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隴右,新硎初試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唐治微笑道:“月滿則虧,盛極必衰!”
樓士德聽了,便扭過了臉兒去,重又專註地盯著他的魚漂發呆了。
老生常談,有什麽意思?
唐治卻壹點也不害臊,繼續說道:“盛極必衰,自古以來,莫不如是。可是,為什麽會盛極必衰呢?若說是天道循環,那什麽才是天道呢?我覺得萬事萬物,道理都是相通的,就以……”
唐治指了指樓大胖子手中那桿精致的釣竿兒,道:“就以樓公手中這桿釣竿兒為例,神都制作釣具的,原本未必只有這‘龍王閣’壹家吧。
那個時候,各家為了自己制作的釣竿兒賣的好,都會聘請名師匠人,用心鉆研如何才能制作出更好的釣竿兒。
因為‘龍王閣’做的最好,所以賣的越來越多,賺的也越來越多,實力便越來越強,它就漸漸的壹家獨大了。
當它壹家獨大的時候,它就會發現,每年的收益基本也就那樣了,再也不能像從前壹樣,每年盤賬的時候,都能比上壹年增加幾成,叫人信心十足,叫人更加期待。
這個時候,合夥開‘龍王閣’的這幾位東家,又或者是合夥開‘龍王閣’的這個大家族裏的大房、二房、三房……
他們會發現如果想繼續保持利益的增長,以後依靠的已經不再是匠人對釣竿的改進,而是如何把它賣到更多、更遠的地方去,如何壹番運作,讓買釣竿的人,接受它提高了的價錢。”
唐治對著已經扭過了臉兒來,認真聽他說話的樓士德道:“那麽樓公認為,‘龍王閣’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呢?”
樓士德微微地瞇起了眼睛:“‘龍王閣’負責售賣的人,會漸漸掌握大權,並且把售賣的事辦得好的親信,漸漸提拔起來,而負責研究改進的人則會漸漸失勢,直至被踢出可以決定‘龍王閣’如何發展的圈子。”
唐治微笑道:“那麽,在壹段時間內,他們的確會讓收益再增加壹些。可是然後呢?”
樓士德沈默了許久,深深地嘆了口氣,喃喃道:“天道循環!天道循環!所謂天道,難道就是人道?”
大河滔滔,滾滾東流。
魚漂已在水中浮沈許久,但樓士德恍然未見,他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如果,關隴就是龍王閣,關隴門閥就是龍王閣的東家們,軍功就是那桿讓他們壹家獨大的釣桿……
他們的祖上,憑借著蓋世的軍功而位極人臣。他們的家族,則因此漸漸成為武將世家、成為朝廷的中流砥柱。
那麽,是不是他們就永遠不會倒了?
許多年後的今天,他們的努力,還會用在建功立業上麽?
他們的家族已經把持了軍中的晉升渠道,還需要他們的後人去出生入死、浴血沙場麽?
他們只需要牢牢地把持住已經獲得的壹切、彼此間勾結著、朝廷上鉆營著,就能達到他們的祖先百戰沙場才能取得的壹切,他們會如何選擇?
本就是軍中大佬的樓士德,對於大周軍中事務再清楚不過。
他只壹想,也就明白了。
那麽,關隴這個龐然大物,真的就不會轟然倒下麽?
如今想把他們搬開的,恐怕不只是朝廷吧,關隴地區那些為國效命卻晉升無門的中下級將佐們,只怕也早就在等待著壹個機會吧?
上了鉤的魚兒,又脫鉤逃了,樓大胖子依舊沒有發現。
他坐在大河邊兒上,肥碩的屁股擠在壹張小小的馬紮上,寬厚無比的背,就像壹只憂郁的熊貓……
……
過了風陵渡之後,隊伍繼續前行,將到華陰的時候,唐治與樓士德就要分道了。
樓士德前往西京,他這位關隴大都督,將坐鎮在那裏。
而唐治還要繼續西行,直趨隴右,他的駐節之地在金城。
金城乃隴右重地,金城湯池,不可攻也,故名金城。
金城礪山帶河,形勢險要,東接隴原,西控陽關,南臨巴蜀,北礪朔方,乃西陲第壹重鎮。
因城南有臯蘭山,故又名蘭州。
車隊停下,樓大胖子艱難地爬下車,與趕過來的唐治告別。
唐治道:“治駐節於金城,而隴右多事,今後還要多多仰仗大都督關照。”
樓士德氣喘籲籲地笑道:“此壹去,唐節度可想做壹桿更好的釣竿?”
唐治目光閃爍了壹下,答道:“若不是為了做壹桿更好的釣竿,治又何必去那裏?”
樓士德點了點頭:“此言大善!老夫就喜歡用好的釣竿,唐節度若是做出了更好的釣竿,老夫必定換上壹支。”
唐治大喜,長揖道:“ 萬水千山遠,樓公多珍重!”
……
兩下裏分兵,樓士德帶著他的千余人,往西京赴任去了。
而唐治距離金城還遠,繼續壹路西向。
隨著壹路向西,城池漸漸稀少,田地也漸漸罕見,原野草莽漸成常態。
這壹日,路過壹片河灘丘陵地帶,遠處山勢起伏不定。
稀疏的樹木,參差在繁茂的野草叢中。
突然間,遠處有斥候叱喝之聲,接著便是壹枝鳴鏑,帶著淒厲的哨音傳來。
正無聊地走在前方的羅克敵陡然精神壹振,立即下達了命令,蒼茫的號角聲嗚嗚地響了起來。
唐治還沒從車中出來,運送糧草輜重的車子,已經以他為中心,迅速搭成了壹座圓陣。
騾馬卸下,約束在車隊之車,長槍手以車陣為掩護,壹桿桿長槍,如刺猬壹般指向外邊。
外圍的騎兵則在羅克敵令旗指揮之下,迅速在夥伴的幫助下披掛戰甲,再登上戰馬,移動陣形,擺成了壹座偃月陣。
遠放數十裏的斥候起了大作用,這邊準備停當,來犯之敵方才襲來。
只是,倉促之間,不知來敵底細,羅克敵就敢擺出偃月陣這種攻擊意圖明顯的陣形,而他軍中還有壹位不可有失的郡王,這份魄力著實不小。
這偃月陣以月牙最凹處正面硬剛攻擊之敵,以兩翼月牙狀奇兵截擊敵之側後。
此陣攻擊十分犀利,壹旦成功,攻來的敵人崩潰非常快,想逃都逃不了多少。
但是,它非常考較站在月牙最凹處與敵人正面硬剛的主將能力。
如果這員主將不夠悍勇,被人壹擊即潰,突破了他的守禦,敵人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直取中軍。
中軍壹敗,全軍也就完了。
唐治彎腰從車中走了出來,站在車轅上眺目遠望。
壹片煙塵滾滾,有壹支騎兵正向這裏奔襲。
在他們行過之處,拖起了壹條長長的煙龍,那煙龍正緩緩揚起,就像想要飛天的壹條巨龍。
唐治這支人馬,現在除了搭車的這些長槍兵,俱為騎兵,共計八百人,已然布成偃月戰陣。
凹月最底處,羅克敵提壹桿大槍,披半身甲,端坐在馬上。
南榮女王、袁成舉、郭緒之等戰將,冷眼望著前方,躍躍欲試。
兩翼月牙兒尖上,大胡小胡全身披掛,冷靜地控制著他們麾下的騎兵,眼看著鐵騎如洪流,直沖向他們的中軍大陣,卻絲毫不加幹涉。
現在,還不是他們發動的時機。
徐伯夷端坐馬上,手持壹柄鵝毛大扇搭著涼蓬,眺望遠處,驚嘆道:“大王,我觀他等人馬,不似流匪馬幫啊。”
程蝶兒突然出現在了馬車棚頂,向遠處張望著,對唐治大聲道:“大王,來敵不下千人,俱為騎兵。”
唐治道:“我得朔北、江南之助,已經把這支親軍武裝到牙齒了,如今倒要看看,他們的戰力究竟如何。”
兩翼月牙兒尖上的大小胡,眼睛裏閃爍著凜冽的寒芒。
他們很熟悉來敵的這種戰法,這種奇兵突襲的戰法大同小異,接下來,就看羅克敵能不能抵得住這壹波淩厲的攻擊了。
眼看敵騎迫近,羅克敵壹舉手,三百具伏遠弩,便吱呀呀地搭上了矢箭。
從小,他就接受叔父蒙寒空的教導,而蒙寒空是安西之狐。
安西四鎮的兵馬,是邊防軍中的野戰軍,是精銳中的精銳。
羅克敵幼習兵法,家學淵源,而他所率領的這支人馬,人數雖然還略遜於來敵,但是唐治有著朔北與江南的財力、物力支持,只用來打造這樣壹支人數極少的精銳的話,所謂武裝到牙齒,真不是壹句空話。
“射!”
三百枝精鋼頭的弩箭,激射而出。
三百步內能透重甲的勁弩!
而敵騎最多是皮甲,沒有鐵甲,所以四百步內,殺傷力都是足夠的。
羅克敵估算著敵人沖來的速度,在敵騎前鋒沖到四百二三十步時,第壹波箭雨就射了出去。
矢箭破空而去,弓弩手根本不看箭矢射擊的成果,立刻埋頭上第二枝箭。
對面,鐵騎隆隆,壹匹匹雄駿的西域大馬,四蹄撒開,馳躍如飛。
馬上的大漢個個形容粗獷,他們大多穿著布衣,前方數十騎則穿著皮甲,其中還有六七人胸口掛了壹塊護心鏡。
雖然武器裝備不及對面的唐治親軍,不過在氣勢上,顯然他們更勝壹籌。
在他們眼中,根本沒把這支來自神都的護衛親軍看在眼中。
在京城裏給權貴們看門護院的侍衛,能有什麽戰鬥力?
他們是兇猛的草原狼,壓根兒看不上這些權貴的看門狗。
快馬馳騁,沖在最前方的勇士驀地壹擡手,摘下了他的角弓,望空中壹舉。
身後策馬急沖的勇士們立即紛紛摘下了他們的角弓,反手便去抽箭。
此時,天空光線微微壹暗,壹片密集的箭雨,已傾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