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大廈,呼啦啦啦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傍晚,裴甘丹的大軍在壹片湖泊處停了下來。
湖邊蘆葦蕩,如同壹陣輕煙似的,在風中飄搖著。
大軍停下,沒有精神再去安營紮帳,而且,這兒也沒有什麽物資可以就地取材用來紮寨。
隊伍中只有裴甘丹等壹些頭面人物紮起了營帳,普通的士兵就只能以睡袋湊合壹晚了。
壹聲歇息的將令傳下,累得臀股酸痛的戰士們便蹣跚地下了馬,活動了壹陣身子,便有人去湖畔割蘆葦,用來生火,能喝口熱湯也是好的。
還有人想去湖中弄些魚來,但是沒有趁手的工具,那厚厚的冰都鑿不開,稍作嘗試,也就放棄了。
而黑齒虎就帶著他的人馬,殺了個回馬槍,以逸待勞,直至天黑,方才悄然潛來。
夜深人靜,裴甘丹想掙紮起身去巡營,只是周身乏力,便想著再歇歇。
喝著熱湯,想著如今窘困的處境,裴甘丹不禁悲從中來。
怎麽就會落得這步田地呢?
尤其是在他正無限風光的時候,被壹拳就打落了塵埃。
他完全沒有設想過唐治會遠征無定城。
試想,西域諸邦在他的使者慫恿下蠢蠢欲動,吐蕃又想對九曲下手,這個時候,唐治怎麽可能去發兵攻打此時對他來說,並沒什麽威脅的鬼方?
而且,大周朝廷發生了巨變,新帝登基,唐治是最有希望被立為太子的人。
他在隴右苦心打熬軍功,不就是為了增強他的競爭力嗎?他有什麽理由,不在這個時候回神都去,確立他的太子之位?
更何況,雖說鬼方內部空虛,可即便唐治知道了,遠襲無定城,就不是行險了麽?
孤軍深入、糧餉不濟、戰線過長、地理生疏,有這些弱點,冒險遠征鬼方,那就是孤註壹擲的行險。
壹個最有希望成為皇太子的人,有必要去冒這個險麽?
塞外遊牧,忍饑耐渴,堅忍不拔,機動靈活,來去如風,又熟悉地理人情,壹旦將他們拖死在這大雪寒冬的北方,那種後果……
可現在的事實卻是,陷入絕境的人,是他。
雖然他還在疲於奔命,想解無定城之圍。
可是就連他也沒有想過,如果當他趕到的時候,壹旦無定城已經易手,他該何去何從。
他善攻,而中原人善守,在對方占據了地利,以逸待勞的時候,他真的沒有多少勝算。
思來想去,心中悲苦,裴甘丹不禁悠悠壹聲嘆息。
是我操之過急了麽?
我本來是想十年生聚的,可是趁著中原帝國內訌,機會難得啊。
怎麽就……
裴甘丹長嘆壹聲,低頭又去喝湯。
他的唇剛湊到碗沿兒上,碗裏的湯就蕩起了壹圈圈的漣漪。
裴甘丹的臉色變了。
他幾乎是以獵豹壹般的速度,拋開了手中的碗,拔刀沖出了大帳!
遠處,飛騎如潮水,席卷而來。
黑齒虎壹馬當先,手持大刀。
“鏗鏗鏗”,飛騎未到,壹支支弩箭已經射了出來。
夜色之下完全就是盲射,但壹旦誰不料正被射中,也根本沒有閃避的余地。
中箭倒下的人,將周圍的鬼方兵驚出壹身冷汗,他們迅速地伏低身子,趴在了地上。
可如此壹來,雖然避過了弩箭的襲擊,卻也拖延了他們扳鞍上馬、提起兵器,並且跑動起來,形成戰力的機會。
當黑齒虎領著大軍,呼嘯著趟進他們的大營時,立即便收割了壹波人命。
根本不存在停下纏鬥的情形,他們提馬前沖,快若追風,若來不及給地上倉惶逃避的敵人補上壹刀,也毫不理會,只管保證戰馬沖鋒的速度不會遭遇壹分遲滯。
他們提馬沖過,後邊自有其他戰士追上來補刀。
裴甘丹躥上了壹匹戰馬,手中長刀揮動,與壹個錯馬而過的周軍刀刃相擦而過,抹開了那個周軍的脖子,而他只因快了壹步,便避過了這致命的壹刀。
壹股熱血從刀鋒切開的豁口湧出,那個周軍隨著馬繼續沖上前去,但身子已經劇烈地搖晃起來,然後“卟嗵”壹聲摔下馬去。
但,裴甘丹絲毫沒有興奮之感,他的人正在被屠殺,他的大營已被趟亂,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抗,他個人就算再武勇,能殺得了幾人,能扭轉乾坤麽?
為數不多的帳蓬,是周軍重點招呼的目標,很快,壹頂頂氈帳,就變成了比篝火燒得更高更旺的火把。
屍骸遍地。
不知道是哪壹頂帳蓬竄了火,引燃了河邊的蘆葦蕩,烈火隨著風的方向,向著遠方席席。
以火光為幕,沖鋒的戰馬、奔跑的人群、尖叫摔倒的戰士、噴濺起來的鮮血,構成了壹副煉獄般的畫面。
“裴甘丹王死了!”
“裴甘丹王死了!”
混戰中,不知道從哪兒,突然響起了壹陣叫喊聲。
正在苦戰的裴甘丹聽了,心中頓時壹沈。
他的兵馬本已落了下風,周人又使這樣的毒計,這仗還能打麽?
其實,他還真是錯怪了黑齒虎了。
這縱聲大喊的人,根本不是出於黑齒虎的授意。
他們甚至不是周軍。
這些人用的是鬼方話,喊的字正腔圓,根本就是鬼方人自己大喊起來的。
“走!”
壹個部落酋長授意部下大喊,眼見鬼方人果然大亂,不禁得意地壹笑,立即喝令他的部落戰士,跟著他迅速脫離戰場,向著遠處的夜色中逃去。
他才不要陪著裴甘丹,把部落中的勇士全都消耗在這兒,糊裏糊塗的死掉。
周軍打了勝仗,鬼方肯定是元氣大傷的。
但,只要人還在,讓崽子們放開了生,用不了幾年,只要他人口夠多,他的部落就能恢復昔日的繁榮,甚至能成為更強大的部落也說不定。
裴甘丹終於也醒過味兒來了,趁亂大喊,動搖軍心的,只怕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
裴甘丹氣的吐血,正想找找罪魁禍首,但是已經有更多的部落回過味兒了,趁亂伺機逃走。
裴甘丹心中壹凜,不好!如果坐視這壹幕發生,就算夜襲的周軍不能毀了他的三軍,待天明時,他也要成為壹個孤家寡人了。
裴甘丹當機立斷,趁著還有許多部落的戰士正在混亂的廝殺,他們的首領還沒醒過神兒,便領著中軍,指著壹個稍顯薄弱的方向,厲聲道:“殺出去,突圍,快!”
話音未落,壹支流矢正中他的後心,裴甘丹悶哼壹聲,伏在馬上,他也不敢聲張,仗著夜色之下旁人也看不清楚,咬緊牙關,只管放馬馳騁。
南無吉萬馬、蕭千月等人帶著裴甘丹本陣的將士,追隨在裴甘丹左右,便匆匆突圍而去。
他們壹邊突圍,壹邊放聲大喊,吸引了更多各自為戰的勇士加入進來,最終形成壹股決了堤的洪流,突圍而去。
而牙直原北特勤,混亂中則是被壹個部落的馬群裹挾著,不辨西東地逃去,此時也不管是逃向何方,只求能逃得性命,脫離此地再說了。
黑齒虎鑿穿了裴甘丹的大營,圈馬又殺回來,再次鑿穿了壹遍。
隨著大量的鬼方戰士脫離戰場,仍陷在戰場中的鬼方士兵更沒有了壹戰之力。
及至天明,黑齒虎清點現場,鬼方大軍遺在湖畔的死傷者,竟達兩萬余人。
而黑齒虎的損失,竟然不到十五分之壹。
這是在敵人的地盤上,打得敵人落花流水的壹場漂亮仗。
逃走的鬼方人,四面八方,各自逃亡。
他們有的天亮之後,才發現自己逃走的方向,和自己的部落所在的方向南轅北轍。
於是,只好繞了好大壹個圈子,再逃向自己的部族所在。
隨著這些逃逸四方的鬼方敗兵的散去,鬼王裴甘丹已死的消息,也迅速在鬼方大地上傳揚了開去。
鬼方小王子誕生的消息還沒有傳開。
無定王城是否已經被周軍占領,傳言不壹。
這時忽然又傳出正當壯年、尚無子嗣的裴甘丹王已戰死沙場的消息。
於是,聽聞消息的部落,頓時風雨飄搖。
諸多部落各有盤算,心思迥異,壹個原本還算強盛,在裴甘丹手中大有中興之勢的鬼方王國,竟漸呈瓦解之態。
許多鬼方人甚至都無法想象,他們昨日還做著打進中原壹統天下的美夢,今天就落到了這步田地。
不過,要說鬼方之變出人意料,那也沒有朔北的變化出奇冒泡。
朔州,從大學宮變成大炎行宮,從大炎行宮又變回大學宮,從大學宮再變成朔北王府的大學宮,又換了牌子。
壹張巨大的,唐停鶴手書的牌匾緩緩升了上去,坐定在門楣之上。
牌匾上三個金光大字“凈土寺”。
大學宮正殿的牌匾也換了,上書四個大字“大雄寶殿”。
只不過,正殿裏頭現在還沒有佛像,工匠們正在裏邊丈量尺寸,設計方案。
唐停鶴不管那個,香案倒是先擺好了。
大雲寺不是不收他麽?
曾經的朔北第壹世子唐停鶴決定自己建壹所寺廟,自己給自己剃度,自己封自己為方丈。
朔北王小朝廷的壹眾文武官員聽了他的奇思妙想之後,頓時目瞪口呆,然後壹轟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剃頭師傅是熟人,原來朔北王府裏給貴人們修眉修須、整飭莊容儀表的師傅,所以手藝很好,把他的頭剃得鋁亮,壹道豁口都沒有。
裹上了壹身袈裟的唐停鶴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滿意地合什道:“停鶴啊,從今天起,妳就是佛門弟子了。從此依教奉行,皈依三寶!我為妳自取法號,青燈!”
唐停鶴拿起香案上的木魚兒敲了壹下,唱偈道:“剃去六根得清凈,虔誠皈依我佛門。道藏長駐吾心裏,他年證得羅漢身。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