務的負責人麽，我沒看到！”
　　“……”
　　顧慎壹陣語塞。
　　陳沒忽然問道：“對了，沈離說妳們遇到了很厲害的超凡者，布置了特殊結界，那人是誰？妳是怎麽解決的？”
　　此刻的他，正開啟【時緩】，在城下獸潮之中屠殺。
　　雖然沒有敵手。
　　但殺得很慢，各種意義上的很慢。
　　與顧慎的傳訊，也不需要占用【時緩】領域的消耗心神。
　　“那人是誰不重要，我和顧慎已經把‘他’殺了……大概是光明城的暗子吧。”
　　壹道平靜的聲音，在鏈接之中響起。
　　顧慎回過頭來。
　　他看到了壹襲白衣的小袖子，以及不遠處懵懵懂懂，站在白袖身旁的黑衫少女。
　　顧小滿結束了人生第壹次的“實戰歷練”……因為獸潮突然爆發而被迫結束的，她被白袖找到，強行帶離了戰鬥，在樹幹之上躲了很久，才迎來了獸潮的結束。
　　事實上，這片深林之所以安靜，並非是獸潮停歇，而是因為獸靈已經抵達了城區。
　　顧慎和白袖對視。
　　兩人都很有默契地將“紅龍”之事略過。
　　“小袖子也在啊。”
　　陳沒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我很快會趕回來……”白袖道：“至於顧慎，他還有事要做。”
　　“好，我在S12區等妳們回來。”
　　基本情況交代完畢，陳沒徹底放心，精神鏈接也便就此掛斷。
　　在這次談話的最後，小袖子幫自己打了壹個助攻，顧慎知道……白袖先前大概已經和紅龍談過了。
　　“談完了？”
　　小袖子瞥了眼紅龍離去的方向，率先開口：“恭喜破境。”
　　“談完了。”
　　顧慎聽著有些像是諷刺，他無奈道：“倒也沒什麽值得恭喜的。”
　　“接下來的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白袖再次傳音，只不過聲音並不熱情：“殺朱雀，不是壹件小事，妳如果擔心出意外……我可以在【曇曜】外等著。”
　　比起前壹句，這壹句更像是諷刺。
　　顧慎咧嘴笑了，他坦誠說道：“如果是破境前，那麽我會喊上妳，妳來殺，我來看。可現在……如果妳願意，可以和我壹起來，我負責殺，妳負責看。”
　　“既然妳說能殺，那我就沒必要跟著壹起了，壹只死鳥而已，沒什麽好看的。”
　　白袖垂眸說道：“以後要殺更上面的，再壹起吧。”
　　這句話意有所指……
　　比四神使更強的，自然不是什麽封號。
　　而是神座上的那位。
　　總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顧慎怔了壹秒，笑道：“好啊。”
　　“顧慎哥哥……”
　　黑衫顧小滿很懂禮術，她安安靜靜等兩人談話結束，才小聲開口。
　　“我殺了十三只獸靈……”
　　小家夥臉上有傷，黑衫四處也都有淤青。
　　“到了後面，沒用封印物。”
　　白袖眼神變得柔和起來，他望著顧小滿，替她補充道：“小滿執意要卸下‘源甲’，所以受了這些傷……不過她都贏了，而且打得很漂亮。”
　　少女聽到表揚，揚起了面頰，笑起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此刻的她，還是那張陌生面孔。
　　“嘶啦！”
　　不過下壹秒，白袖擡手，顧小滿的面紗被揭了下來——
　　在兩洲大局之上，他是堅定的主戰派。
　　只是，與紅龍的談話之後，他也看到了壹角未來……
　　白袖知道，自己實力不夠。
　　目前他還無法以個人身份，來替東洲蒼生，千萬性命，來做出類似開戰的決定。
　　所以他把最終的決定權，交到了顧慎手上。
　　而現在，他已經猜到了顧慎和紅龍要做的事情……
　　深林空地，劈裏啪啦的雷光響起，雷界行者的巍峨身軀凝聚，厚實雙手捧著壹張薄薄的紅色面紗，送到顧慎面前。
　　“既然妳和紅龍談完，【鬼面紗】，我便幫她摘下了。”
　　顧慎終於明白，為什麽白袖與自己交談，言語之間並不愉快的原因了。
　　和紅龍那場談話之後，的確是不再需要鬼面紗了。
　　等這波獸潮平定，世界會議那邊的結果，也該出來了——
　　到時候，小滿會被源之塔帶走。
　　“……”
　　顧慎神情有些復雜。
　　他接過紅色面紗，緩緩來到了小滿面前，看著少女的笑容，他也擠出了笑：“不愧是小滿啊，打了壹天架，應該累了吧？妳先回城區，要不了多久，我就回來。”
　　“小滿不累。”
　　少女連忙搖頭，認真說道：“不過妳要快壹點回來……我在府邸等妳。”
　　“……好。”
　　顧慎站起身子，深吸壹口氣，他望著小袖子，想說些什麽。
　　可未發壹字，下壹秒就被打斷。
　　“不必多言，妳和紅龍的商議結果，我已經知道了……”
　　白袖神情沒什麽變化，默默傳音道：“關於‘源之塔’的事情，妳還是等忙完回來和她親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