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悲哉，強盜落淚

　　朔州城雖是北方五州的中心，亦有州牧官員，但知縣這個階層是不可缺的。
　　很多具體事務，不可能讓更高壹級的官員直接負責。
　　所以，告狀也得從知縣衙門開始，直接越級告狀，上邊是不受理的。
　　徐伯夷在落草為寇之前，曾經做過驛卒，對此很清楚。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小雞尿尿,各有各的道。
　　唐治讓南榮女王去打探有關繼九骨的消息，著實找對了人。
　　壹大早，南榮女王就扮成了老婦人，挎著壹籃子雞蛋，扭呀扭地去了鼓樓大街後面的胡同裏。
　　他選的地方，有壹處車行，有壹處客棧。
　　這家客棧的規格，是大通鋪為主，給最底層老百姓住的地方。
　　車船店腳衙，這些地方，最容易打聽到官面上聽不到的各種消息。
　　北方水路少，船行可以不談。
　　衙門那邊，吏滑如油，好處給少了，什麽都打聽不到。
　　這車與店的所在，便是打聽消息的最好去處了。
　　窮人聚集的地方，做小買賣的也多。
　　其中有城裏人，也有壹大早乘車行的車從鄉下趕來賣農貨的。
　　南榮女王挎著壹籃子雞蛋，在人堆兒裏東遊西逛，雞蛋沒賣出去壹個，倒是送出去了半筐。
　　不過，這半筐雞蛋可沒白費，只需壹個雞蛋，就能讓壹個做小買賣的親親熱熱跟他嘮上半天。
　　很快，“榮姐”就成了這條胡同裏最靚的崽，大有鼓樓何人不識君之感。
　　“喲兒，榮姐，妳說那人是鬼方王子？嘿，我就說呢，尋常的大盜也沒有他這麽囂張啊。
　　我跟妳說，前兒我就見過壹個來告狀的，說是有三個胡人強盜，強入民宅，玷汙了他的女兒。
　　因為那閨女掙紮時咬傷了他的手，這惡人還把人家女子給殺了，簡直是沒有人性啊！”
　　南榮女王眼睛壹亮。
　　他本打算，如果實在找不到什麽罪名，就花錢找人“買出”幾個苦主兒來，卻沒想到，這人壹路南下，果然犯下了罪行。
　　南榮女王忙道：“那苦主兒呢，如今在何處？”
　　那賣菜的婦人收了南榮女王壹個雞蛋，對她甚是親切。聞聽此言，忙勸道：“我說榮姐，這種熱鬧，妳可別打聽。
　　妳不說那人是鬼方王子，還是節度使給請來的客人嗎？那是咱們小老百姓得罪的起的？可別引火燒身。”
　　“嗨，我這個就好東打聽西打聽，不滿妳說，我兄弟是說書的，我聽的雜七雜八的事兒，都跟他說，他編成故事好賺倆錢兒。妳快說，那苦主如今在何處？”
　　“這就不知道了，昨兒我還看她爹在街上哭訴，說要是官府不管，他就去刺史衙門上吊來著。不過，倒是另有壹個苦主，告的也是這三個胡人，我知道他們住哪兒。”
　　南榮女王動容道：“還有苦主，他有什麽冤枉要告？”
　　“也是人命案子。那三個胡人縱馬穿過他們村子，把他五歲的兒子給壹蹄子踢死了，誒誒誒，就是那個人……”
　　賣菜大嬸熱情地指著前方，壹對夫妻正相互挽扶著，失魂落魄地走向車行。
　　看樣子，是告狀無門，絕望之下，正要返回鄉下。
　　南榮女王壹瞧，趕緊又摸出壹個雞蛋塞到那賣菜大嬸手裏，拔腿就追。
　　……
　　鼓樓大街上，徐伯夷搖身壹變，從壹個大盜，化身義士了。
　　他穿著壹襲白色的長袍，頭發上束著白色的抹額，手中高舉壹張狀紙，身後浩浩蕩蕩跟著無數的人馬。
　　有瘸腿老頭，有蹣跚老太，有咿呀學語的孩子，也有面有菜色的婦人。
　　徐伯夷壹襲白衣，高舉狀師，神色悲壯，大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壹去不復還”的氣概。
　　張訟師跟在徐伯夷身邊，領了兩份錢的他士氣高昂，攘臂高乎：
　　“法辦夷狄野狗，為我百姓申冤！”
　　後邊壹眾男女亂烘烘跟著高呼：“法辦北狄野狗，為我百姓申冤！”
　　“誰在俺們這嘎達舞舞紮紮的，就給他癟犢子腦瓜削放屁！”
　　群眾便跟著高呼：“誰在俺們這嘎達舞舞紮紮的，就給他癟犢子腦瓜削放屁！”
　　南榮女王站在胡同裏，正看見“遊行隊伍”路過。
　　壹瞧徐伯夷弄出偌大的陣仗，南榮女王頓時生出了危機感。
　　這夯貨，有壹手啊！
　　不成，我可不能叫他比了下去。
　　南榮女王馬上殷勤地對被他攔下的那對年輕夫妻道：“兩位這邊走，咱們到早點攤子上，邊吃邊說，老身請。”
　　……
　　早膳的時候，唐治把皇後還有賀蘭嬈嬈都宣了來，“壹家人”吃飯。
　　壹瞧見唐治，安青子便嫩臉壹熱，狠狠地瞪了他壹眼，瞪得唐治莫名其妙。
　　兩個女人都在，這頓飯便吃得很熱鬧。
　　安青子在人前很註意營造與唐治恩愛的假象，賀蘭嬈嬈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刺激她對唐治多用壹點情，對唐治也是壹副嬌柔順從的模樣。
　　於是，這壹家三口，分屬三方勢力的立場，氣氛竟是無比的和諧。
　　用罷早餐，茶剛奉上，謝小謝便走了進來。
　　自從唐治對安青子與賀蘭嬈嬈說了什麽“十年磨壹劍”之語後，謝小謝就從唐治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此刻，還是第壹次正面出現。
　　她都不敢看唐治，臉兒暈著，微微地低著頭，腳步輕得仿佛怕踩死螞蟻。
　　湊到唐治身邊，謝小謝便把徐伯夷已經開始的行動輕聲稟報了壹遍。
　　“好！”唐治的眼睛亮了起來。
　　第壹炮，打響了。
　　但這壹炮，主要是為了造輿論，讓安載道和唐浩然無法息事寧人，輕易把這件事壓下去。
　　接下來，還是要有罪狀，才好把這事兒鬧得越大越好。
　　不然的話，只憑謝小謝這事兒，繼九骨當時還未采取什麽行動，受了傷的又是繼九骨壹方，唐治還真沒法揪住繼九骨不放。
　　畢竟不是李公公這種家奴，可以生殺予奪。
　　“現在，就看女王的了，希望他不要叫我失望！”
　　唐治喃喃自語。
　　謝小謝偷偷瞄了唐治壹眼，又趕緊害羞地收回了目光。
　　唐治現在有兩個老婆，但是誰也不想睡他，反倒是這個模樣兒壹本正經的女官，卻已把他看成了自己的知音、自己的良人。
　　“飛平哥說，陛下要做的事，正符合我謝家利益，叫我全力配合。那……我和陛下，就算是自己人了吧？”
　　謝小謝站在壹旁，胡思亂想著。
　　鼓樓大街後邊胡同裏，壹處早點攤處，南榮女王潸然淚下。
　　他大口地吃著包子，就像嚼著繼九骨的肉，淚水卻灑到了面前那碗湯裏。
　　南榮女王壹直覺得，自己作為壹個強梁大盜，早已心硬如鐵，除非是至親、兄弟過世，否則絕不可能淌貓尿。
　　可是，聽那對兒子被繼九骨快馬給踢死的年輕夫妻說明情況後，南榮女王便心情郁郁了。
　　卻不想，這時他又遇到了那個女兒被繼九骨先辱後殺的老父親。
　　那位老父親所帶的不多的盤纏都用來打點衙門胥吏了，此來是向店家乞討壹口吃食。
　　南榮女王大喜，急忙把他請到面前，只是向他問清經過後，女王又是憤懣又是難過，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時因病夭折的小妹。
　　那也是壹個這樣的早晨，只是壹家人餓著肚子，沒有早點吃。
　　瘦得皮包骨頭，已經七歲了還像四五歲大小的妹子，就躺在他懷裏，無力地握著他的手指，慢慢地咽了氣。
　　女王鼻子壹酸，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為唐治做這件事，他本來只是抱著壹種為官的炫耀感。
　　可是此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渾渾噩噩地長到這麽大，還是頭壹次，在做壹件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