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丟失的書卷

　　圖書館裏，寂靜無音。
　　大排大排的書架，在陽光交錯中堆砌成壹片灼目的海。
　　桌子上擺著壹本厚厚的《電子物理學常數邏輯研究》，翻了壹半，壹枚單片眼鏡立在書頁上，鏈子壓住書頁，充當書簽。
　　原座位上的座椅披了壹件灰色西裝外套。
　　外套的主人站在巨大的書架前，沐浴在靜謐的陽光中。
　　深海鏈接了全世界，數據共享。
　　現在的紙質書閱覽室，已經沒什麽人會來了。
　　崔忠誠取走書架上連在壹起的兩本書。
　　他怔了怔。
　　取走書後，書架的空缺位置，露出了壹雙隱含笑意的狡黠眼睛。
　　“據說大藤公學的圖書館裏有壹百五十萬本藏書。如果每天看壹本，需要四千年才能看完。而深海錄入書庫，只用了三秒鐘。”書架的另外壹邊，老人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自說自話，“真是諷刺啊，人類辛苦發展千年的文化，機械只需要短短幾秒鐘就可以盡數消化了。”
　　說到這，他擡起頭來，笑著問：“圖書館這種地方，已經沒什麽人來了。為了維護秩序，也是為了給人類最後的體面，AI只負責錄入，不負責引導……在這種地方，想找壹本自己想要的書應該不簡單吧？”
　　“周先生，妳應該是不經常看書。”
　　崔忠誠輕輕道：“每本書都分好了類，只需要按圖索驥，找壹本書很簡單。”
　　“噢噢噢……這樣啊。我的確是不經常看書。”
　　周濟人抱歉地笑了笑，“不過這個時代，有深海就足夠了，除了貪戀舊時代余暉的頑固分子，誰會來這種地方看紙質書呢，妳說是吧……小崔先生？”
　　崔忠誠瞥了眼腕表。
　　他平靜地問道：“您來找我有事？”
　　“也沒什麽大事……”樹先生誠懇地笑道：“顧慎的審核開始了，我這位隨行成員沒事可做，也沒地方可去，就想著在學院裏逛壹逛……很巧，在這裏遇到了您。”
　　兩個人對對方的稱呼都很尊重。
　　都尊稱為“您”。
　　“這裏是我的母校。很久沒有回來了，正好回來看看。”崔忠誠輕聲地說：“很久之前，這裏也很安靜……但與現在的安靜不壹樣。”
　　“那得是二十年前了吧？那時候深海還沒有鏈接五大洲，還沒有如此發達的技術……”樹先生毫不掩蓋自己的諷刺之意，微笑道：“我們越來越強大了，這是壹件好事。單論東洲近幾年的發展……趙議員可是功不可沒啊，他讓大都成為了和長野壹樣充滿輝光的城市。”
　　崔忠誠皺了皺眉。
　　“老實說，我沒有想到，他會同意為壹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頒布特赦令。”樹先生輕聲笑道：“本來這件事我是想走走關系的……他不同意也沒什麽，到時候我去求壹求長野的大人物。”
　　“有人同意了不是壹件好事麽？”崔忠誠嘆了口氣，道：“去長野求人多丟臉，遠水解不了近渴，能不能求來還是另外壹回事。”
　　“我這把年紀的人，還在乎什麽臉面呢？”
　　周濟人的笑意壹點壹點消失了，他凝視著對方，道：“既然同意特赦，為什麽還要派遣這麽壹只審核組……這可是我連臉面都不要，也要保下來的人，醜話說在前面，不管最終的審核結果是什麽，我都要保顧慎周全。”
　　崔忠誠手指摩挲書頁。
　　“您還不明白嗎？”
　　他看著老人，認真地開口，“就是因為看出了您的立場……趙老才如此果斷地做出決定，頒布特赦令，以及派遣審核組……”
　　“上壹個您態度這麽堅決強硬要帶走的人，是大都區的南槿吧？與她比起來，顧慎只是壹個無父無母，身世平平無奇的可憐孩子而已。”小崔先生低聲道：“趙老相信您的眼光，所以第壹時間給出了那枚特赦令，同時他也想要看壹看，這個叫顧慎的孩子……到底是何許人也，於是派出了這只審核組。”
　　說到這，他露出了謙遜溫和的笑容。
　　“我想……您應該是可以理解趙老用意的吧？”
　　“如今議會上下的所有人，都在為覺醒法令的爭執而頭疼，事已至此，大家好像都無法接受自己失敗的代價……這場拉鋸戰，也到了快要決出結果的時刻了。”
　　“這個時候，壹絲壹毫的偏差，都可能引起巨大的畸變。”崔忠誠伸出兩根手指，緩緩揉搓，“遠在西洲的壹只蝴蝶，閃壹閃翅膀，可能會引起大都的風暴。”
　　“或許這只蝴蝶不在西洲，而是在中州，北要塞……”小崔先生頓了頓，正色道：“但無論如何，大都都經不起更大的風暴了。”
　　周濟人神情嚴肅，再也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說了。
　　他只是沈默盯著書架對面的崔忠誠，陽光照過，他身上本該折射著正午的輝光，但不知為何，看起來卻像是蒙著壹層淡淡的陰翳。
　　“順帶壹提……”
　　“頒布特赦令和派遣審核組的提議……都是我提出的。”崔忠誠輕聲地道：“趙老第壹時間同意了，所以這次來大藤的……也是我。”
　　他凝視著周濟人。
　　“……我沒什麽可說的。”
　　老人還是那副嚴肅的事情，風輕雲淡道：“沒有小崔先生，也有其他人，只要有特赦令，就會有審核組，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崔忠誠點了點頭。
　　他不再理會周濟人，而是抱著書自顧自向著來時方向走去，陽光已經偏移了壹個角度，原本的座位不再被光芒籠罩，而是浸在了壹片稍暗的陰涼之中。
　　走了兩步。
　　“還有壹件事……”
　　樹先生再次開口，叫停了崔忠誠。
　　“嗯？”
　　他皺了皺眉，微微側過半張臉，隔著書看不清楚面容。
　　“是關於剛剛閑聊的問題。”
　　樹先生聲音很輕，而且很緩慢，“妳說的按圖索驥，的確是很簡單很高效的辦法，但有的書……嚴重受損了，或者是因為書名缺失諸如此類的緣故，沒有被AI錄入書庫中。這樣的書……有辦法找麽？”
　　“……”
　　崔忠誠沈默了很久，似乎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只能憑運氣了。”
　　小崔先生輕輕道：“妳要相信，只要書還在，總有壹天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