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非等閑之輩

　　郭紹騎馬慢行走到家門口，不料又碰到了京娘，只見她從斜對面的窄街走了出來。郭紹頓時覺得這女子就像神出鬼沒壹般，剛才沒發現她跟著，卻能恰好在門口撞見。
　　京娘牽著壹匹馬走了過來，馬背上放著壹個包袱，那副樣子好像要走遠路壹般。郭紹在角門口等了壹會兒，等她過來、便聽得她說道：“妳在城墻上要是手抖了，射中了那個人，真的會拿命賠人？”
　　郭紹壹語頓塞，這女人壹開口為什麽就是叫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但他不能置若罔聞、不予理睬……這是京娘第壹次主動和他攀談，最起碼應該積極回應。上次發生了那件意外的事之後，已經過了好些天，她已經想通了？
　　郭紹留心觀察京娘的神色，比較平靜正常，沒有剛開始那樣隨時可能瘋癲的不穩定。如此也好，本來是意外出了事，總得解決；凡事可以商量了，便要好過就此結怨、莫名其妙多壹個要殺自己報仇的仇人。
　　所以郭紹準備表現出積極的態度，也好化解恩怨。
　　但他沒法正面回答京娘的問題，壹時間也不知說什麽才好，楞了壹會兒憋出壹句很冷的自以為幽默的話：“手不會抖，我在祈禱，神仙會幫我的！”
　　京娘冷淡地問：“妳信什麽神，如何祈願的？”
　　郭紹隨口用輕松的語氣道：“感謝王母、感謝天，祈求王母保佑……”
　　京娘頓時白了他壹眼，扭頭去馬背上取包袱。
　　二人壹前壹後進了角門，黃鐵匠上前來把馬牽走照料。郭紹當然不會阻攔京娘進府，只是見她帶著東西不像是來拜訪的，便忍不住問：“京娘是要出行……或是搬家？”
　　京娘道：“我和玉蓮住。已經把玉貞觀的觀主交給別的人了。”
　　郭紹脫口道：“玉蓮是和我睡的。”
　　京娘壹楞，問道：“妳言下之意是想趕我走麽？”
　　“不是、不是，那妳壹會兒去找玉蓮，讓她給妳收拾間屋子。妳願意住這裏就住這裏，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絕不會趕妳。”郭紹忙道。
　　京娘道：“我不住內院，就在這外面隨便找壹間屋暫住幾日。”
　　他們壹前壹後便向裏面走，郭紹先去外院的壹間廳堂裏等著吃飯，因為廚房在外院。玉蓮和董三妹都不在，估計正在做飯……上次郭紹就提了壹次，叫她找兩個粗壯的婦人雇傭，好在院子裏幫著幹臟活累活；但至今府上沒有添人口，可能壹時沒找到合適的人。
　　郭紹先把腰上掛的障刀取下來放在刀架上，然後就解甲，比較麻煩，便招呼京娘。京娘沈默了壹會兒，真就上來幫忙，而且手腳很嫻熟……果然是練過的行家，可能以前她家有人是武夫。
　　郭紹見她態度轉變，又說道：“那道觀裏那麽多人手，妳怎麽不帶幾個親信的人過來照顧妳的起居？”
　　京娘不置可否。
　　……不料才過幾天，玉貞觀真就來人了，來的不是幾個人，壹來就是十幾個！府上中間的院子沒人住，房屋卻很多；郭紹和玉蓮等都住最後面的園子裏，風景好。於是他便讓玉貞觀來的道士暫時住在中間的院子裏。
　　府上壹下子添了這麽多人，倒熱鬧起來。如此也好，偌大壹個宅邸，缺園丁、廚娘、購置柴米和幹粗活的勞動力，正好用得上。其中有兩個又黑又粗壯的婦人，壹看就會幹活，添了這些人可以讓玉蓮輕松壹點，只要她管著錢糧收支就行。
　　郭紹稍微算了壹下，表示自己的薪俸養這些人口尚無壓力。而且不久後錢糧又稍有增加，任命狀下來了，兼領二軍都指揮使的俸祿比內殿直都虞候高；乾州刺史的那份也照樣領。
　　他既掌虎捷軍二軍兵權，但毫無要立刻出征的消息；甚至連朝中官員、軍中武將也還不確定周軍是否會對蜀國開戰。東京這陣子比較安寧，為了西征做準備的壹些職位調整絲毫沒有引起人們的註意，因為殿前司正在大手筆進行變革整頓的事更引人註目。整頓殿前司諸軍的主要負責人是趙匡胤。郭紹現在已調到侍衛司軍中，此事對他毫無影響。
　　郭紹早就在家裏說了要西征，玉蓮和京娘都知道這件事，但兩個月過去了卻無動靜。
　　左攸在郭紹面前說得頭頭是道：“晉陽之役回來後，侍衛司諸軍無事，但休整之後便到秋季了。若是馬上就緊接著西征，算上準備的時間加上行軍耗費時日，在關中發動戰事之時極可能已進入冬季。關中冬季風大幹冷，氣候不利於作戰，我猜測朝廷用兵應該是明年開春。”
　　郭紹覺得左攸的“瞎琢磨”還是很有點道理，便附和稱是。
　　據說陜西很多年前的氣候濕潤溫暖，所以關中富庶，自秦以後壹直是各王朝的首都。但從唐朝中後期開始，陜西的氣候就逐年變得幹燥，進入五代十國後東京大梁已然取代了長安的地位。所以左攸說此時的陜西冬季“風大幹冷”可能並沒有說錯。
　　不過郭紹的心情已經變得有點急躁了……戰役目標是打下兩個州的地盤，這點功績自然也算軍功，但恐怕算不上什麽奇功大功；不知完成之後軍職能有多少提升，按理應該不會太大。在禁軍中上面的賞識和門路當然很重要，但若是沒有軍功、威望資歷作為基礎，也很難有所作為。
　　就這點戰功，卻需要等到明年；而且似乎也是硬骨頭，打下來不易，也不知要打多久。
　　郭紹心裏掛念著娶符氏二妹、與衛王家聯姻，可是照現在看來，還壹點希望都沒看到，可能壹兩年之後也無太大的進展。所以偶爾他才會心情急躁。
　　但這也沒辦法。他回過頭壹想才後知後覺，真正感悟高平之戰那樣的機遇是多麽難得！只可惜當初自己的職位實在是太低，不可能有什麽大作為；錯過了天大的機遇，後來就再難遇到了……也許只能在先啃著陜西戰場的雞肋，然後等待征淮南之役？
　　郭紹準備進關中作戰之後，力圖速戰速決，省得浪費時間。
　　但秦鳳等州是蜀國的前哨，是他們不被封閉在四川盆地的據點，守可以作為腹心的緩沖，攻可以作為戰爭的策源地……蜀國肯定不願意輕易拱手相讓。
　　郭紹也認識到，自己想拿人家刷戰功，也得先問問蜀軍同不同意。
　　蜀國當然不同意！所以想要速戰速決，就要全力以赴不能掉以輕心。
　　郭紹便找左攸商議：“如果西征要等到明年開春，我們在東京幾個月沒有多少事可做，何不提前準備壹番？我沒去過關中，對秦、鳳等地形風物壹概不知；我想向侍衛司告假，就說去關中訪尋親戚，然後借機尋訪詢問壹番秦鳳諸州的情況。”
　　他積極想要建功立業，追隨他的人當然欣慰，左攸沈吟許久便道：“主公若是要去，在稟告侍衛司步軍司之前，應該先和宮裏的宦官說說；然後告訴宰相王溥。”
　　左攸只知道皇後願意提拔郭紹，但不知是皇後親口透露西征的事。大相國寺那件事郭紹誰也沒說。
　　郭紹采納左攸的提醒。明年開春才出征只是他們的猜測，萬壹時間猜錯了，到時候朝廷點將找不到郭紹，豈不壞了大事、白忙乎壹場？
　　先告訴上邊的“貴人”，無論是皇後還是樞密院的宰相都肯定對軍機壹清二楚，他們點頭了自然就不必再擔心。
　　這時候郭紹才猛然意識到壹個問題：從來都是皇後派宦官聯系自己，自己卻沒辦法和他們來往。他壹個虎捷軍的武將，上直要麽去侍衛司官署報道，要麽去虎捷軍第壹、第二軍的駐地營房值守，連皇城的門都不能進，如何能找到宦官？
　　郭紹打算先將這件事告訴王溥，然後等壹段時間，看皇後能不能知道。最後才正式向侍衛司告假……若是無法讓宮裏知情，也是沒關系的；王溥若是沒有異議，證明出征時日還有壹段時間。
　　事情很順利，王溥知情後兩天就有壹個宦官在壹條街上碰到了郭紹，並且贊成他提前準備。
　　此事讓郭紹頓時很驚訝，宰相王溥才知道這事兒兩天，宮裏的人就了解到了？他不得不這麽揣測：難道皇後的勢力觸角能到樞密院？符氏壹個後宮女人卻似乎不是等閑之輩，不僅在武將中很有威望恩德，連軍機要害官府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