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壹章 皇城的戰栗（五）

　　符金盞等壹行人穿過寬敞、空曠、堂皇的大殿。
　　外面雨後天晴的光，亮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可能是在黯淡封閉的屋子裏呆久了，眼睛還沒有適應。她瞇著眼看著外面自由陽光的世界，被耀眼的光輝閃亮得壹陣眩暈。這堂皇的大殿中，除了他們、不再有壹個人。此時此刻殿宇給人的錯覺，好像已經廢棄很久，只是壹處古老的遺跡，默默地見證著人們的驚擾。
　　“母後，疼。”小皇子嚷嚷道。
　　符金盞忙深吸壹口氣，輕輕放松了他的小手，又好言安慰了壹句。
　　她擡起頭挺起胸，向門口邁出了第壹步。
　　洞開的亮光，讓她覺得像是正在走進壹種嶄新的世界中；恍惚之中，此時此景就好像在淮南重病時、昏迷中見到的那神秘的光。她仿佛正走過壹道黯淡黑暗的長長隧道，像那未知的亮光而去。
　　止不住的腳步。
　　腦子裏仿佛“嗡”地壹聲，和狹窄房屋內空間截然相反的景象立刻映入眼簾。
　　只見壹道彩虹籠罩在宣德門旁邊的空中，紅黃綠彩色的光就像輕快美麗的綢帶，給古樸壯觀的城樓點綴上了壯闊的柔情和顏色。
　　陽光刺眼。
　　“隆隆隆……”馬蹄聲、腳步聲在石階下面響成壹片。千軍萬馬都在腳下的場面，驟然撲入眼簾，仿佛從天而降了這麽多人，叫人猛地看到十分震撼。
　　人太多了，符金盞俯視下方，壹時間沒看到郭紹在哪裏。只見鐵甲洪流，刀槍如林、旌旗如雲！
　　忽然有人大喊“皇後”，更多人的嚷嚷起來。片刻後，千軍萬馬中紛紛吶喊，喊聲逐漸整齊，匯成壹聲聲響徹內外的吼聲：“皇後主政，奉召討逆！”
　　成千上萬的人喊得十分嫻熟，氣勢恢宏，驚天動地的吶喊在皇城之間回蕩，喊聲久久不息。
　　符金盞的臉上漸漸露出了激動的紅暈，明澈的目光裏出現了霸氣自信的神色。她昂首挺胸，高高在上，直面風雲湧動的大場面，仿佛是站在驚濤駭浪的浪頭，柔美的身子平白多了幾分高大威儀。
　　符金盞毫無懼色，反而壹臉興奮，短短時間內就壹掃陰霾和怯弱，完全恢復了自身的氣度、氣質。連神色也表現出了那種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的模樣兒，周圍人不覺得壓抑、又心生畏懼……那種畏懼，就好像所有心眼都在她明凈又有穿透力的目光下毫無隱藏。
　　旁邊的宦官宮女不由自主地彎腰躬身拜她。有幾個人膝蓋壹軟，撲通跪伏在地。
　　“皇後主政，奉召討逆！”激動人心的喊聲尚未完全消停。萬眾矚目臺階上的壹行人，壹個身穿黃色禮服的婦人攜著壹個小孩，在宦官宮女的圍繞下亭亭玉立。規制霸氣的金祥殿在她的背後，讓她更增氣勢，好像是皇朝積威、大義在她後面！
　　壹陣壹陣的武裝將士排列在廣場上，馬在陣列之見奔騰，看上去紛紛擾擾。但軍隊並沒有亂，建制完善下，成隊成列；稍微留意，可以看出大殿正門外的壹股人馬面向南面，應該是喬亢臨時聚集的衛隊。其它的全部面對金祥殿，看起來起碼五六千人，也許有七八千，單是數百人的步兵大方陣壹眼看去也不下十個。
　　負責守衛皇城南殿各門的喬亢，是臨時從東三班直接提上來掌兵的，威信和經驗都不足；他倉促出任此處統領的唯壹原因，便是當時皇帝認為他最忠心。
　　喬亢以前的直屬部下能夠順利調動，但倉促之下，守備皇城的別的部隊他調動不靈，壹時間只集結了幾百人。等到虎捷軍大軍在廣場上聲勢壯闊時，各門的守軍都不來了。
　　就在這時，只見壹隊重甲馬軍從大軍陣營中向北徑直而來。符金盞終於看到了當頭那人……不是郭紹是誰？她猛地壹下只覺得心裏壹陣痙攣，好像被什麽擊中了壹般，呼吸也不太順暢了。
　　強烈的感受，她的眼前又是壹陣眩暈。
　　終於還能見到！無數紛亂復雜的感受湧上她的心頭，她來不及壹壹去感受、更來不及回頭再想剛不久前面露死亡絕望孤獨的心情，直覺裏最清晰的感受：仿佛再次獲得了新生！強烈、直接、簡單，她只是認為剛從地獄裏回來。
　　大起大落的心情，讓她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她努力克制著，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盯著上前來的紹哥兒。
　　……郭紹策馬來到殿前禁衛陣前，陣前壹騎班直武將也策馬前來。但郭紹認為他級別太低，根本不予理會……若非顧著皇後的威儀，此時十幾倍武裝完備的兵力，分分鐘把這幫人碾壓成肉泥。
　　他見那武將出來，只是斜眼瞄了壹下。心道：識相就趕緊倒戈，如果等壹會再頑固就對不起了。
　　郭紹在馬上欠身壹拜，大喊道：“臣侍衛馬步司都虞候郭紹，奉皇後懿旨，率軍入宮救駕！臣來遲了，請皇後責罰！”
　　符金盞只是看著他，並不與他說話，只是微微側目。
　　旁邊的壹個高壯宦官走上前來，尖聲喊道：“皇帝口諭……”眾人無不多了幾分敬畏。
　　宦官大聲道：“官家龍體有恙，聞京城局勢不平，為防居心叵測者趁機作亂，下旨皇後監國！執掌玉璽、暫領朝政！待局面稍定，近日便召集朝廷大臣於禦前，議定太子之選！
　　皇後撫養四皇子（柴宗訓）監國，皇後懿旨，如同聖旨，不尊者治大不敬之罪！
　　皇後問官家，中樞單薄、欲調皇後親軍入內救駕可否。官家壹連點頭三次……”
　　符金盞又轉頭說了壹句什麽，宦官再次大聲道：“皇後娘娘懿旨，密詔侍衛馬步司都虞候郭紹、率虎捷軍左廂入宮，接手皇城防衛，抗命者斬！”
　　郭紹拜道：“臣，郭紹謹遵懿旨！”
　　三言兩語之間，郭紹兵變立刻變成合法，什麽偽造懿旨之類的假的也成真了。
　　除非當場有人不認皇後的名分、指責她挾制皇帝謀反！不敢？不敢這麽認為、那麽皇帝近身宦官的話就是真的，皇後便是光明正大地執掌大權。
　　郭紹在馬上指著前面的武將，聲色俱厲喝道：“爾等敢以武力挾制皇帝皇後？！”
　　眾軍怔在那裏，動都不敢動。
　　郭紹從腰間拔出劍來，大喝道：“十彈指（秒）之後，不讓開殿前，全部以謀反罪誅滅！”
　　頓時前面有人喊道：“喬將軍，快下令撤罷！咱們還擋在這裏作甚？”“戰陣上死了還好，死在此地平白無故頂個謀反的罪名，何苦來的……”“謀反個鳥啊……”
　　不待那喬將軍下令，頓時大半自發地向兩邊讓開。
　　很快喬將軍身邊只剩下幾十個人……還好剩下壹些人或許是老部下和他在壹塊兒，不然當場變成光桿，那便更尷尬了。
　　喬將軍這時說道：“末將是在禦前奉了旨……”
　　郭紹拿劍指著他，粗暴直接地打斷道：“就問妳壹句，讓不讓！”他實在不想在這裏過多浪費時間。
　　身邊的馬軍已經紛紛取弓、擡起櫻槍，隨時準備踐踏了。後面馬蹄聲響起，壹大股鐵騎跟了上來。
　　不料那喬將軍緊皺眉頭，還在廢話：“我並不是怕死……但既然皇後是遵了聖旨，那我也不能抗拒。剛才楊公公所言，近日便召大臣面聖，末將希望也能見到官家。”
　　郭紹皮笑肉不笑道：“好，當然會讓大夥兒都面聖。”
　　他壹時並沒有去想面聖的事，反正只要喬將軍現在散了兵、減少流血沖突，那便由不得他了。
　　喬將軍壹聽揮手道：“讓開！”
　　郭紹道：“喬將軍忠心可嘉，暫且還望妳嚴守皇城！之前妳守得不好，咱們倉促之下只有皇後懿旨，便輕易破開了西華門。喬將軍疏於防範、有負重任，光有愚忠有什麽用？”
　　那喬將軍頓時無言以對，看起來十分羞愧。
　　郭紹遂將劍向腰間壹送，推進了劍鞘。擡手制止住部下，獨身按劍拾級而上。皇後站在上面，目不轉睛地俯視著他，壹言不發。
　　郭紹走上石階，在上面當著千軍萬馬單膝跪倒在皇後的面前：“臣拜見皇後。”
　　初升不久的朝陽照射在壯闊的大殿前，好像是巨大的聚光燈，光線明媚、風景壯麗。那石階上，壹個美艷的穿著皇室黃色禮服的貴婦肩背筆直，氣質雍容高貴，牽著壹個幾歲的小孩；壹個武將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因為符金盞楞了壹下……於是畫面就短暫地停在此時，好像是壹副壯觀的圖畫，定格在了這個時代，恍若永恒。
　　而郭紹卻猛地有種錯覺，單膝跪女人的事兒、叫他想起了後世求婚的場面。在緊張、興奮、擔憂的情緒中，危機還沒有消除，但柔情已悄悄潛入進來。
　　符金盞楞了好壹會兒，伸出手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卻不敢觸碰他，便不動聲色地做了壹個虛扶的動作，克制住顫抖的嗓音，故作鎮定道：“郭將軍護駕有功，平身。”
　　“臣謝皇後恩。”郭紹又是抱拳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