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六章 獅子巷之夜（壹）

　　病房裏的痛哭聲音斷斷續續，很難想象這是壹個男人能發出的聲音。
　　聽起來……很窩囊。
　　老人平靜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眼中沒有失望。
　　沒有報以希望，就不會失望。
　　“我……不想去北洲……”
　　趙器擡起頭來，淚眼婆娑，懇求道：“我想留在大都……”
　　趙西來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默默接通了打來的通訊。
　　“餵。”
　　對面是顫抖的聲音。
　　“餵……議員先生，是我。”
　　是柳祎的聲音。
　　“我現在……在夫人的宅院裏。只不過情景可能跟您預想的不太壹樣。”
　　柳祎的脖前有壹把出鞘的銀刀懸掛，陸南槿持刀而立，神情冷漠，貼靠在她的背後，老宅院的榕樹樹葉簌簌作響，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的聲音。
　　宅院裏夫人在飲茶，宋慈和顧慎在兩側靜立。
　　柳祎能感覺到自己脖前那把銀刀滲透而出的寒芒……離開大都的時候，陸南槿還只是壹個小女孩，十年後再回來，她已經成為了裁決所年輕壹輩中的佼佼者。
　　這把刀隱約滲出的殺意令她覺得頭皮發麻。
　　“是麽？”
　　通話那邊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趙西來輕聲開口，道：“妳進了陸南梔的院子，這已經很好了。”
　　柳祎苦笑壹聲，剛要開口。
　　“我猜現在有壹把刀懸在妳的脖前。”趙西來淡淡道：“是南槿小丫頭的刀。”
　　這聲音在庭院內蕩開。
　　夫人飲茶的姿勢沒變，宋慈和顧慎對視壹眼。
　　陸南槿冷哼壹聲，攥刀的手更加用力。
　　柳祎覺得脖前的刀芒更加森寒了，遠在大都另外壹端的趙西來柔聲道：“上次在舞會，沒來得及打招呼……十年不見，還好麽？”
　　“托妳的福。這十年……我過得很充實。”陸南槿冷冷開口。
　　“這把刀，應該是架在我脖前的。”趙西來淡然道：“柳祎只是奉命行事，沒必要刻意為難……不如放了她吧。”
　　“正是議員交接的時日，在這個節骨眼上……派遣超凡者入侵宅院，妳想做什麽，當真以為我們是傻子，猜不到麽？”
　　宋慈向前壹步，來到通訊器前，道：“趙老爺子，這時候輕飄飄來壹句放過，不合適吧？”
　　“柳祎不是來殺人的……”
　　老爺子頓了頓，道：“我和西洲的光明城，北洲的林家，又談了壹次。關於法案的事情……我有了新的想法。”
　　夫人平靜道：“您不可能讓步。”
　　“是趙氏無法讓步。”趙西來緩緩道：“我的名譽，我的承諾，我背後千千萬萬的賣命者，以及高懸花幟大旗的大廈……不允許我讓步。只不過這壹次的談判，光明城和林家願意給花幟更多的時間。”
　　“更多的……時間？”
　　“法案可以推遲，再推遲。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我仍願意按先前的條件，與妳達成這場交易……”
　　交易這個詞，聽起來冷冰冰的。
　　“但前提是，妳不再發表強烈的反對意見。妳可以像長野城壹樣，宣布中立，放棄投票。改變立場的文案……我也為妳準備好了。”趙西來捂住嘴唇，用力地咳嗽了壹聲，他死死壓住自己的咳嗽之音，努力打起精神，盡可能讓通訊的那壹邊聽不出自己的頹態。
　　改變立場？
　　從反對，變成中立……
　　聽起來很荒謬，但實際上這完全是具備可操作性的，在某個重大法案，以及重要投票的環節上，任何壹位議員都有權經過更“慎重”的思考，做出更“穩妥”的決定。
　　更何況，夫人已經無須立場，為自己爭奪利益。備選議員的競爭已經毫無懸念。
　　“我拒絕。”
　　仍是沒有壹絲壹毫的猶豫，陸南梔直接了當地回絕。
　　“如果您派人只是為了說這句話，我實在太失望了。”夫人緩緩道：“這周結束，我會接任成為大都區的第三位議員。我的態度不會發生改變。”
　　“……”
　　電話那邊傳來的不止是沈默。
　　還有壹聲衰老的，悠長的，無奈的嘆息。
　　“我派柳祎來這間宅院，是因為……中洲的【使徒】已經抵達大都了。源之塔酒神座的【使徒】，今早放出了最後通牒。”趙西來沙啞道：“最後三天……如果花幟不能使妳改變態度，他會用自己的手段，來結束這壹切。”
　　夫人飲茶的手指懸在空中。
　　“事實上……以我對【使徒】的了解，他們絕不會真的等待三天。壹旦花幟不采取行動，他們或許立刻就會動手，這就是我派遣柳祎的原因。”
　　趙西來沈聲道：“老城區是【天眼】稀缺的古舊地帶，他們可能早就來了。”
　　“就算有【天眼】也沒有用。它們捕捉不到【使徒】的蹤影……那些人是聯邦政府所允許的法外幽靈。”柳祎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抵在陸南槿的刀鋒之上，緩緩將其推開了壹小截距離，謹慎道：“或許在這間宅院的不遠處，【使徒】就在看著我們。”
　　這句話，令在場的所有人，背後都生出冷汗。
　　“【使徒】……這是什麽？”
　　宋慈還是第壹次聽到這個東西的存在，誠心會幫助兩位議員處理地底超凡世界的繁瑣爭端，但可不包括秩序崩塌之類的事件，關於黑點以及相關的傳聞，目前僅在官方成立的機構上層之間流通。
　　陸南槿松開了刀。
　　柳祎松了口氣，她連忙矮身遠離陸南槿，背靠宅門，道：“妳不需要知道【使徒】是什麽，只需要記住……這不是我們能夠對抗的存在。”
　　“噢……真的有妳說得這麽厲害麽？”
　　宋慈揉了揉眉心，他的直覺極其敏銳。
　　“怪不得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有什麽東西在盯著我。”
　　從夜幕降臨之時，他就覺得，心中有壹片陰翳，隱隱約約壓著。
　　獅子巷老宅院的榕樹灑落金光。
　　那盞燈籠的內芯還剩余大半，但火光卻開始劇烈跳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加速燈籠的燃燒……
　　這是遮蔽精神力感知的封印物。
　　當有精神力試圖窺伺，掠入宅院之時，這盞燈籠就會燃燒自己，抵抗意誌，也起到警示作用。
　　燈籠火光跳動的這麽厲害，意味著什麽？
　　柳祎神情有些難看。
　　“議員先生……”
　　她自己身為精神系超凡，隱約已經感到了危險，只是接下來的對話已經無法繼續，通訊器的信號似乎遭到了幹擾，被迫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