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江灘

　　這壹天……終於結束了。
　　顧慎離開寐語者，站在街邊，深深吸了壹口氣冷風，打起精神。
　　真理之尺的副作用差不多被自己全部消化了，只不過走起路來還是有些輕飄飄的發虛。
　　江南大都的十壹月，日落之後就泛起涼意。
　　他攏了攏外套，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群體失眠癥，長久基金會襲擊，懷表夢境……壹連串的事件接踵而至，有些讓人喘不過氣。
　　好在這些全都結束了。
　　晚風吹過，街邊咖啡店的音樂飄出，荔浦街的路人走過，情侶們挽手嬉笑，孩童追逐打鬧，人潮嘈雜的白噪音，讓顧慎精神放松下來，不再那麽緊繃。
　　“小顧醫生。”
　　在另外壹旁的路燈下，有位嬌小可愛的姑娘正在招手。
　　曲水戴了只毛茸茸的毛線帽，上半身穿著卡通形象的駝色系針織衫，搭配壹件百褶裙，還有拉到膝蓋位置的粉色堆堆襪，看起來青春洋溢。
　　“久等了。”顧慎有些抱歉，讓對方等了這麽久。
　　走近壹些，顧慎註意到曲水還化了妝，臉蛋紅彤彤的，已經看不太出先前蒼白憔悴的模樣了，臉上寫滿了元氣，在路燈光線照拂下笑得明媚動人。
　　“沒有沒有，我也剛來。”
　　女孩雙手哈著暖氣，道：“小顧醫生，上班很辛苦吧？時候不早了，我請妳吃晚飯吧！”
　　顧慎猶豫了壹下。
　　自己是為了追查案子來的。
　　但對方等了這麽久，還再三邀請……如果拒絕，也太不禮貌了些。
　　“要不我請妳吧。”
　　顧慎想了想，道：“就在附近隨便吃點吧，吃完之後正好去江灘。”
　　……
　　……
　　吃飯對於顧慎而言是壹件非必要時可以忽略的事情。
　　其實從山溝裏走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對他們而言饑壹餐飽壹餐不算什麽，比起餓壹兩頓肚子更可怕的，是看不見能夠吃飽飯的未來。前兩年顧慎剛從福利院獨立出來的時候，啃饅頭就鹹菜算是家常便飯，偶爾還會吃兩頓西北風改善口味。
　　大都是壹棟比青河更華美的高樓大廈，這裏的頂上有著無限絢爛的美景可以欣賞，但也是壹座比青河更殘酷的金字塔，壹層壹層被無名之人用身軀扛起，在大都底座躺著數不清看不見的“普通人”。
　　所以即便卡裏有了足夠“揮霍”的余額，顧慎仍然按照原先的習慣生活，霓虹漫閃的大都深夜裏，總能看見壹個少年孤獨地穿巷跑過，吹著涼涼的晚風，啃著路邊攤剛剛出爐的紅薯，熱騰騰的煎餅。
　　對於這樣的少年，過往十七年的生活教會了他堅持，刻苦，自律……還有很多諸如此類的美德。
　　但對應的，生活還沒有教會他“浪漫”。
　　“喏……新鮮出爐的，給妳。”
　　曲水神情古怪，看著顧慎，兩人剛剛從荔浦街壹間偏僻小巷子走出。
　　顧慎拎著兩個紅薯袋子，遞出去其中壹個，曲水沒有接。
　　他神情有些困惑：“妳不吃嗎？很好吃的。”
　　“我就……算了吧。”曲水面容有些尷尬，她重新打量著顧慎的穿著，問道：“小顧醫生……妳平時就吃這個嗎？”
　　“嗯啊。”顧慎吹了吹，扒掉壹塊軟糯的外皮，啃了壹口，“真的很好吃，妳確定不吃嗎？”
　　如果褚靈來了，自己就帶她吃這個。
　　“我想吃壹點……正式的，可以嗎？”曲水想了想，委婉道：“江灘附近有間餐廳還不錯，如果妳沒有錢的話，我可以買單的。”
　　“正式的……”
　　顧慎有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拿紅薯招待朋友的行為，在社交行為學上來看應該會被定位成“吝嗇”……當然他的本意並非如此。
　　在青河待了兩年，啃了大量紅薯，來到大都荔浦街後，顧慎被這家小攤子的烤紅薯深深驚艷到了，這可能算是大都第壹次在自己心中迸發光芒。
　　第壹次吃到這家紅薯的顧慎心底甚至發出了“不愧是大都啊，連紅薯都烤的比其他城市好吃”的感慨。
　　……
　　……
　　20分鐘之後。
　　顧慎來到了壹家旋轉餐廳，單獨的包廂雅座，燈光柔和，音樂舒緩，氣氛靜謐。
　　他調整了壹下坐姿，但怎麽坐都覺得別扭。
　　這家餐廳就在江灘沿岸，包下了整座二十九層，食客可以俯瞰江灘夜景，有遊船有燈光，節日或者運氣好的話還會碰上盛大恢弘的煙火秀。
　　“小顧醫生是第壹次來這種餐廳麽？”
　　坐上餐桌後，曲水的坐姿很放松，完全不像是十六歲的姑娘，也完全看不出先前的靦腆了。
　　顧慎想了想。
　　曲水話語中的“這種餐廳”，應該指的是消費價格……剛剛他看了壹下菜單，在這裏吃壹頓飯大概需要人均兩千左右？
　　審核開始的前壹天，那個老家夥帶著自己豪車狂飆，吃遍了大藤市的頂級餐廳，屁顛屁顛蹭吃蹭喝的顧慎，沒忘了每頓吃完偷偷瞥壹眼菜單，價格與現在這家差不多。
　　感謝樹先生。
　　提前帶自己“見了世面”，這時候不至於過度震驚，甚至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回壹句。
　　“來過的，但是不經常吃。”
　　曲水偷偷笑了笑。
　　“這塊牛排切好了……喏，給妳。”
　　看著對方嫻熟用刀的姿勢，顧慎已經可以確定，曲水這位小姑娘出身在壹個富貴家庭了，不過倒也合理……寐語者心理咨詢的費用可不便宜，壹小時八百，壹個十六歲女孩能每周固定來好幾次，零花錢得有多少？
　　“謝謝。”
　　顧慎好奇道：“妳應該還在念書吧……這麽晚出來，父母不會擔心麽？”
　　曲水略微低頭，眼神閃爍了壹下，輕聲笑道：“小顧醫生應該知道……我最近壹直在接受治療……所以學校那邊請了假。”
　　顧慎註意到，曲水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把袖子裏的手縮了縮。
　　他之前就看到了……這個女孩手腕上有不止壹道的傷疤。
　　因為分手而自殘。
　　很難想象，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孩，竟然會做出這麽極端的事情。
　　“不要傷害自己的身體了。”顧慎柔聲道：“妳的父母會傷心的。”
　　“謝謝好意……”曲水低聲道：“我現在壹個人住，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了。”
　　父母……不在了？
　　顧慎先是壹怔，緊接著才明白不在了的意思……
　　他壹下子沈默了。
　　聽到這句話，顧慎覺得心底的某根弦被撥了壹下，只是他向來不善於安慰別人，只能輕輕地說道：“那妳更要照顧好自己了，我去買單……江灘的事情辦完咱們早點回去，我把妳送到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