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夜雨，粉黛鳴冤

　　姑蘇，園林，雨夜，幽燈。
　　壹入了夜，門庭、長廊、亭臺、樓閣，便合著水中的倒影，形成了壹種萬籟俱寂的清幽。
　　玉腰奴和綠扇，都是江南人氏，如今重回故土，而且身份與往昔大不相同，心境自然也很不壹樣。
　　其實兩個人之間是存在鄙視鏈的，壹個清倌人，壹個紅倌人。
　　壹個本是大戶人家姑娘，壹個卻是漁家女。
　　但是同樣不幸的命運，壹路上又要相依為命，彼此間的隔閡便少了許多，雖然不算閨閣密友，但是關系已經親近了許多。
　　綠扇開了壹扇圓窗，那圓窗便如壹扇屏，那窗外的枝影橫斜、幽風夜雨，便成了那屏上的畫。
　　院中，兩株白皮松蒼勁古拙，白墻邊的修竹青翠欲滴。
　　湖石玲瓏，綠草夾徑。
　　綠扇輕輕嘆了口氣，道：“妳覺得，大王真肯揭開這個蓋子，讓咱們……沈冤得雪麽？”
　　玉腰奴也換了晚裝，小腰身裊娜得扣人心弦。
　　她正折腰坐在榻沿兒，癡想壹陣，輕輕搖搖頭，又點點頭，道：“看他此番南下的陣仗，我相信，他壹定會全力以赴。
　　那些人，哪怕在江南真能壹手遮天，也遮不過他汝陽王去。只是，事隔多年，而且從他們能壹舉殺掉六十七個人的勢力看，我只怕……汝陽王根本挖不出他們來。”
　　綠扇聽了，也不禁望著細雨中的窗外“畫屏”出了神。
　　過了許久，她才悠悠壹嘆，道：“不管他能不能把那些人挖出來，他有這個心，那就夠了。只可惜呀……”
　　玉腰奴道：“可惜什麽？”
　　綠扇道：“可惜，他看不上我。”
　　玉腰奴壹奇：“妳不想著為父報仇，還想著成為汝陽王的侍妾？”
　　綠扇道：“誰說我不想為父報仇，但我……只是比妳活的更明白罷了，這世上，有太多不如意，都只能永遠的不如意了。
　　再說，我爹是受人蠱惑不假，可他是賊，是自立為王的反賊，那也不假，被他害過很多人，還是不假。
　　我想為亡父報仇，是因為，他本可以不必走到那壹步的。但是，我們還活著呢，我還這麽年輕，我想過好的日子，又有什麽不應該？”
　　玉腰奴壹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吐槽。
　　綠扇忽然回眸，瞟了她壹眼，道：“我看，汝陽王對妳好像有點意思，妳若不是每次見了他，總是擺著個臭臉子，說不定，早就成了他的人了。”
　　玉腰奴紅了臉“妳以為我像妳壹樣，我才不要……不要……”
　　綠扇搶白道：“不要怎樣？妳想為家人報仇，然後呢，報了仇或終是報不了仇，之後呢？”
　　綠扇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妳還不到雙十年華，還有大把的歲月，妳未來，打算怎麽過？再說……”
　　綠扇臉兒壹紅，道：“再說，妳都已經被他……那樣了，妳又不似我的出身，早成殘花敗柳。難不成妳還能再嫁旁人？”
　　玉腰奴氣的發昏，我被他哪樣兒了啊？
　　那只是當初跟妳不熟，妳對我有了誤會，我也有意趁機迷惑同監的女犯，才造成的誤會。
　　可這事兒怎麽解釋？難不成找個穩婆來，當場驗證，證明自己還是壹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
　　就只怕越描越黑。
　　綠扇見她紅了臉，只道她惱羞成怒，便寬慰道：“我不是在嘲諷妳，他呢，趁妳之危，也確不是君子所為。可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正人君子啊，他只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縱，大節不虧，那便沒有什麽，畢竟是壹位大王……”
　　玉腰奴氣惱地壹轉身，壹扯薄衾蓋住了身子，負氣道：“好啦好啦，我懶得跟妳說，我要睡了。”
　　“呀！妳快看！”
　　綠扇忽然驚呼壹聲。
　　玉腰奴躺著沒動，就聽綠扇道：“那不是白天見過的那位夫人麽，她是此間主人，深更半夜的，來做什麽了？”
　　玉腰奴坐起身，茫然道：“妳在說什麽呢？”
　　綠扇急急招手：“妳快來看，壹會兒就過去了。”
　　玉腰奴便掀開薄衾下了地，趿上鞋子走到窗前。
　　就見壹條曲廊、壹汪水池，壹座方亭處，正有兩人壹前壹後，各自執傘，緩緩而行。
　　前方壹人身著赫色便袍，後邊壹人身段窈窈，正是白日裏在“木蘭堂”庭院外，迎候天使的那三位美艷夫人之壹。
　　就見二人壹前壹後，穿過壹個月亮門兒去了。
　　綠扇看看玉腰奴，小聲道：“她能在堂外候迎天使，定是此間主人妻妾無疑了，居然……”
　　綠扇有些不敢置信。
　　以姬妾陪侍客人，尤其是在南方，這風氣很盛行。
　　但是，這裏的妾，並不是常人理解的妾。這種妾的正式準確稱呼，應該叫姬妾，重點在壹個姬字。
　　正式的妾，也是男主人專有的配偶，是不可能拿來供客人享用的。哪怕這客人再如何尊貴。
　　但姬妾則不然，姬妾的姬，主要是指姬侍、家妓、家養的戲子、家養的舞姬、歌姬等等。
　　她們多半是買來的，也有別人贈送的，同樣屬於主人私產，同樣需要服侍主人。
　　但是，她們並不屬於正式的妾，有客人來了，主人用來陪侍客人的，其實是指這種姬妾。
　　姬妾不但可以出面待客，侍酒陪宿，還可以被主人拿來送人，甚至可以用來換別人的東西或做為賭註，所謂“壹擲賭卻如花妾”，說的妾便是姬妾。
　　可是用自己的正室夫人去陪侍客人，哪怕這客人尊貴到了極點，這也太……
　　綠扇不禁冷笑起來：“我家境貧寒，賣身葬母，這才淪落風塵，雖然也是賣的，可是比起這些衣著錦繡的豪門大戶，我覺得自己比她們幹凈多了！”
　　許諾就出身於豪門大戶，可是對綠扇的嘲弄，卻是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只聽外間屋裏傳來“砰”地壹聲響，把許諾嚇了壹跳。
　　綠扇咬著牙根罵了起來：“郭緒之這個王八蛋，磨牙放屁吧唧嘴，毛病都占全了！怎麽就讓這麽個貨色看著咱們！真是膩味死了！”
　　……
　　“大王，大王，大王您睡了嗎？”
　　嶽小洛站在唐治門外，輕聲地問。
　　看他彎著臉，下意識的諂笑，還有那小心翼翼的聲音，真比小高公公還像太監。
　　其實後人所見影視劇中的太監，那都是演員為了加強這個人物符號有些加強了女裏女氣的動作和聲音表現。
　　實際上的太監，除了沒有胡子，老年以後那面相更中性化，其他並沒有太多區別。
　　然而，嶽禦史成功地做到了不是太監，勝似太監。
　　“嶽禦史，什麽事？我還沒睡。”
　　房中傳來聲音，聽著像唐治要趿鞋出來。
　　嶽小洛急忙道：“是這樣，小杜娘子有機密要事面稟大王，下官已經把她帶到門外了，不知大王可肯接見？”
　　杜雲煙忙道：“大王，您身兼采風使、觀察使、巡按使，有視察民間疾苦之責。民婦有奇冤，要面稟大王，懇請大王不吝壹見。”
　　“哦，妳進來吧？”
　　唐治聽了，不禁起了好奇心。
　　不過，他倒不怕杜雲煙對他有不利的舉動。正所謂藝高人膽大，而且他也不相信想對付他人，會用這樣直接的手段。
　　嶽小洛壹聽，便會心地笑了。
　　大王聰慧，這面上的話，說的壹點毛病都沒有啊。
　　嶽小洛轉身對杜雲煙做了請的手勢，然後殷勤地接過她手中的傘，又指了指自己的頭，示意她摘下玉簪。
　　杜雲煙會意，將玉簪摘下，交給嶽小洛，便轉身走向房門。
　　雖然剛剛入秋，可這裏是江南，壹下了雨依舊悶熱，看她壹襲薄衫，身上是藏不了兇器的。
　　屋裏的燈本來就沒熄，壹聽杜夫人要見他，唐治又將燈挑亮了些，剛將燈罩蓋回去，房門壹開，杜夫人已經走了進來。
　　嶽小洛在後面急忙地將障子門輕輕掩上，在門扉合攏之前，向唐治殷勤地壹笑。
　　唐治有些無語，本來他想敞著門的。
　　不過，他也不在乎。
　　如果他現在的身份，就只是壹個禦史中丞，或只是壹個文官或武官，他絕不敢答應與壹位美貌少婦雨夜私相會見。
　　壹旦遭人彈劾，他的前途可能就要毀於壹旦。
　　可他不壹樣，從他這次下江南，壹身兼三使，佩王命旗牌，有權調動江南東道官軍開始，就不壹樣了。
　　他不但不能再低調，而且不可以太完美，完美到沒有弱點。
　　所以，唐治便沒有再理會，而是看向杜夫人。
　　燈下的小杜娘子，美若畫中人。
　　唐治道：“小杜娘子，深夜來訪，有什麽奇冤訴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