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體面

　　北穗，海豚旅館。
　　上午的天空難得放晴了，但雪並沒融，整個海灣小鎮仍是銀白壹片。
　　電車叮鈴鈴地響著，街道上的行人稀少，時間在這兒，仿佛都變慢了。
　　鴉鯊走官方水路，跟著遊輪前往島國，又遊到北穗的海岸，比麒麟和朱雀要提前壹個小時抵達。
　　按指示，他不能擅自行動，因為保不準高欣欣身邊有人保護，以免打草驚蛇。
　　他站在海豚旅館斜對面的壹個巷口，裹著壹件濕冷的灰色鬥篷，罩著頭，光著雙腳，被凍得通紅。
　　他本身瘦弱，微微駝背，眼神有點呆滯地看著腳下，像壹個不知從哪跑出來、腦子有點問題即將凍死街頭的流浪少年。
　　麒麟點點頭，顯然想明白了這點。
　　麒麟起身，拄著拐杖，走下電車，這壹站，他是唯壹下車的人。
　　“別裝了，妳小子，傷人家姑娘不淺啊，現在知道後悔了，找過來了。”
　　“妳怎麽知道？”朱雀問。
　　高欣欣和海豚旅館的老板娘早註意到這個可憐的流浪少年了，很擔心他會撐不過今晚，兩人商量了壹下，決定給他提供壹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他身體後靠，微微仰頭，似乎在閉目養神。
　　壹個人影閃現到鴉鯊側面，壹拳打在他的臉上，少年嘴中的面包“哇”壹口吐出，整個人都飛出幾米，跌落在雪地上。
　　——交卷！
　　——難道炎涼是妄獸？！
　　忽然間，他許多似是而非的話，瞬間變得明朗。
　　“不！妳是為了妳自己！麒麟，妳這個自私的瘋子！妳究竟想……”
　　老板娘壹楞，昏迷過去，倒在了櫃臺後的懶人椅上。
　　鴉鯊強迫視線上移，看到壹條纏好的羊絨圍巾，再往上，是壹張白皙嬌俏的少女臉龐，紮著柔軟的雙馬尾，臉頰有些發紅，大眼睛清澈水靈，正是高欣欣。
　　說起來，北穗的海真不錯啊，雖然可探索的範圍很小，但跟牛爾代夫的海又完全不壹樣。
　　“呀……妳幹嗎！放我下來……”
　　路過的行人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有些還上前問他需不要需要幫助，可鴉鯊不會說島國語，也聽不懂，像個木頭人。
　　“王子凱？”高欣欣又驚又喜，還有點兒懵：“妳，妳妳怎麽來了？”
　　王子凱沖進小巷，飛檐走壁，轉眼不見了蹤影。
　　朱雀在短短三秒內，就變成了阿爾茲海默癥最嚴重的晚期患者，並且這種大腦損傷絕不可修復。
　　鴉鯊瑟瑟發抖，此刻，他非常想念大海，海水比這裏暖和多了，自由多了，還有朋友們陪他遨遊和玩耍。
　　“朋友？”老板娘又上下打量了他，長得清秀俊俏的，倒是跟高欣欣很般配：“呵，我看是前男友吧？”
　　天狗直接從官方渠道的上空【飛行】過來，快了麒麟和青靈等人十分鐘，為的就是更快接走高欣欣——他壹收到高陽的紙條，都沒時間征詢鬥虎的同意，立刻出發了。
　　麒麟鏡片下的綠眸，出現隱秘的綠斑，他發動了大腦格式化的衍生技能——精神纖維化。
　　“因為我也是領袖。”麒麟說，“不管什麽原因，最終走上領袖之路的人，必定有所覺悟，到了命運的分叉口，他自然會知道怎麽選擇，就像……壹種神啟。”
　　“朋友。”天狗說。
　　路人只能作罷，唏噓著離開。
　　高欣欣提著壹個鼓鼓的紙袋：“老板娘說妳不會說島國語，看上去像是離城人。”
　　要是沒有迷霧的話，就可以去真正的大海了，不知道海的那邊有什麽……
　　“妳選擇留下來，心又向著九嗣，為什麽？”
　　“電車脫節的事果然是九嗣幹的。”朱雀說，“他們早我們壹步帶走了人。”
　　鴉鯊正盯著朱雀的胸，似乎想說什麽。
　　“裏面有鞋襪、褲子和棉衣，還有面包和礦泉水，給，面包要趁熱吃。”高欣欣將紙袋子遞給他：“妳再凍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
　　“是……啊。”天狗趕時間，只好配合演戲：“曾經，有壹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時我才……”
　　“走吧。”
　　他張著嘴，把後面壹個“謝”字連同嚼到壹半的巧克力面包壹並吐了出來。
　　鴉鯊楞楞地接過袋子，拿出熱乎乎的巧克力面包，他咬上壹口，很香很甜，軟乎乎的。
　　鴉鯊還是不動。
　　——我居然被發現了！不應該啊，我這麽低調，都沒和跟任何人說話。
　　王子凱四處看看，這附近也沒車，他壹把擄起高欣欣，扛到了肩上。
　　麒麟點點頭：“朱雀，妳背叛了我。”
　　麒麟、朱雀、三人已經交談了壹會，鴉鯊告訴麒麟，壹個金發少年忽然出現，壹拳打飛他，將高欣欣帶走了。
　　朱雀楞住。
　　此刻，天狗穿長款黑色羽絨服，脖子上戴著黑色耳機，雙手插兜，懶洋洋地站在櫃臺前跟老板娘交談。
　　朱雀還是沈默。
　　“是妳背叛了我們。”朱雀迎上麒麟的目光：“妳被炎涼洗腦了，妳在帶著大家走壹條不歸路，我之所以留下來，是為了阻止妳壹錯再錯！收手吧麒麟，停止同胞相殘！”
　　“我做的壹切，都是為了人類。”麒麟微微擡手，整條電車上的乘客，紛紛無聲地昏倒在地。
　　“剛出去，應該在附近轉悠，妳等等……”
　　“是啊。”朱雀有點心虛。
　　“行了行了，這話跟她說去吧。”
　　麒麟緩緩回頭，溫柔地看著朱雀：“有件事，妳壹直沒明白，選擇這條路的從來不是炎涼，而是我。他只是在盡心盡力地幫我，順便交自己的卷。”
　　鴉鯊有點蒙，他的盯梢對象，居然主動來找他了。
　　兩人就這樣坐在晃晃蕩蕩的電車中，窗外的景色變幻著，幹凈的陽光不時掠過兩人的臉，時間仿佛都變慢了。
　　她聲音微顫，也顧不上車廂裏還有其他人：“麒麟，妳……根本沒打算開門……”
　　天狗二話不說，直接飛出店子。
　　麒麟面無表情。
　　保留她對身體的基本支配能力，不讓她失禁，是麒麟給她最後的體面，也是他對多年老友最後的仁慈。
　　“妳知道自己被炎涼監視了對不對？所以演戲給我看，但同時又提醒了九嗣，讓他們搶先帶走高欣欣。”麒麟說。
　　“鴉鯊？”朱雀覺得他有點反常。
　　鴉鯊終於擡頭，看向朱雀。
　　“快去！”朱雀大喊壹聲。
　　“什麽？”朱雀沒反應過來。
　　“聽見了嗎？妳走水路。”朱雀說，“立刻去D區車站，看能不能堵截他們，記住，如果發現了九嗣，別靠太近，妳不是對手，等我們來。”
　　鴉鯊的視線停下。
　　這時，麒麟睜開雙眼，聲音冷靜：“回想整件事，太巧了。妳剛找到高欣欣，他們就來接走高欣欣，甚至，跟我們上了同壹輛電車上。”
　　……
　　朱雀仍然沈默。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王子凱壹把抓住高欣欣。
　　“刷——”
　　朱雀狠狠壹怔。
　　“這次行動，奈奈沒來。”麒麟篤定。
　　“炎涼和青龍沒來，就是對付九嗣去了？”朱雀臉上不動聲色。
　　“為什麽？”
　　“刷——”
　　“妳怎麽知道？”
　　電車鈴響起，到站了。
　　麒麟看著灰色的大海，陷入沈思。
　　朱雀心中壹驚：差點，那就是沒成功。
　　麒麟淡淡壹笑：“因為奈奈跟高陽在壹起，差點被炎涼殺了。”
　　——有人說話，是在喊我麽？
　　鴉鯊楞楞地擡頭，他先看到壹雙黑色方頭皮鞋，接著是壹雙穿白襪的細瘦小腿，然後是深色格子裙，再往上是壹件駝色牛角扣大衣，胸前的位置微微隆起……
　　半小時很快過去，還有幾分鐘就到終點站。
　　二十分鐘後，海豚旅館後面的海岸。
　　說著，朱雀又嘆了口氣：“不過也很難，他們有奈奈，可以易容。”
　　麒麟點點頭，不再多說。
　　“追麽，說不定還沒走遠。”朱雀說。
　　鴉鯊這才轉身，跑向大海，很快消失不見。
　　“她在哪？”
　　電光火石中，朱雀想明白了壹些很可怕的事。
　　麒麟轉身，朱雀跟上。
　　……
　　王子凱下手很輕，鴉鯊的臉也就腫個兩天，不會有大礙。
　　兩人搭乘最近的壹趟電車，返回D區。
　　幾秒後，她忽然松懈下來，釋然地笑：“所以，這壹趟，其實是對我的考驗？”
　　鴉鯊點點頭，想起朱雀教她的，這時應該說謝謝。
　　朱雀也不再說話。
　　“誒？”
　　“高欣欣無法易容。”麒麟開口了。
　　十分鐘後，海豚旅館。
　　“好吃麽？”高欣欣笑著問。
　　“夏離啊。”
　　不對，朱雀長老說過，盯著人家的胸看不禮貌。
　　朱雀沈默。
　　“妳根本就沒打算開門對不對？！我猜對了！神嗣才是開門的關鍵，而妳要阻止我們！妳從沒想過要開門！”
　　壹路上，麒麟壹直沈默，朱雀則在考慮各種可能性：“D區的電車站估計來不及了，不過要返回離城只有水路和機場，我感覺他們會帶高欣欣回離城，可以讓青龍和炎涼去堵。”
　　“餵。”
　　“丁玲——”
　　高陽特別交代過，朱雀組的人不能殺，這小子壹看就營養不良，不抗揍，他只拿出壹點點功力。
　　“哈？又來？！”高欣欣總覺得這壹幕有點熟悉。
　　“我和炎涼，都給過妳機會，妳可以走的。”麒麟很惋惜，“可妳留了下來，壹次壹次地留下來。”
　　他慢慢擡頭：“謝……”
　　她成了壹個可以呼吸的“空心人”，或者說，動態植物人。
　　麒麟嘆了口氣：“朱雀，妳為什麽不走呢？”
　　“追。”麒麟說著，看壹眼鴉鯊：“妳走水路。”
　　朱雀沒說下去，她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事實上，她已經忘記語言，忘了壹切。
　　“朱雀，高欣欣其實沒有妳以為的那麽重要。”麒麟苦笑了下，“高陽會為了高欣欣犧牲自己，但他不會為了高欣欣犧牲整個九嗣。”
　　“妳來找劉詩惢？”老板娘警惕地看著天狗，“妳是她誰？”
　　車廂內，乘客橫七豎八地昏迷，只有朱雀在坐在長椅上，她歪著頭，睜著毫無神采的雙眼，甚至不會眨眼，只是靜靜地呼吸。
　　她生命的意義，只剩下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