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破曉

　　中央城，女皇古堡。
　　黎明將至，古堡閣樓之外，夜幕未破，看上去仍是壹片靜謐，柔風吹拂，有淡淡的熒光從草間飛舞而出，比曙光要更早帶來光明。
　　這些熒光並非是螢火蟲，而是純粹的，透明的光屑。
　　軍團長坐在古堡大廳之內，感受著吹面而來的暖風，端茶自飲，耐心等待。
　　她剛剛接到臨時通知，古堡迎來了壹位身份尊貴的來客。
　　遠方的光屑隨風而動，逐漸向著她所在的位置匯來。
　　隱約有交談笑聲傳來。
　　可以聽出，其中壹道是鑄雪大公的聲音：“許久未見，孟姑娘風采更勝往昔。”
　　而另外壹道……
　　聲音柔和，就好似這穿堂暖風。
　　“鑄雪先生謬贊。”
　　軍團長緩緩擡頭，那結伴而行的兩道身影，緩緩步入她的視線，鑄雪隱晦地投來壹個目光，旋即行了壹禮，在廳前止步，微笑道：“孟神女，鑄雪還有公務在身，今夜就送到這裏。”
　　“先生客氣。”
　　這世上的孟神女，只有壹人。
　　西洲，孟西洲。
　　廳堂本就不暗，但因為這道曼妙身影的到來，卻更加明亮，四面八方的光屑，從遠方如溪流般匯聚而來……這些是蘊含在超凡源質中的“光”，感應到了主人的引召，所以就此飛來。
　　孟西洲神情恭敬，向軍團長揖禮。
　　她的禮數做得與長野那些古老世家壹樣，令人無可挑剔。
　　誰會討厭這樣的壹位女子？
　　光明，坦蕩，浩然，溫暖……仿佛這世上所有完美的品質，都與她合在了壹起。
　　神女二字。
　　當之無愧。
　　世人固然不會討厭這樣完美無缺的人物，可他們也很難去發自內心地“喜歡”，太熾熱的光，註定要懸在天頂，便猶如太陽，人人擡眼都可望見，但若是距離稍近壹些，便會被灼瞎雙目，燙傷雙手，再近壹些，便會被焚燒到連灰燼都不剩。
　　太完美的人，或者事，只能被遠遠的欣賞。
　　“孟神女。”
　　軍團長眉宇之間，逐漸舒展，她輕輕呼吸著風中的光明氣息，感覺原先陰郁的精神，也變得舒緩了許多。
　　“神女二字，愧不敢當……軍團長大人，喊我小孟即可。”
　　孟西洲只得無奈壹笑。
　　這並非謙言，壹直以來，她真心不想要神女之銜，奈何光明城中信徒太多，都這般喊，於是便這麽傳遍了五洲。
　　“我今日前來，並非是想叨擾陛下。”
　　女皇，就在二樓。
　　孟西洲知道，此刻自己距離那位偉大的女皇，只差那麽數十米的距離。
　　只要上了閣樓，再走壹截距離，便可“覲見”。
　　“因為婚約之事……我想親自前來，向陛下賠罪。”孟西洲認真說道：“此行，絕無其他來意……”
　　女皇久居閣樓之上。
　　此事已經引起諸多外洲神座註意……這個節骨眼，神女來見，就算她事先聲明，自己沒有其他來意，也不可能相信。
　　軍團長不動聲色，淡然開口道：“孟姑娘應該知道，陛下平日裏不見外客……就算您身份尊貴，想要覲見，也需要提前有約。今日就這般上門，我恐怕無法遂您所願。”
　　“我……是瞞著光明城出來的。”
　　無奈之下。
　　孟西洲輕輕壹嘆。
　　她誠懇說道：“自悔婚之後，我便被禁足於光明城中……此番出行，也不知能瞞過那邊多久，或許今夜之後，我便要啟程返回了。”
　　“實在抱歉。”
　　軍團長搖頭，“若妳只是表達歉意，那麽也無需登樓……更何況，妳此番是私自出行，抵達北洲，壹言壹行，並不能代表光明城。”
　　孟西洲略微沈默了壹秒。
　　“……是我唐突了。”
　　她施了壹禮，“不能覲見陛下，也無妨。紫雨大人，聽聞我的‘未婚夫’，此刻就在中央城，我想見壹見他……”
　　軍團長聞言笑了。
　　“還真是不巧。”
　　她擡起頭來，隔著落地玻璃窗，指了指遠方的鐵穹，輕聲說道：“若是妳早來半天，或許還有機會，只是此刻……想來林霖已經離開北洲了，此刻雖已近破曉，看雲天之上，那些輝光閃爍之星辰，他應該就在其中某顆上面。”
　　“來晚了麽……”
　　孟西洲眼露遺憾：“那我的哥哥？”
　　“真的很不巧，妳那位世襲鎮月爵位的哥哥，也在上面。”
　　軍團長淡淡說道：“另外，神女大人，我需要提醒妳，雖然光明城否認了悔婚之事，但妳心中所想，中央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夜只有妳我二人，‘未婚夫’這三個字，還是收起來吧。”
　　……
　　……
　　北洲謀劃良久的“重啟任務”，壹共動用了十五艘飛艇，這些飛艇都不大，壹共十四只小隊，每壹只小隊，都單獨擁有壹艘飛艇。
　　而率領這些小隊的，便是奧斯蒙德坐鎮的“指揮艇”。
　　赫赫有名的第三軍團之眼，以及他的副官，會在多魯河災境之中已經搭建的“精神網絡”裏，同時鏈接十四位隊長，進行全局的統戰指揮。
　　這壹次的“重啟任務”，十四位隊長需要完成的最大目標，就是找到災境之中的【門】！
　　除此以外，由於討伐任務結束之後，損失慘重，災境內部尚未完成清晰地摸索，他們需要盡可能向外鋪設【深海】的硬件設備，來維持精神網絡的穩定。
　　災境的危險已經被剿滅。
　　他們需要做的，就是“開荒”！
　　此刻，仲原所在的飛艇之上，議論聲紛紛。
　　“隊長已經在重力室待了六個小時了，十壹倍重力……這可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仲原的隊伍裏，除了袁元，壹共還有六位隊員。
　　這些超凡者，乃是通過諸將會議選拔出來的精英，身體素質，天賦資質，都相當優秀，他們的年齡與仲原相差不大，但實力……卻是差了不少。
　　“接下來就要抵達多魯河了，這麽苦練，隊長的體力能撐得住嗎？”
　　這幾位隊員，都是精銳！
　　在抵達中央城前，他們每壹個都自詡算是“修行狂魔”，只是見到仲原之後，才知道自己和真正的天才，還差了許多！
　　袁元抱刀，望向窗外流雲，以及漸升的曙光，淡淡道：“放心好了……如果會受到這種程度的訓練影響，他怎麽可能被稱之為‘隊長’呢？”
　　這只隊伍中，最熟悉仲原的，就是他。
　　說罷，頓了頓。
　　“對於強攻系超凡者而言，這只能算是熱身，重力室裏出點汗，算得了什麽？”
　　袁元望向身旁，聲音有些感慨地開口：“像小顧先生這樣的，才是真正的‘瘋魔之輩’啊。”
　　幾位隊員面面相覷。
　　重力室裏時不時傳來沙袋沈悶的響聲，頗為引人註目，以至於他們壹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角落中，最安靜的那道身影。
　　此次重啟任務中，享有最高特權的那個人！
　　顧慎！
　　由於女皇陛下的特許，顧慎不受任何人指揮，不需聽從任何人意見……只需要跟隨飛艇壹同出發，負責降落抵達多魯河即可。
　　所以這段日子的集中培訓，特殊訓練，他都未曾露面。
　　在訓練場中，有不少超凡者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要和這位“東洲S級”比劃壹下高低……他們打得壹手好算盤，只可惜到任務開始，都沒有見到顧慎的身影。
　　顧慎根本就沒離開自己的房間！
　　壹時之間，訓練場內有消息傳開，大部分人都覺得這是顧慎慫了，故意閉門不出……畢竟同樣擁有專屬特權的鎮月大公，可是每天都會帶著自己的小隊成員，來訓練場轉上壹圈。
　　孰是獵人，孰是獵物，壹目了然。
　　只不過……仔細想想，這倒也是明智之舉。
　　顧慎是從東洲遠道而來，就只有孤家寡人壹個，難不成還要和鎮月大公硬碰硬不成？
　　所以任務壹開始。
　　顧慎便直接上了仲原的飛艇。
　　他享有特權，就意味著會受到鄙視……閉關不出的這幾天，關於他懼怕鎮月的那些流言，便傳遍了四方，遭盡了鄙夷，若是與其他不熟之人同行，難免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自己和仲原在之前就打過交道，在這只隊伍裏，還有老熟人袁元，關於剩下幾個隊員的情報，顧慎也提前看了壹遍，都是品行端正，光明磊落之人，至少在行進過程之中，不會來找自己的麻煩。
　　所以在登上飛艇之後，他便安安心心地開始了精神修行，去沖擊那牢不可破的“金箍”。
　　隨著飛艇航行，向遠天挺進。
　　吊墜時不時便傳來壹陣緊迫的精神律動。
　　在出發去往多魯河的路上……它感受到了不安……
　　說明這壹次任務，真的很危險。
　　顧慎自然有所察覺，只不過他完全無視了吊墜此刻傳來的律動。
　　多魯河……無論如何他都是要去的，這枚吊墜再怎麽不安，也只能陪他壹同出發。
　　……
　　……
　　指揮艇上。
　　看似閉目休息的奧斯蒙德，忽然開口：“妳有沒有覺得，這幾日有些過於安靜了……”
　　【深海】駕馭著指揮艇。
　　林霖目前還沒有要務，他正在集中註意力，進行精神修行，只不過效率並不高。
　　這是北洲難得的大規模任務，每壹位被選中的重啟小隊成員，此刻都心情忐忑，作為統籌全局的“指揮者”，林霖看似神情平靜，但實際心境橫生波瀾。
　　不知為何，他覺得心湖之中，隱約有大浪將起。
　　“閣下，何出此言？”
　　既然閑來無事，精神修行又無法集中註意，林霖便擱置了那些瑣碎念頭，陪奧斯蒙德聊了起來。
　　“雖然我老了，不參與年輕人的事情，但最近那些甚囂塵上的言論，還是聽到了那麽壹些的。”奧斯蒙德瞇起單眼，意味深長地笑道：“妳那位姓顧的朋友，原先風評不錯，如今則沒那麽好了……北洲人不喜歡逃兵，就算會輸，也該堂堂正正打壹架。”
　　林霖搖了搖頭：“閣下此言差矣。”
　　奧斯蒙德挑了挑眉：“哦？”
　　“若我是他，我也不會出門迎戰。”
　　林霖端正坐姿，談到這件事，他浮躁難靜的心境，竟然慢慢沈了下來：“重啟任務這樣的大事，竟然允許鎮月濫用私權……直接內定壹整支完整小隊？若都是北洲邊陲的收服者也就罷了，他還帶來了光明城的追隨者！”
　　“私權……每個隊長都有私權，只不過鎮月最貪婪，也最舍得。”奧斯蒙德輕聲笑道：“他甚至把光明城的助力都帶來了，中央城怎會拒絕如此慷慨之人？”
　　“是啊，中央城向來喜歡撿便宜，不管大的小的，看到了就都要撿回來，可如此行事，往往會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林霖不冷不熱地譏諷了壹句，接著說道：“鎮月帶著這麽壹只精銳隊伍，若是遇見顧慎，難道真的就只是‘切磋壹番’那麽簡單？壹旦碰面，情勢便變了，鎮月先前在晚宴上能拋下顏面偷襲，這次若是在訓練場碰面，他壹定會主動開打，勢必要讓顧慎吃壹個大虧，到那時候，可就不是如今風評變差這種無關緊要的影響了。”
　　奧斯蒙德有些詫異，問道：“我有些不了解當下的年輕人了……畢竟是鎮月之名的繼承者，孟驍當真如此不講武德，見面之後直接開打？還有，風評變差，現在只是無關緊要的影響了麽？”
　　“沒關系，奧斯蒙德閣下，時代變了。”
　　林霖淡淡說道：“只要能抵達最終的目的，不講武德，算得了什麽？不講武德的，不止是鎮月壹個，不在乎風評的，也有很多人……”
　　奧斯蒙德的眼神有些復雜。
　　遙想當年……他和上壹任鎮月浴血搏殺之時，曾互相交付過後背，只是舊人子嗣，性格卻與自己預想的不太壹樣。
　　“以妳這麽說來，顧慎避而不見，反而是上策了。”
　　奧斯蒙德道：“妳剛剛說，不在乎風評的有很多人，如今軍團之中，我所見到的，許多都是為北洲甘願獻命的忠正之人……”
　　“閣下，時代真的已經變了。”
　　林霖沒有譏諷之意，他十分嚴肅地開口，同時面無表情地看著中控屏幕上，指揮艇即將抵達最終目的地，“您知道，那些在乎風評之人，匯聚最多的地方是哪裏嗎？”
　　“是墳墓。”
　　奧斯蒙德怔了怔。
　　“您昔日的戰友，往年的同袍……許多已經戰死，他們獲得英名，卻永失陽光。”林霖輕聲說道：“據我所知，在北洲之外的那些超凡者們，比起英名，更想要活下去。在戰場上，您掌控壹切，謀劃萬事，都務必要把‘人心’算在其中，因為如今，丟失風評……已經不算是什麽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