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七章 堅韌的李公

　　西北豐安，大片人馬緩緩靠近沒修完的堡壘土墻。不少人牽著馬慢慢走，那些馬兒壹邊走壹邊啃著地上結籽的秋草。
　　李彜殷望著東邊廣袤的草原，神情疲憊又激動。獲得黨項諸部及吐蕃回鶻壹些部族的支持，著實不易，眼下剛剛聚集的人馬，費盡了心血和奔波。
　　“這次勝算很大，壹定能成！”李彜殷對部將說道，“許國皇帝中毒危在旦夕，皇子只是幾歲孩兒，聽說其國內謀反起兵者甚多，早已無暇西顧，正是我們趁勢恢復國家之時。”
　　眾將都點頭附和，前陣子許軍大軍忽然撤走，又見過遼國使者，無不證實許國內亂。
　　“收復賀蘭山，便可與北方遼國相互呼應，那時可借遼軍為援，退可與許軍周旋，進可收復橫山，重振旗鼓！”
　　李彜殷遂下令催促各部，急著向東北方進軍。壹路前進，見草原綠洲荒廢，毫無人煙，更無許軍活動。
　　數日後，聯軍已沿黃河近靈州平原。
　　黃綠相間的草原，波光粼粼的河水，北面遠處是壯觀的山勢、以及視線盡頭壹望無際的荒漠……雄壯的自然風光讓李彜殷激動不已。
　　不料就在這時，忽然“砰”地壹聲爆響，李彜殷等人循聲紛紛擡頭眺望，壹枚火光飛向天幕，“砰”地又壹聲炸開了來，火花飛濺。
　　“不好！”李彜殷脫口驚呼。
　　話音剛落，果然北側起伏的山頂上，隱隱約約的人馬冒了出來，接著青紅五彩的旌旗也出現在視線中。右翼黃河北岸的樹林裏，也響起了人馬的嘈雜和馬蹄聲。
　　聯軍諸部立刻停了下來，四下裏壹片喧嘩。有的人用黨項話大喊：“不好，我們中伏了！”還有吐蕃話、回鶻話大喊大叫，李彜殷沒聽懂在叫喊什麽。
　　他回頭大聲道：“傳令左右翼備戰，迎戰敵軍！擾亂軍心者斬！”
　　留在中軍的各部使者，依言派人快馬出去傳令。號角和鼓聲也隨之響起，大片的人馬如同炸開了鍋。
　　北側山坡上，騎兵正在沖下來，壹眼看去，仿佛漫山遍野都是人馬！許軍前鋒精騎甲胄鮮明，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看上去好像鋼鐵在奔湧，陣仗十分可怖！
　　就在這時，李彜殷忽然發現聯軍西面後方的人馬正在調頭而奔。他瞪圓了眼睛，嘶聲大喊：“快派人制止那幫人潰逃！許軍只有馮繼業的邊鎮騎兵，兵力不多，萬勿畏懼！”
　　有人道：“後邊是回鶻人，哪能聽咱們的？”
　　中軍有回鶻部族的使者，大聲抱怨道：“李公說許國內亂，不堪壹擊，怎地壹來就中伏？”
　　李彜殷怒不可遏，面目猙獰，吼叫的聲音都嘶啞了：“他娘的，別人內亂，就壹定能兵不血刃啊？咱們是來打仗，打仗！”
　　北面山坡上的許軍陣仗很大，但能看到的不過兩三千騎！李彜殷簡直不能想象，十倍於敵的人馬能被兩三千騎嚇的潰逃？
　　後翼諸部策馬而奔，這種形勢立刻如同瘟疫壹般擴散到全軍，連黨項部的人馬都開始跑了。
　　“李公，咱們走罷！”部將勸道，“就這幅模樣，沒法打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李彜殷猶自坐在馬上，仰頭長嘆，挺胸面對著北邊洶湧靠近的鐵騎。壹股巨大的絕望悲憤，如同漩渦壹般；他好像覺得自己正被卷入其中，向深淵墜落。
　　“李公……”
　　“滾！”李彜殷忽然暴怒，唰地拔出佩劍來，大喊道，“絕對能打贏，此乃必勝的壹戰！”
　　“隆隆隆……”奔騰的馬蹄聲中，許軍鐵騎直趨而來。無數的聯軍人馬全部往西邊跑了，遠處的曠野上人馬眾多，如洪奔流。聯軍原來站的地方上，只剩下李彜殷壹個人，左手舉著壹面軍旗，右手拿著鐵劍。
　　李彜殷低著頭，頭盔兩側，花白的鬢發被風吹得淩亂。他慢慢擡起頭來，通紅的眼睛裏全是血絲，壹咬牙，高舉著鐵劍，大喊道：“殺！”單騎直沖許軍鐵騎兵鋒。
　　“啪！”許軍騎兵群裏只射出壹箭來，李彜殷便感覺座下壹空，馬匹嘶鳴著前蹄跪倒。他大叫壹聲，從馬背上滾落下去，摔得眼前金星亂竄。
　　李彜殷用手撐著身體，撿起低聲的兵器，緩緩爬了起來，壹瘸壹拐地走了幾步。只見矯健的騎兵紛紛從他的兩側沖過，竟無人理會他。
　　“啊！”李彜殷大叫壹聲，向前側壹騎沖過去。單手劍太短，還沒夠著馬背上的騎兵，那人便策馬沖過，嘴裏還叫喚了壹聲：“哎喲，好生厲害！”
　　“哈哈哈……”周圍發出壹陣大笑。
　　李彜殷漲紅了臉，轉身又向另壹個目標劈砍，依舊被快速活動的騎兵輕易躲過。
　　悲憤激動的情緒撲了個空，就像奮力的壹拳打在棉花上壹般。李彜殷漸漸冷靜了壹些，站在人群中間，丟掉軍旗，他看了壹眼手裏的鐵劍，緩緩擡起……
　　“啪！”忽然壹聲弦聲，李彜殷痛叫了壹聲，手裏的劍哐當掉落在地。
　　壹員大漢在馬上，用弓指著道：“他是黨項首領李彜殷。誰都能殺，他不能殺，老子抓活的回去領功，說不定弄個世襲罔替的封侯哩！”
　　……不多日，東京收到西北急報：馮繼業率騎兵三千，擊潰黨項吐蕃土人等聯軍三萬騎（人數不能考證），生擒首領李彜殷，押解東京獻俘。
　　郭紹聞訊大喜，什麽也沒幹，邊軍就把邊患解決了，實在省事。他說了壹句，“馮繼業不僅會放羊，也會打仗。”
　　不過俘虜還在途中，卻沒有幾百裏加急的軍報快速，只能耐心等待。
　　這事兒讓郭紹十分重視，並非戰役本身，而是關系大略。不管怎樣，郭紹肯定不會讓賀蘭山和平夏地區脫離大許的控制……因幹系此消彼長之勢。
　　要對付遼國，現在還不是決戰之時。若是強攻遼國，必須大量騎兵，大許顯然沒有足夠的騎兵。但反攻之前，不斷削弱遼國可以得到的資源、增加自身戰馬來源，方是最穩當的壹個法子。
　　郭紹按捺住被挑動的情緒，沈下心來，只覺有些疲憊。遼人的奇毒，中毒得慢，去得也慢。郭紹從好轉到現在快兩個月了，依舊沒好利索。
　　他早早離開金祥殿，下旨宦官把他擡到陸娘子那邊，想去見見恩人。
　　壹眾人剛擡著坐轎進宣佑門不遠，便見賢妃李月姬遠遠就跪倒在路邊。宦官王忠轉頭看郭紹的態度，但郭紹不動聲色，大夥兒便壹聲不吭擡著轎子繼續往前走。
　　“停。”郭紹輕輕說了壹聲。
　　李月姬拜道：“陛下！妾身情知家父起兵與陛下為敵，犯下謀逆不赦之大罪……但妾身不敢棄家父生養之恩，叩請陛下寬宏大量……”
　　郭紹心道：誰告訴妳朕要殺李彜殷了？
　　李彜殷以兵戈反抗，大義上也算謀反，但和國內臣子謀反根本是兩碼事。
　　平夏行省幾年前還是黨項人的地盤，現在大多數人口也是黨項人。郭紹不會覺得，往地盤上駐幾千衛軍就算得到那片土地了。他不斷將漢人罪犯流放到那片地方，還倒貼耕牛種子糧食，費那麽多勁為的是什麽？
　　現在李月姬與大許皇室聯姻，天然讓兩族關系親近的有利因素，郭紹想不出要拋棄這種關系的理由！
　　如果殺了李月姬的親爹，這聯姻不是自找麻煩？關鍵是李彜殷被抓後，對郭紹便沒有任何危害了。
　　郭紹尋思了壹會兒，說道：“朕有點為難，李賢妃先起來罷。”
　　“陛下……”李月姬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簾子後面的大漢。
　　宦官王忠道：“賢妃娘娘可不能強逼官家哩。”
　　“遵旨。”李月姬這才站了起來。
　　“唉……”郭紹嘆了壹口氣，揮了壹下衣袖，宦官們重新擡起轎子。
　　他感嘆的是，自己居然假惺惺地在李月姬面前裝模作樣，說什麽為難。不過有時候確是很無奈，唯有如此才能讓身邊少壹些仇恨。
　　經過中毒之事，郭紹越來越不敢狂妄自大了。壹個小宮女，竟然差點要了自己的性命……郭紹又想起以前的趙三郎，有天子之命的厲害人物，居然死於壹介草民董二之手；敢造反的李筠也死於身邊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刀下！
　　郭紹琢磨，對能接觸到的小人物，反而要做出壹副溫和寬容的模樣。不然十步之內，始皇帝也不是荊軻的對手，被追得滿屋子跑！
　　進得陸娘子住的院落，壹群女子已等候在門口，恭敬地行禮，壹陣“萬壽無疆”傳來。
　　郭紹道：“平身。”
　　宦官王忠和另外壹個小宦官把他從座椅上扶下來，王忠輕聲道：“陛下待人厚恩寬容，卻總有人不識好歹，實叫人心寒。”
　　郭紹隨口道：“正因朕積德，在危難之時，才依舊有不少忠臣不顧得失，忠心耿耿為國謀劃。”
　　陸娘子聽罷忍不住道：“陛下真乃仁君矣。”
　　郭紹想起不久前，自己親筆簽押的厚厚壹疊名冊卷宗，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