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欲哭無淚

　　夜如此寧靜，夜色如水般溫柔。深秋季節，被窩裏的溫暖讓外面清寒的空氣反襯、溫暖愈甚，叫人貪戀叫人不想出來。
　　周憲壹動不動地躺著，卻久久無法入眠，旁邊就躺著夫君李煜。李煜清醒得比較明顯，因為他輾轉反側，翻來覆去無數遍了，壹直在那折騰、時不時還小聲嘆息壹聲。
　　對李煜內心的惶恐，周憲感同身受……但她並沒有那麽惶恐，因為她知道自己是說來騙他的。
　　周憲內心充滿了同情，想告訴他真相。可是，告訴他遣送回宮的事兒是騙他的，他就會追究為什麽騙他……壹切都會完的！只有這樣了，默默地無可奈何地看著他恐懼難過。
　　被子裏的溫暖讓周憲覺得好似有個人抱著她，可被子太輕，那種感受不夠。就好像有根鵝毛在身子上掃啊掃，就是不盡興，真想被熱烈而放縱地擁抱。
　　腦子裏又浮現出各種場面和感覺，周憲抿了抿朱唇，睫毛在夜色中微微顫抖。
　　“嘎”地壹聲，李煜又翻了個身，立刻打斷了周憲的遐思。她立刻自責起來：夫君在旁邊被嚇得要死，想著完全不同的大事；自己卻想著別的，壹點都不為他分擔麽……
　　但她忍不住要想，她剛剛接觸到完全不同的世界，和以前所有人告訴她的道理、自己的經歷，都全然不同的體驗。偶然之間，她甚至開始質疑，李煜和郭紹究竟誰好？
　　也許誰好誰壞沒什麽好比……周憲想起來，郭紹心有所屬，對自己不過是憐惜。周憲從來都認為自己是艷絕群芳、天下美女唯我獨尊的人，她清高而孤傲。她心道：難道還要我放下身段去爭寵？不，絕對做不到。男人都該為我傾倒，而不是我去爭。
　　李煜再怎麽也是頗有才名的貴族，而且他的全部都是周憲的。周憲絕不願意失去他……況且又怎麽對得起他，對得起當初彼此間的詛咒發誓永世不變的誓言？
　　周憲心裏已經有點找不到自己，亂得解也解不開。是非、對錯恍若全都攪合在了壹起。好難受，如果世間只有兩個人，而沒有別的幹擾多好，簡單清凈了！
　　唯壹的辦法，應該忘記他！就當從來沒有郭紹，遠遠地離開他，讓他漸漸在時間的消磨中遠去、消失……周憲心裏壹陣惆悵，要還是強迫自己的辦法是唯壹消解煩惱的法子。那麽今天下午的事兒確實是個錯誤！如果當時周憲再堅持壹下、忍耐過去，就不會增加更深的印象了。
　　……就在這時，李煜有翻身過來，輕輕喚道：“娥皇。”
　　周憲猶豫了片刻，便輕輕“嗯”了壹聲，壹個字也說得婉轉有兩個聲調。
　　李煜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才艱難地開口道：“我來回想了很久，周朝太後的話沒有問題，他們與咱們非親非故、又貪得無厭，當然會貪圖李弘驥的條件……無論我們承諾多豐厚的報酬，也確是畫餅。”
　　周憲想起自己在陳佳麗家裏的那壹夜，若非萬不得已怎麽會主動提出交易？她早就想過了，當下便道：“夫君所言極是。”
　　李煜道：“要不……要不叫陳佳麗約郭紹到府上，妳……”
　　“什麽！”周憲驚得差點坐起來，“夫君何意？不能這樣的！”
　　李煜忙道：“稍安勿躁，娥皇妳聽我說。妳就只是跳支舞……”
　　“夫君，妳是把我當三歲小孩哄麽？那郭紹是什麽人，我主動去獻舞，還要讓他動心，妳覺得他會放過我？”周憲惱道，“妳們都逼我……李弘驥也是，我當初出生就不該生這模樣。現在我都變成什麽了，是壹塊被送把玩來把玩去的金玉玩物？”
　　李煜道：“身在亂世，確實有諸多無奈。咱們得權衡利弊，也許舍不得自己，下場更慘……”
　　“夫君，妳是不是變心了？”周憲轉過身顫聲問道。
　　李煜頓時正聲道：“我怎會變心！就是和妳商量，妳要是不同意便罷了。”
　　“我不同意！”周憲生氣道，俄而又覺得自己好似“惡人先告狀”壹般，明明已經對不起夫君了，還要把責任推到他身上，當下不禁口氣壹軟，“夫君別胡思亂想了，就算讓我出賣自己，現在也沒用的。先等等罷。”
　　周憲的口氣壹軟，李煜反而有些火氣：“已是走投無路，讓娥皇委屈壹晚，就可能換得我們倆的性命……不然可能最後委屈也得受，大事也保不住……”
　　“但郭紹要是看上了，妳不怕他強占我？”周憲幾乎哭出來。
　　李煜道：“這倒是個問題……讓妳只受壹回苦，我還能咬牙挺住；要是失去妳，便得不償失了，我舍不得。”
　　周憲側身抱住他的手臂道：“夫君，我……唉！”
　　李煜傷感道：“我壹直心裏都不安生，總覺得妳會離開我。因為我連……都不能給妳。”
　　周憲頓時感覺到了他的擔憂，忍不住說道：“夫君，其實可以有別的辦法……”李煜忙問：“什麽辦法？”
　　周憲溫柔地用削蔥般的手指放在他的臉龐上，拇指不經意地撫摸他的嘴唇，臉上頓時發燙。但她不敢說，和李煜夫妻兩年，她還是比較了解李煜的……他雖然是個文人，心氣兒卻挺高，不可能做那種低三下四的羞事。周憲的耳邊仿佛響起了他羞憤的唾罵：淫婦！我沒想到妳是那樣的人，我真是瞎了眼！
　　“就是別的辦法，不止壹種。”周憲聲音發顫、閃爍其詞，漲紅著臉吐氣如蘭，幸好光線很黑。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了那古銅色的臉，挺拔的鼻梁，感覺到那蜇手的粗糙的胡須。
　　好在李煜沒有發火，沈吟道：“世間確實有不少淫具，宮中也有，有的用珠寶玉器精雕細琢、確是十分稀罕……但娥皇不是厭惡這等下作的事嗎？”
　　“我當然厭惡，感到想吐！”周憲慌張道，“我……我只是聽夫君患得患失，提醒妳，婦人需要的不壹定是那件臟東西，夫君完全不用擔憂的。子嗣也可以從兄弟家抱養壹個，我會待之如親生……周朝太祖也沒兒子存活，養子還與他毫無血脈關系，他都不計較；妳兄弟的兒子，收為養子，到底還是還是李家的人。”
　　李煜聽罷稍安，忽然又問道：“妳今天進宮，是不是已經背著我委身於郭紹了！？”
　　“夫君……”周憲被突如其來的質問驚得睡意全無。
　　李煜道：“我之前看妳就很奇怪，妳的臉為何疲憊、疲憊卻又更滑膩紅潤？氣味也有點怪。但因我沒找到真憑實據，所以不敢斷定。剛才壹番試探，更有此推測。妳已經失身，才覺得無必要再與郭紹見面了……”
　　周憲心驚膽戰，忙搖頭道：“我沒有瞞著夫君，都是妳胡思亂想！真的沒有，沒有。”
　　李煜沈默不語。
　　周憲又顫聲道：“要不我聽夫君的……”李煜冷冷道：“萬壹郭紹要強留妳怎麽辦？”周憲無奈道：“我會以死相逼，還會以兩國結好等善加勸說。”
　　李煜頓時嘆了壹口氣，緩下語氣道：“娥皇，剛才是我不對……我是壹時想不到出路才信口胡說，實在憂懼交加。我其實……非常在意妳，妳比所有人都重要。”
　　“夫君，我相信妳的。”周憲哽咽道，“妳我夫婦不是壹天兩天，妳怎麽對我、什麽心，我還不知道麽？”
　　……
　　次日是個秋高氣爽的晴天。
　　郭紹在虎捷軍左廂兩營各走了壹趟，並不去侍衛司衙署，而是去樞密院找魏仁溥幫忙，提調壹些禁軍名冊卷宗閱讀。壹般武將是沒有這等權限的，但郭紹並不守規矩。他不僅看卷宗，還拿著本子做筆記。王樸時不時不動聲色地過來瞧他在寫什麽，但並沒有制止。
　　及至酉時，郭紹才靜悄悄地離開了樞密院，在東華門轉了壹圈，帶著隨從離開皇城。
　　剛回到家，便被盧成勇告知：“陳夫人府上的孫大娘下午來過，留下了壹封信，叫我務必交給主公。那孫大娘認得我，上次咱們幾個跟主公去陳夫人換衣服，夜訪李處耘將軍家，被孫大娘記住了。”
　　郭紹拆開信壹看。陳佳麗專門設了晚宴，並編了新舞，請郭紹觀賞。
　　郭紹稍作尋思，想起陳佳麗的美妙舞蹈，立刻興致勃勃。他便留了紙條給玉蓮，下令備車馬去陳佳麗家；家裏不養歌舞妓，卻能觀看到美妙的歌舞，在這個缺乏娛樂活動的時代，實在是壹件難得的樂事。
　　這次他沒叫京娘，不料京娘並不經他同意，便跟著上了馬車。郭紹無奈，只得由著他。
　　“陳佳麗家就是個淫窩！”京娘面有不悅，“她還裝模作樣潔身自好，清高得不行。世上真是什麽人都有。”
　　郭紹小聲道：“就是看看跳舞，要不今晚妳侍寢？”
　　“我才沒那麽放蕩，妳想找誰找誰去！”京娘紅著臉道。
　　馬車從城東到城西，走了好壹陣，等到了陳佳麗府時，太陽都下山了，只見街上各處都點亮了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