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周通

　　山腰的石徑上全是重甲將士，從上面看下去，人幾乎把道路都布滿了。但無論多少人都毫無作用，口子只有那麽大，前面進攻的人只有那二十多個……其中擡條石的就十六人，前後兩塊長條石，各八人擡。將士們弓著背，護著條石冒著箭矢緩慢地再度進攻。
　　“那麽大的滾石，開鑿出來十分困難，蜀軍不會有太多。”副指揮使王翰舉說道，“剛才忘了問俘虜壹共有多少枚滾石，要不派人下山去把俘虜帶上來問？”
　　周通沈吟道：“難道咱們要等蜀軍把石頭推完？就算能等到，守軍沒滾石之後把門洞封了，那城墻建在山口上，我們如何攻城？”
　　王翰舉皺眉道：“周指揮所慮深遠，著實很麻煩，咱們沒攻城器械；就算有，這等地形也很難攻城。”
　　周通冷著臉道：“郭都點檢就在山下等著，今天就得拿下這個軍寨！”
　　周通仰望著那高處的城墻，箭矢在半空像黑點壹樣不斷飛出來。他心裏琢磨著關鍵的兩件事：易守難攻，所以功勞才分外有說服力；郭紹在山下，看著自己戮力作戰……建功立業的機會十分難得，如果用射箭的技巧來想這事兒，便是壹切外在條件都非常恰當、只待奮力壹擊了。
　　在這世道掌權的人督戰，將士就會分外賣力，原因就在這裏，上位者壹般都是武將出身，懂戰陣懂兵事；將士在他面前表現得好，能得到賞識，大夥兒有盼頭。而且改朝換代很頻繁也有這個原因，如果是居住深宮的人做皇帝，文弱者、或者小孩，將士就不願意服從；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在前面賣命沒人知道，全靠文官嘴皮子，當然不服。武夫只服從戰陣上的強者。
　　郭紹已經把機會給周通了！周通昂首站在路口，左手握著刀柄越來越緊，指節已經因用力而發白。
　　他今年已四十壹歲，明白遲遲到來的際遇不會再來第二次。周通心道：我是爛泥扶不上墻，已經忘記了年輕時建功立業飛黃騰達的黃粱美夢？沒有，只是壹再地落魄不知不覺間已人到中年，現實的無奈讓自己不得不認命。如果再像以前那樣落魄下去，周通已經看到了河北馬場上的老卒的下場，每日酗酒、被人嘲弄輕辱也不生氣，充滿了腐朽與沈悶，調笑幾句也有股子酸臭的味兒。
　　大丈夫無論年紀，活著就靠壹口氣！此時此刻，周通覺得自己沈寂多年的激動又被點燃，年華已經逐漸老去，但心裏那顆悸動的心依舊在熱血奔騰！
　　“不成功則成仁！”周通忽然喝道，“第壹都都頭張建奎。”
　　壹個背著大斧頭的高猛大漢上前拜道：“末將在。”
　　周通道：“帶妳的人跟我，隨我上前攻打蜀寨。”
　　“得令。”張建奎幹脆地應道。
　　副指揮王翰舉急忙勸道：“周將軍乃將士們的首領，切勿親自冒險，末將願替周將軍上陣。”
　　周通道：“我要是死了，由妳暫代指揮使。”
　　周通率部同樣以松散長陣型向前方趕去。經過兩次進攻，前軍已經近到了二十余步，頭上箭矢呼嘯而來，周通只覺得頭盔上壹重“釘”地壹聲，伸手摸了壹下，頭盔上被鐵箭簇打了壹個小坑，但頭盔的鐵板用的比較厚、又經過反復鍛打，完全沒有受損。
　　就在這時，城墻上的人紛紛抱起石塊向下面扔下來，不過石塊比較重只能扔幾步遠，砸在石階上跳下來。壹塊石頭飛向壹個擡條石的士卒，他的肩膀正在木棒上沒法躲閃，“哐”地壹聲正中士卒的面門，砸在了他的面具上。“啊”地壹聲慘叫，那士卒吃痛腳下壹個踉蹌，身體壹歪，伸手在半空刨了兩下什麽也抓住，重心不穩不慎摔到旁邊的山下去了。那士卒掉落時還在大叫，喊聲在高聳巍峨的峭壁之間回蕩。
　　周通忍不住轉頭向下看了壹眼，山下仿佛深不見底，他的腿壹時間都覺得微微發軟，便瞪眼咬住牙齒。在這狹窄的地方，看不見人山人海的壯觀戰陣，連吶喊聲都顯得有些空曠寂寥，但兇險並不比戰陣上小。
　　周通取下弓箭，對著壹個抱著石頭的蜀軍士卒，“啪”地壹聲弦響，那人慘叫應聲摔落下來。周軍將士紛紛在壹二十步拿弓弩還擊。
　　“嘰咕嘰咕”的木頭摩擦聲傳來，城墻後的石炮也陸續發射。山道上石塊和箭矢亂飛，周軍將士緩慢靠近，被石塊砸傷了多人……大夥兒擡著條石沒法走得太快。人們也不敢放棄條石，那“狗洞”裏隨時可能有滾石出來，沈重的重量誰也擋不住。
　　只有十幾步遠了，因為周通帶著四五十人上來，山道上的人看起來更多，並且不怕箭矢逐漸靠近。蜀軍終於按捺不住，“狗洞”裏嘩嘩壹陣沈重的滾動聲，只見蜀軍士卒再次推著壹枚打滾石出現在門口……他們或許知道周軍擡著條石就是為了撞飛滾石，沒法讓滾石沿著凹狀的山道碾壓全部周軍將士，但至少可以擊退馬上靠近的士卒，再用石炮、石塊、弓弩等遠程防禦。
　　周通忽然喝道：“不要慌！擡石頭的記住之前我的命令。前邊兩人向裏面走兩步再放，後面壹塊直接放下！都別跑！”
　　擡條石的士卒按照他的命令放下，但前後的將士轉身就跑……都是爹生媽養的，大滾石從頭上碾壓下來那麽嚇人，看起來幾乎是必死的地方，真願意硬抗在那裏的人並不多。周軍將士勇猛，也不是完全不怕死的死士。
　　“轟”地壹聲巨響，撞到了第壹塊條石上，條石因為前段向內側斜放、成“/”狀，圓滾石撞在上面方向立刻偏斜並且跳了起來。條石被重擊在斜坡上向後急速滑下來，“砰”地壹聲撞到了第二塊豎著放的條石上，兩塊條石都向下滑落。周通沒跑，看準了條石的動靜躲開，然後便大喊道：“殺！”
　　周通身先士卒沖了上去，後面的都頭張建奎提著大斧頭隨之而上，就近的士卒見指揮使沖前，便轉過身爭先恐後跟上來。
　　“射上面扔石頭的！”周通回頭大喊。
　　相距只有十步遠，這時蜀軍來不及再次推滾石了。他們急忙推著城門要關閉，周通見門後壹條腿露了出來，稍作停留，急匆匆地拈弓搭箭壹箭射過去，正中那人的小腿，果然壹個士卒便痛叫著摔倒。
　　大漢張建奎渾身趁周通射箭的當口，掠過他向前猛沖到最前面。五十多斤重的盔甲加上沈重的斧頭和隨身掛件，張建奎重得像壹頭牛壹般奔跑，喘息聲“呼哧呼哧”作響。
　　他奔至門前，城門剛剛關閉。“砰”地壹聲大響，肩膀猛地裝在厚重的木門上，城墻都幾乎抖動了，拱形的門上方掉落下來壹些碎料塵土淋在張建奎的身上。城門動蕩了幾下，剛被壹根木梁閂住。“砰”又是壹聲巨響，張建奎仍舊沒撞開城門，但僅僅只有壹個木頭閂門、被撞得出現了壹個大縫隙。
　　這時周通等人已經沖到城下，拿弓箭就近射殺上面欠出身體來想用石頭砸人的蜀兵。幾個周軍士卒想上去幫忙撞門，張建奎大喝道：“閃開！”
　　他取下開山斧，甩得勁風作響，“哐”地壹下猛劈進門縫裏的木梁上，“喀”地壹聲，木梁斷裂了。周通見狀，和幾個士卒壹起猛沖撞上去，頓時撞開了城門，“殺！”周通瞪圓了眼睛大喊道。
　　周軍士卒頓時瞪圓了雙目，只見城墻內密密麻麻全是蜀兵，從不遠處奔過來了。而周通身邊只有幾個人，轉頭看時，城墻上還有不少蜀兵。
　　周通紅著眼道大喊道：“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正在今日！”
　　“好不容易沖上來，不殺個痛快？”張建奎的硬胡須都幾乎因激動的情緒而豎了起來，大口呼出壹口氣，把斧頭扔掉，從地上撿起壹根木桿長槍來。斧頭太重不能久戰。
　　吶喊聲中，蜀兵憑借人數從幾面已經爭先恐後地奔來、陣仗看起來欲將周軍將士剁成肉泥。張建奎長槍壹抖，便聽得壹聲慘叫，槍頭直刺最前面的蜀兵胸口，拔出來時鮮血飛濺。這時兩翼的蜀兵沖至從幾面以長矛刺來。壹個蜀軍武將喊道：“殺掉他們，驅趕出城門！重重有賞！”
　　“叮叮當當”好幾根槍頭紮到了張建奎的板甲上，張建奎大嚷大叫，揮舞長槍亂刺。周通喊道：“小圓陣！別露背！”吆喝精銳在周圍防著，自居於中間手握弓箭。先進來的十幾個人在命令中十分麻利地上來圍住列陣，都是百戰余生之輩，戰陣上的技巧十分熟悉。
　　周軍人少，沒有三頭六臂；蜀軍人多十分密集，上來以長兵器亂刺。周軍將士中槍無數，所幸有板甲防護，對尖利兵器防禦很好，大夥的活動部分會受壹些輕傷，但很難被殺死。
　　就在這時，只見壹個蜀兵壯漢提著長柄銅錘上來了，“呼”地下砸來，周圍全是人哪裏躲的地方，“哐”地壹聲金屬的撞擊聲，火花都濺起來。壹聲慘叫，壹個周軍士卒撲倒在地。
　　周通見狀，拉滿弓弦，“啪”地放箭，正中那蜀兵胸口，那家夥慘叫壹聲，又欲提起銅錘，但終於沒能揮起來。又聽見“啊”地壹聲大叫，周通轉頭壹看，壹個士卒背上中了壹箭，箭矢直透鎖子甲，那士卒拿槍桿撐住身體沒倒。城墻上的蜀兵正在放箭，大多箭矢都飛到了板甲上叮當亂響。
　　渾身鐵甲的周軍將士像壹團孤舟被洶湧的浪子蔓延在中間，兵力懸殊已經無法以倍數計算，但他們居然遲遲沒有被吞噬。洞開的城門，更多的周軍將士陸續湧進來了，指揮使都在這裏面，周軍將士十分勇猛。
　　“鐺鐺！叮哐……”周圍除了喊聲，全是沈重的金屬撞擊聲，聲音仿佛組成了壹場粗獷而殘酷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