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默契，殊途同歸

　　今兒賀蘭崇敏沒興致起那麽早了，懶洋洋起床，陪著梁王用了早膳，這才打馬直奔大理寺。
　　到了簽押房，賀蘭崇敏馬上問道：“唐治來了沒有？”
　　手下司務忙答道：“禦史臺的人還沒到。”
　　賀蘭崇敏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昨兒讓唐治弄得他顏面無光，如今對唐治，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緊張。
　　賀蘭崇敏叫人沏了杯茶上來，剛想喝，忽然耳邊就回響起了“咻~~呼嚕嚕，咻，呼嚕嚕”的聲音，賀蘭崇敏厭惡地把杯又放下了。
　　這個唐治，真是癩蛤蟆上腳背，不咬人他膈應人啊！
　　賀蘭崇敏長籲短嘆了壹會兒，正想去其他評事官那兒串串門，司務緊張兮兮地跑了進來：“評事，賀蘭評事，唐治到了。”
　　“慌什麽，他又不是咬人的老虎，他……”
　　“威~~~武~~~”
　　聲音好大，把賀蘭崇敏嚇得壹哆嗦：“誰，這是誰在喊堂威？”
　　那司務苦著臉道：“下官還沒說完呢，是唐治啊，他帶了好多人，壹來就奔了公堂。”
　　賀蘭崇敏大怒：“他是協查，協查不懂嗎？這兒是大理寺，我才是評事官，本官沒到，他開的什麽堂？”
　　賀蘭崇敏急急跳起來，抓起官帽扣在頭上，急匆匆就往外走。
　　“快快快，召集咱們的人，立即上堂，可不能叫他唐治的氣焰壓過了咱們。這是咱大理寺的地盤，輪得到他禦史臺的人囂張？”
　　這句話很對司務的胃口，同仇敵愾嘛。
　　很快，司務就喊齊了本衙的人馬，亂哄哄地就往公堂闖去。
　　賀蘭崇敏單槍匹馬，第壹個到的，壹腳邁進門檻兒，便喝道：“是誰……”
　　只吐出兩個字，剩下的話他就咽回去了。
　　面前站著壹個人，身穿壹襲窄緊直袖的墨綠色直裾，腰束革帶，腳上壹雙長靿靴，穩穩當當地站在那兒。
　　賀蘭崇敏目視，沒看見臉，就看見胸脯兒了。
　　這人，好飽滿的胸肌，可革帶束著的小腰兒，卻只壹乍之細。
　　賀蘭崇敏慢慢將目光上移，仰起臉兒來，才看見面前之人唇若塗朱，鼻如膩脂，腮凝新荔，眼盈秋水，竟是壹個男裝的俏美女子。
　　“妳……妳……妳是哪個？”
　　這樣看壹個人，真的很有壓力。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賀蘭崇敏真有點氣沮。
　　謝小謝板著臉道：“唐侍禦門下司務，妳是何人？”
　　賀蘭崇敏挺起了胸膛，抖了抖胸前的補子，沒好氣地道：“我是誰？我是大理評事賀蘭崇敏，這是本官的公堂，讓開！”
　　謝小謝沒動，在她左右，探出兩個頭來，上上下下打量賀蘭崇敏。
　　左邊的矮胖子道：“就他啊，沒什麽特別之處嘛。”
　　右邊的矮胖子說：“也就比我略高壹些，略白壹些，遠不及我們大王好看。”
　　賀蘭崇敏又是大怒，這又不是相姑堂子，我是男人，需要妳們這麽品頭論足的麽？
　　他剛想戟指大罵，就見左邊那矮胖子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上的吏員袍服，在他肩上，赫然背著壹具獨臂銅人。
　　黑沈沈的壹件重兵器，頭部位置壹片斑斕，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跡浸染的太多的緣故。
　　賀蘭崇敏到了嘴邊的臟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吐出兩個字：“讓開！”
　　“哈哈哈，賀蘭評事到了啊，讓他進來吧。”
　　唐治壹發話，郭緒之和袁成舉左右壹閃，謝小謝也側身讓開了位置。
　　賀蘭崇敏這才看清堂上情形。
　　兩邊，是兩排剛才喊堂威的執役。
　　不，準確地說，不是執役，而是“帳內府”的親軍打扮。
　　他們身穿黑紅相間的軍襖，打著綁腿，扶著腰刀，雄糾糾氣昂昂地站列兩旁。
　　賀蘭崇敏的爹就有“親事府”和“帳內府”兩衛親軍，賀蘭崇敏當然認得。
　　仿佛直到此時，賀蘭崇敏才記起來，唐侍禦還是壹個有特殊待遇的郡王。
　　唐治端坐在公案之後，椅子左後方，站著羅克敵。
　　公案右手邊稍前方，站著壹個身穿儒衫的文士，手中很燒包地握著壹柄折扇。
　　那兩個矮胖中年人走回去，也往唐治身後壹站，壹個斜背壹具獨臂銅人，壹個肩後交叉背著壹對鴛鴦鉞。
　　而那個長腿男裝女子，只幾步就回到了唐治的公案旁。
　　在他公案的右前方，還有壹張矮幾，文房四寶俱全，後邊壹張蒲團。
　　那長腿女子走過去，往那矮幾後面跪坐下來，只是那個頭兒，還是能叫人壹眼就註意到。
　　賀蘭崇敏看看堂上這架勢，這……喧賓奪主啊！
　　這時候，賀蘭崇敏的部下到了，只是，他們陷入了昨日唐治帶來的那些人的窘境。
　　本來屬於他們的位置，都被唐治壹行人給占了，他們站哪兒？
　　壹番摩擦之後，賀蘭崇敏的衙役，站到了那兩列軍卒後面。
　　這些軍卒都是唐治萬裏挑壹，從朔北帶回來的。
　　他們兼具江湖人的匪氣和壹個百戰之卒的銳氣，那些衙役怎麽搶得過他們。
　　賀蘭崇敏在公案之後搶回了壹席之地，不過他目測過了，他坐偏了。
　　至於他的司直、錄事、司務，就更別提了，別別扭扭地站在那裏，就像唐治這些跟班的跟班。
　　尤其是大理寺的那位書辦，他想跟謝小謝擠在壹張幾案後面，卻被謝小謝嚴辭拒絕了。
　　跟本姑娘擠在壹塊兒，妳想占我便宜麽？
　　最後，這位書辦只能憋憋屈屈地坐在了幾案的側面，就像是給謝小謝研墨的小廝似的。
　　“不生氣，不生氣，正事要緊！”賀蘭崇敏不斷地告誡自己，不斷地吸氣吐氣，就像壹只成了精的蛤蟆似的。
　　唐治道：“來啊，提人犯許諾！”
　　堂上鴉雀無聲，唐治清咳壹聲，道：“徐錄事，妳去大牢……”
　　賀蘭崇敏趕緊道：“提人犯！”
　　大理寺的錄事官只好忍著氣，捏著鼻子去了。
　　不消片刻，許諾被提上堂來。
　　看見今日堂上奇怪的陣形，許諾便驚訝了壹下，待看見那位坐著也顯高挑的書辦竟然是個女子，不禁更是驚訝。
　　不過，她也知道，如今公堂上越是稀奇古怪，越是說明她這個案子引起了上面的註意，這對她而言，絕非壞事。
　　唐治道：“許諾，妳當眾殺死姬軍延、姬逸軒父子，罪證確鑿，無可辯駁。但是，如何定罪，終究還是要看，妳因何殺人。所以，妳與姬氏父子如何結仇，其中詳情，可以壹壹道來。”
　　說到這裏，唐治轉向賀蘭崇敏，微笑道：“賀蘭評事，本官如此安排，妳沒有意見吧？”
　　“沒意見，沒意見，玉腰奴因何殺人，是要問個清清楚楚。”
　　賀蘭崇敏陰笑道：“玉腰奴，妳的案子，已然是轟動天下。妳不必怕，在江南殺良冒功者，都有什麽人，他們做下了哪些大案，妳盡管壹壹招來。本官會為妳做主的！”
　　唐治奇怪地瞟了賀蘭崇敏壹眼，但他馬上就明白了過來。
　　看來，賀蘭崇敏也是得了高人指點。
　　不對，是我要插手此案，賀蘭崇敏如果不想沾手，只要在公堂上裝聾作啞就行了，他不必如此熱切。
　　想到狄窈娘說的那壹個“軍”字，唐治心中壹動，看來，是梁王不甘寂寞，想要從中攪風攪雨了。
　　不過，唐治並不在乎。
　　他與梁王的目的雖然不同，可是殊途同歸，所能達到的效果，卻是基本壹致的。
　　沒有賀蘭崇敏從中使絆子，甚至還能全力配合他，那是好事啊。
　　至於到了該摘果子的時候，這果子落在誰手上，那是下壹步的事兒了，見招拆招就是。
　　許諾聽他們壹問，不由得面露激憤之色。
　　她努力平抑了壹下心情，這才緩緩道：“江南，本繁華之地，少有盜賊。但，震澤湖，有數萬頃大小，有作奸犯科者、家道中落者、欠債詐騙者……，陸續逃入震澤湖，卻是漸漸嘯聚成了壹股力量。
　　他們雖然擄人勒索、劫掠商船旅船，卻只為混口飯吃，並無大誌。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卻漸漸闊綽起來，便不劫掠，也有大把金銀可用。
　　他們的大首領神鰲劉大彪自號‘齊天王’，擄了工匠為他在震澤湖中島嶼之上築造宮殿，封賞眾黨羽，儼然以壹方諸侯自居了。”
　　謝小謝聽到這裏，不禁想起了唐治在朔北時被扶立的事情。
　　雖然規模遠非這劉大彪可比，可是形同兒戲處，似乎也是異曲同工。
　　但是，對她來說，這卻是她最幸運的事，若是沒有此事的發生，她又怎麽會遇到唐治，這世間唯壹欣賞她、寵愛她的男子？
　　謝小謝情不自禁地向唐治望去，卻不知唐治是否也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境遇，也正向她望來。
　　二人四目相對，無聲地微微壹笑，甜蜜就像徜徉的流水，在彼此心田間緩緩流動。
　　許諾的神情漸漸有些激動起來：“當地州府圍剿了他們幾次，反被他們打敗。劉大彪因此更加猖狂，時時上岸劫掠。
　　地方大族，沒有官兵的保護，為求安寧，只好花錢買壹個平安。那地方豪強的宅院，不弱於壹座小堡，若是強攻，那些水賊死傷也不會少，所以，通常能勒得到壹些好處，他們也不會不依不饒。
　　誰料，就是此事，成了震澤湖周邊豪族私通水賊，並資助水賊作亂的鐵證。地方官府幾次剿匪失敗以後，朝廷大軍就來了。江南東道經略使曾佛恩，任行軍大總管，統率三軍……”
　　徽安大街上，壹行五騎，緩緩而行。
　　五騎馬，馬上的騎士，壹身戎裝。
　　尤其是四名勁卒拱衛下，策馬居中的那員將領，身著壹身明光鎧，陽光壹照，渾身閃閃發光。
　　尤其是胸前壹對護心鏡，折射出來的光芒，簡直叫人睜不開眼睛。
　　“誰他娘的……”
　　竹小春從“草木人間”跳了出來，雙手掐腰，擺出個大茶壺造型，剛罵了半句，壹瞧竟是壹位身著明光鎧的大將軍晃了她的眼睛，趕緊吐了吐舌頭，又灰溜溜地鉆回了茶葉店去。
　　馬上的大將軍並沒有理會她，這位年近六旬，依舊精神矍爍的老將陰郁著臉色，只管策馬前行，似乎，滿腹的心事。
　　“中郎將，大理寺到了。”
　　前方壹位勁卒忽然勒住了馬，回首對那大將軍抱拳道。
　　“哦？”
　　那位大將軍從沈思中醒來，淡然道：“去，通報壹聲，姬氏苦主，羽林中郎將姬軍戎，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