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悟真，我命由我

　　此番郊遊，連帳篷都帶來了，自然不會壹日而返。
　　況且昨日到的時候已經是午時左右，所以次日，他們依舊在銅駝陌上遊玩。
　　草地、平湖、楊柳、飛鳶、油菜花田……
　　蝴蝶與蜜蜂飛舞，樹蔭下，鋪著氈毯，陽光穿過枝葉，斑斕地灑在毯上，也曬在毯上人的臉上。
　　幕天席地，天氣晴好。
　　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遊目而騁懷，更可燃木舉火，取水烹調，山肴野蔌，觥籌交錯，自有令人難以忘懷的興味野趣。
　　又是午後，壹頓別具風味的豐盛野餐剛剛結束，就連凝清和翠羽也是暈紅輕染，粉光脂艷，她們也吃了幾盞葡萄美酒，此時酒力已經散開了。
　　小棠拉著嫂子小謝和小古小蝶和迦樓羅圍坐壹圈兒玩葉子戲，出家人不參與博戲，凝清和翠羽只在壹旁含笑觀望。
　　唐治酒後回帳中小睡了片刻，穿著壹襲輕衣，走了過來。
　　正在津津有味看人牌戲的翠羽見了，立即扭過了頭去，似乎林下散步，悄悄走開了。
　　唐治此來，正是要尋凝清翠羽。
　　見她走開，唐治正合心意，馬上跟了上去。
　　翠羽悄悄回眸，見唐治竟向她追來，摸摸懷中藏著的那幅素描畫，登時驚慌起來。
　　他為何追我？如果……如果他今日對我直白心意，我該如何是好？
　　翠羽心慌慌的，明明是個修習武道的人，足踝壹歪，竟差點兒崴進河堤下去。
　　唐治昨夜與小謝談心，白日裏又思量壹番，已經打定決心，婉姖立太孫之議。
　　無關有多少人反對，而是現在做太孫，所獲得的實際利益，遠不如去隴右封疆壹方。
　　壹旦立為儲，他就不可能離京了。
　　這壹點，他不打算告訴風頭正盛的禪宗，但是他打算通知壹下道門。
　　道門如今也在為他造勢，不過只要明白了他的真實心意，想圓回這個說法倒也不難。
　　只是，小棠、小古他們，唐治雖然信得過，但是妄議立儲終究不妥，更何況法理上，他大哥才更有資格，小妹在場，有些難以啟齒。
　　如今壹見翠羽走開，唐治本來心中暗喜，正好上前知會於她。
　　結果可好，他快，翠羽更快，他慢，翠羽則慢，弄得唐治莫名其妙，這小坤道在搞什麽鬼？
　　翠羽躲來躲去，快要走到幾戶富紳人家圈起的春遊之地了，再往前繞，未免刻意，可是讓她迎著唐治而去，她又沒有勇氣。
　　翠羽只好佯裝在河邊采擷些野花，野花采擷了壹捧，唐治已經走到身邊了。
　　翠羽雖然壹副專心致誌的模樣，實則壹清二楚，心慌的不行。
　　唐治咳嗽壹聲，翠羽實在無法再裝了，只好硬著頭皮轉身：“呀，原來是大王。”
　　唐治微笑道：“翠羽道長好雅致。”
　　翠羽幹笑道：“貧道想著，采來放在帳中，自有花香飄逸。”
　　說著，悄悄把壹捧花藏在了身後。
　　唐治道：“壹起走走？”
　　翠羽慌亂起來，結結巴巴地道：“壹起走……走……走什麽？”
　　唐治肅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微笑道：“翠羽道長是玄門中人，可懂占蔔之術啊？”
　　翠羽無奈，只好跟上來，道：“呃……貧道於本教經義之外，只研習了醫術，不懂占蔔之學。”
　　唐治笑道：“哦，我在隴右內記室中，有位欣恬姑娘，也擅醫術，有機會，妳們兩位，倒是可以切磋切磋。”
　　翠羽飛快地想：“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想讓我加入他的內記室？我壹個玄門道人，加入他的內記室做甚麽？可……師父讓我們竭力奉迎這位大王呢，他若提出來了，我應是不應？”
　　卻聽唐治話風壹轉，又嘆了口氣：“本王心中有壹事未決，本來以為翠羽道長若懂得占蔔之學，向妳請教壹二呢。如今看來……”
　　唐治站住了腳步，向前悠悠流水，輕輕嘆息壹聲。
　　翠羽心中壹緊，期期地道：“大王……何……何事取決不下，需要……占蔔呢？”
　　唐治負手站定，望了悠悠河水片刻，忽然轉向翠羽，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翠羽被唐治盯得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壹顆心快要跳出了腔子。
　　壞了壞了，我不該問的，他要說了！
　　唐治道：“翠羽道長可曾聽到坊間傳言，聖人欲立子孫雙儲？”
　　“啊！啊？喔……聽……聽說過……”
　　翠羽沒想到唐治要問的竟是此事，她是玄門中人，涉事著實不多，如今壹顆心被唐治搞得亂七八糟，雖然是暗暗松了壹口氣，卻也沒察覺有如釋重負的喜悅。
　　唐治俯手拈起壹朵野花來，在指間撚動，道：“傳言中說，聖人有意立我為儲，妳說，如果傳言屬實，那我是該答應呢，還是該拒絕呢？”
　　翠羽脫口而出：“為什麽不答應？”
　　迎著唐治疑惑的目光，翠羽嫩臉兒壹紅，又結巴不上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雖然這是廢長立幼，但……但聖人若如此決定，必定是有聖人考慮的吧。
　　再說，再說大王英明神武，為了天下蒼生，也不該謙遜推辭才是。”
　　唐治搖了搖頭，道：“翠羽道長不問凡塵之事，不知凡塵苦惱啊。”
　　唐治靈機壹動，忽然想到如何對翠羽委婉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唐治道：“玉葉觀如今是誰主持？”
　　翠羽又緊張了，他問我們觀主做什麽，翠羽咬了咬嘴唇，壹張俏臉已經揪成了包子樣兒，但還是乖乖答道：“是……貧道的師父，無塵道長。”
　　唐治點點頭，道：“如果，妳現在收了壹個弟子，妳的師父無塵道長指定，待她飛升之後，由妳繼承觀主之位。
　　她又親自指定了隔代觀主，說妳那弟子聰慧伶俐，將來可以繼妳之後，成為玉葉觀主，那麽，妳的弟子，將來壹定會成為觀主嗎？”
　　翠羽這才明白他在作比，翠羽認真地想想，道：“有極大可能，只要他沒有大過錯，能在玉葉觀中深孚人望。”
　　唐治道：“可是，妳玉葉觀中另有弟子，他道法造詣深厚，遊歷四方閱歷廣博，更有西京、東都諸多道門前輩支持，甚至玄都道宗也對他贊譽有加，那麽，繼妳之後，誰更有希望成為玉葉觀主。”
　　翠羽蛾眉壹挑，認真地道：“雖然易立他人，有違我師尊遺命，但是顯然，如今有人道行威望，樣樣更佳，由她執掌玉葉觀門戶，對我玉葉觀更好，那麽，我自然也不必執著於師尊遺命。”
　　唐治微笑道：“這就是了。那麽，妳說，如果聖人看重本王，而本王覺得，繼續經營隴右，於國於民於自己，其實更好。
　　可壹旦被立為儲君，就只能枯坐神都，每日研習道德文章，枯坐等待，我該如何選擇才好呢？”
　　翠羽終於明白過來，瞪大眼睛看著唐治道：“那……大王的意思呢？”
　　唐治道：“我會拒絕，回隴去，將未競之事業完成！”
　　翠羽略壹思索，欣然點頭：“大王做的對！夫形生愚智，天也；強弱壽夭，人也。天道自然，人道自己，合該如此！”
　　唐治笑道：“壹粒靈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翠羽頓時美眸璀璨：“大王竟通曉我道家經義？”
　　唐治謙遜道：“略懂，略懂。”
　　……
　　第三日，唐治壹行人才回轉神都。
　　剛壹回府，凝清、翠羽便向唐治夫婦告辭，要回玉葉觀去。
　　小謝哪裏肯讓，再三挽留，二人只說不能久離道觀，並再三保證，每日必輪流前來，為小謝調養身體。
　　小謝拗她們不得，便想著先讓兩位道長回去幾天，再誠心去請，到時給玉葉觀捐上壹份豐厚的香火錢，想來觀裏是會放人的，這才依依放手。
　　凝清、翠羽回了道觀，自然不會告訴師尊，自己是怕禁受不住汝陽王府的優渥生活的誘惑失了道心，這才“逃”了回來。
　　她們只說適當保持距離，能讓汝陽王妃對她們保持警意，搪塞了師父的詢問。
　　而翠羽也把唐治說給她聽的話壹五壹十地告訴了無塵道長。
　　無塵壹聽，立即便去通知上清觀主雲逸子。
　　很快，神都道門德高望重的前輩便已盡皆知曉了汝陽王的決定。
　　他們有機會面見聖人的，便立即悄悄改變了說辭，留出了回旋余地。
　　不然這廂信誓旦旦，壹味講聖人聖裁明斷，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忽然之間，唐治這個當事人提出反對了，豈不尷尬？
　　而唐治自銅駝鈴踏春歸來，便再不外出，同時使人知會潘明鏡、譚延慶、王建、嶽小洛等人按兵不動，也不要來府上拜望。
　　待這壹切安排妥當，就已過了他與令月公主約定的三日之期，唐治知道，令月公主那邊，該已有所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