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我來,八方動蕩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臨近涼州,唐治的三衛兵馬也收攏起來,恢復了正常的行進狀態。
壹側高山森然,山勢險峻,層巒疊嶂,陡峭難攀。
道路的另壹側,壹條深深的峽谷,谷中有河水滔滔。
富含某種礦物質的河水,泛著奇異的藍色,就像藍顏料裏加了羊奶,以至於行進的士卒,寧可用囊中所剩無幾的水滴潤喉,也不願過去汲上壹囊。
唐治騎在壹匹雄駿的棗騮上,壹邊行進,壹邊左顧右盼。
壹路行來,觀山河形勢,每見險峻,唐治常結合兵法,在心中模擬自己若是守的壹方,在這種地勢下該如何布防,若是攻的壹方,在此等形勢下,該如何攻擊。
看見壹個提籃販犁的小童,會想到如何提高民生。看到壹塊險峻的山石,會想到如何攻防。唐治身份地位不同,所思所見,能讓他引起的思考便也不同了。
紙上得來終究淺,研究治政策略的得失,考量歷代興衰之緊要,探究國家興盛之關鍵,已經自然而然,融入他日常的思索之中。
涼州要塞已在眼前,關樓聳立,雄偉壯闊。
城下三軍陣列,甲胄兵仗雖不及唐治的兵馬,但久駐四戰之地,使得這涼州軍,自有壹種肅殺的氣氛,叫人不敢小覷。
唐治勒住馬,向前望去。
旌旗之下,森然隊列之前,壹個身材壯碩的披甲胡兒,正驅策胯下雄駿的戰馬,緩緩向他馳來。
他,就是河西節度使賴觀復了吧?
唐治要來河西,對這位封疆大吏,自然要有所了解。
賴觀復,發跡於安西,少年時本是安西軍中壹名斥候,後來屢立戰功,遂得提擢,漸漸成為黑齒大將軍麾下壹員幹將。
不過,黑齒大將軍遇難,卻絲毫沒有牽連到賴觀復,因為早在那之前,他就與賴觀復因種種見地不合,頻起沖突。
當時雖已大權在握,但還沒有登上至尊寶座的賀蘭曌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人傑,屢屢對黑齒大將軍示好,卻不得回應的情況,竟得到玄鳥衛稟報的這樣消息,登時大喜過望,立即對賴觀復提拔重用起來。
後來丘神機敢在巡弋安西時,悍然下毒,也是因為當時河西之地,已在賴觀復掌握之中。
丘神機有堅實後盾,才敢放手施為。
大周的各方節度使,大多已有尾大不掉之勢,尤其是朔北節度使,三代鎮守北方,早已把朔北經營的鐵桶壹塊。
結果卻被腦生反骨的朔北小皇帝唐治從內部攪得了個天翻地覆。
其他地方的節度,如今還不具備朔北節度壹樣深厚的底蘊。
其中根基最淺的就是河西節度使。
目前為止,還沒有壹任河西節度使在任超過十五年的。
這倒不是朝廷防患於未然,時常對他們進行調動。
在這個時代,兵與將相對熟悉,能牢牢掌握軍隊是很重要的。
所有的客觀條件,都限制了節度使直接將他的軍令和影響力滲透到基層,必須借助壹層層將佐。
所以,節度使在任時間太短,極難對麾下軍鎮形成有效的調度。
像唐治這樣的特例,別人是無法復制的。
這就決定了,在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要想穩定,反而不能頻繁調動主將。
河西歷任節度使都很難形成數代家族繼承的原因,是因為不是跟鬼方打,就是跟吐蕃打,再不然就跟玉門關外跑來挑釁的西域小國打。
頻繁的戰事之中,有的節度使戰死沙場,有的受傷殘疾,亦或年邁,無力維護壹方,不得不換人。
而賴觀復,在此地已任節度使十四載,算是其中時間相當長的了,如今卻還不到五十,河西在其治下,少有大的戰事發生。
這是憑著他的赫赫戰功,憑著他對河西諸軍鎮牢牢的控制才能辦到的。
所以,唐治對這個身材肥碩,披著甲胄也只顯臃腫的大將軍,絲毫不敢小覷。
見他馳到近前,費力地從馬上爬下去,唐治縱身壹躍,也從馬上翩然落下,笑著迎了上去。
……
甘州,關隘處,守軍攔住了壹支從西而來的隊伍,正在進行檢查。
稅丁正要上前盤點貨物,收取賦稅,卻被隊伍中的人告知他們,自己不是經商的商隊,而是敦煌王派來,向秦王投獻的。
稅丁查驗了壹下,果然攜著“國書”,只好惺惺退下。
“嘩~”
車輪與牛身等高,方便行走於戈壁荒原的高車轎簾兒壹掀,裏邊端坐的兩名女子下意識地遮擋了壹下自己的視線。
這是第四輛高車了,每輛高車中都有兩名體態妖嬈的美女,穿著西域風情的華裳,面上系著輕紗,只露出壹雙生動迷人的眼睛。
陪在車旁的使者賠笑道:“這都是送給秦王殿下的禮物。”
“叫她們下來,車子要檢查。”
小校貪婪的目光在兩個絕色尤物身上轉了兩圈兒,戀戀不舍地下了命令。
這是敦煌王送給秦王殿下的禮物,他們當然不敢打主意,不過,多看兩眼總沒問題的吧?
車隊的人,包括車裏的人,都被集中到了壹邊。
這敦煌王的部下,人種真是夠雜的,大食人、波斯人、漢人、西域諸部族人,形形色色。
壹群留著濃密虬髯的的使團成員,和壹群身材高挑的面紗美人兒站在那裏,眼看著投獻的金珠玉器、諸般器物,並未夾雜禁運之物,這才揮手放手。
那小校眼神跟鉤子似的,看著壹個個美人兒彎腰擡腿,進入高車時呈現的優美曲線,直到車簾兒放下,這才遺憾地嘆了口氣。
駝鈴聲聲,牛馬嘶哞,隊伍啟行,繼續往前行去了。
壹個士兵挾著槍,對那小校道:“這敦煌王還真下本錢,秦王只是巡弋河西,也沒說要兵出玉門啊,他就巴巴兒地趕著來送禮了。”
那小校撇嘴道:“為啥人家能成為敦煌王?這就叫眼力。樹上落下壹片葉子,他就知道秋天來了。妳放了壹個屁,他就……妳他娘早上吃什麽了,放屁這麽臭!”
敦煌這地方,政權更叠,比河西節度使換人還要頻繁。
所謂的敦煌王,嚴格說來,就是某壹階段敦煌的某壹任統治者,它不是壹個國家,所以這王,也不倫不類。
前朝大炎的時候,曾在此地設郡,歸屬於大炎。
等大周的時候,黑齒大將軍被殺,安西四鎮瓦解,西域失去控制,當時的敦煌刺史是當地豪族,於是設宴邀請大周駐軍將領,趁機把他綁了,於是自立於王。
結果沒多久,吐蕃打過來了,小小敦煌不堪壹擊,這兒又變成了吐蕃的壹塊領地。
再後來,賴觀復穩住了河西,勢力西擴,而敦煌距吐蕃道路難行,支援困難,實在雞肋,於是守軍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壹下,就退回吐蕃去了。
但賴觀復也無力駐軍維持敦煌,所以便扶持了壹個傾向於大周的當地貴族上位。
但是,這位仁兄對當地橫征暴斂,肆意揮霍,還大興土木,興建了太多的佛窟,超出了當地百姓所能承受的程度,所以被其他貴族發動百姓群起而攻之,把這貨吊死了。
然後,他們又公推了壹人為敦煌王,然後向大周遞表臣服,同時暗搓搓地向吐蕃、向鬼方分別上表臣服。
大周這邊對此並非壹無所知,但是出兵去打吧,又無力守住,也就佯裝不知,含糊了過去。
如今,這位已在位七年的敦煌王,應該是知道了秦王大敗吐蕃,整頓隴右,尤其是派兵護送迦樓羅王子,以幫他復國的理由,壹頭紮進了西域。
這根墻頭草嗅到風向不對,所以巴巴兒地來表忠心了。
……
狐胡王城,馬蹄聲急如驟雨。
廝殺吶喊聲伴著這急驟的馬蹄聲,如同壹股激流震蕩在高山深谷之間,大氣磅礴,勢不可當。
狐胡王國的王城以土石砌成,但城墻不高,而且舉國上下,才區區三兩千人的駐軍,實在不是羅克敵、迦樓羅、小古和程蝶兒四衛兵馬的對手。
很快,他們就破城而入,進行巷戰了。
百姓們都閉門不出,但少有逃走者。
就只因為,攻城前,他們就已通過城外的喊話,曉得了這是二王子迦樓羅搬了大周的天軍,奪王位來了。
奪王位而已嘛,他們王族家事啊,關我屁事。
先把門關緊了,等他們打完了,去拜見新王就是了。
巷戰,壹時半晌兒的結束不了,倒不是因為抵抗多麽堅決,而是因為這座狐胡小城巷子套巷子,左壹道彎兒,右壹道岔兒,跑來跑去的跟迷糊陣壹樣,壹時抓不住那些熟悉地形的土兵。
不過,那麽顯眼的壹座王宮,卻是很容易找到的。
王宮也不大,還沒唐治在神都的秦王府壹半大,若比起他在金城的節府,小到五分之壹。
王宮已被圍住,羅克敵沒有率人殺進王宮,這份榮耀、這份功勞,必須屬於迦樓羅。
王宮裏的抵抗極其微弱,聽說是二王子領著大周天兵回來了,這仗還沒打,狐胡土兵的鬥誌就徹底沒有了,戰鬥力削弱了壹大半。
他那個癡肥如豬的大哥聽說打進王宮來了,立即嚇尿了,是真的嚇尿了,癱在地上,四個嬌怯怯的侍女都拉不起來。
迦樓羅沒闖進去,直接叫人圍了議政殿,便拉住王宮的內侍和宮女詢問自己母親下落。
這些人都認得二王子,而且二王子顯然更得人心,壹見他來,這些內侍和宮女就歡天喜地的跪下了。
壹聽二王子詢問,馬上跳起來,領著二王子去見他的母妃。
二王子的母妃和曾經協助或坐視他逃走的幾位官員、貴族,全都關在王宮地牢裏。
迦樓羅壹聽,果然發生了他最擔心的事,也不知道母親和曾暗中幫助過他的幾位長輩、好友受到了怎樣的嚴刑虐待,急急趕到地牢處,等不及去尋鑰匙,便壹刀劈開鎖頭,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