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嘴和咽喉

　　高保融投降，南平國滅亡。
　　這次郭紹使用了壹個奸計，先以友好借道的名義誘騙江陵府軍民出城迎接，然後趁其不備突然奪取城門……其實這法子是向曾經的敵人趙匡胤學來的招數，郭紹發現居然很好用。
　　趙匡胤在淮南打滁州之戰，直接就攻破了南唐軍重兵防守的重鎮滁州。法子似乎有點荒誕，趙匡胤先誘使守軍出來對陣，然後嚷嚷著只殺守將、和南唐士卒無關，單騎與南唐守將單挑，斬落守將；趁勢便率軍輕松奪了城門。
　　那壹次戰術的實施主要靠趙匡胤個人武力、氣勢，但郭紹研究此戰，發現奪取滁州的關鍵動機是：抓住守軍臨時倉促進城的時機，尾隨守軍奪門。
　　於是郭紹依樣畫瓢，修改了壹下策略，在荊南壹用果然見效。郭紹認為自己是個善於學習的人，就算是敵人也總有他的非常之處。
　　不過滅南平國實在算不得什麽，郭紹還沒法高興得太早，攻蜀之戰這才拉開序幕。
　　……
　　周軍入城，下令封存府庫、嚴束將士，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抵抗和流血沖突。進占江陵府之前沒死壹個人，但很快就開了第壹次殺戒。
　　郭紹帶著眾將和南平國俘虜來到剛選定的中軍行轅，回顧周圍、忽然問道：“誰是李景威？”
　　壹個大漢從後面走上來拜道：“末將便是李景威。”
　　郭紹便道：“來人，拉出去砍了。”
　　眾人聽罷都是壹怔，南平國投降的君臣更是神色俱變。這時幾個周軍大漢上來，其中壹個粗暴地拽下李景威的頭盔丟掉，幾個人將其拉出了大堂。
　　不多時，士卒便將壹枚血淋淋的頭顱提了進來回稟，李景威已經被殺。郭紹看了壹眼，也不解釋為什麽殺人，卻好言對高保融等人說道：“我只殺李景威，諸位勿慮。改日去了東京，便可以納土歸降之功受朝廷封賞。”
　　高保勖等人急忙拜道：“謝郭將軍不殺之恩……”
　　這時作為東路軍監軍的客省使昝居潤便上前說道：“諸位隨我來，擇日由我護送妳們。”
　　待俘虜們離開，郭紹對諸將說道：“嚴令將士不得搶劫，現在搶了東西也帶不走，咱們還得去蜀國。這次從荊南得到的財物，將來壹部分上交國庫，剩下的等班師回朝時、按功勞大小分，到時候壹定讓大夥兒覺得公平。”
　　諸將聽到郭紹居然當眾說分府庫錢財，壹時間高興起來，大堂上嘈雜壹片。有人肆無忌憚地嚷嚷道：“當年咱們打下壽州，把府庫分了個精光，哈哈……”
　　郭紹由得他們說，反正現在他就算分贓，也不會有人治他的罪……他也不是很想瓜分府庫，但思來想去，除了這個法子，實在想不出既要將士拼命、又要約束他們不濫殺無辜的辦法；正道是，不能既要馬兒不吃草又要馬兒跑得快，畢竟大夥兒賣命總想要點好處。
　　他壹本正經地對眾將說道：“如果放縱將士哄搶、誰搶到就是誰的，那麽戰陣上拼命的人有什麽好處？大夥兒都留著力氣準備進城搶劫了。因此咱們不能那麽搶，而應該以戰陣上立功大小來算，如此才公平……誰要是私自劫掠，東西充公，還要嚴懲！”
　　眾人紛紛附和，都覺得這樣分贓比較好。宰相王溥站在壹旁，臉色十分尷尬，但又不好說郭紹什麽……王溥現在被任命為“判成都府事”，他作為宰相當然想戰爭得到的錢財都交給政事堂，以緩解國庫財政緊張的局面。
　　郭紹本想再說幾句鼓舞人心的大義之辭，但大堂上現在鬧哄哄壹片，根本沒人關心什麽大義，都盼著這壹仗發財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蜀國富庶，盼頭還是很大的。
　　於是郭紹便作罷，無奈地離開了大堂。
　　親兵在簽押房收拾壹番，擺上東西，壹些圖紙和各種信件卷宗。郭紹提起筆，徑直在夔州的位置打了個標記。
　　他在這個時代、現讀了不少史書兵書，但覺得沒學到太多東西，古書對實際的戰例、戰略分析十分不詳。郭紹自己琢磨，覺得從長江入蜀，重鎮無非就是兩個地方：江陵和夔州。江陵守蜀地外圍，好像堵著嘴；夔州守蜀地內圍，如同咽喉……中間有巫山、三峽等，崇山峻嶺的地勢只有長江這麽個孔道。如今嘴已經撕開了，只要打開咽喉之地。
　　……不久後郭紹想起陳佳麗的那件事來，當即便叫人去帶高保勖見面。
　　高保勖是個三十幾歲的清瘦漢子，進來時有點惶恐和迷惑。他似乎沒想明白郭紹要單獨接見他，按理就算單獨接見荊南的人，也應該是國主高保融才對。
　　“拜見郭大帥。”高保勖執禮道。
　　郭紹隨意地指著公案前側的壹把椅子，說道：“高將軍請坐。我找妳有點私事，大概壹個多月前，高將軍在荊南劫留了‘沈陳李’商幫壹大批財貨，妳還記得罷？”
　　高保勖壹副沈思回憶的樣子。
　　郭紹見狀露出壹個笑容：“原來不太記得了……我可是聽說那批貨價值非常大，高將軍竟能忘記，看來妳不止壹次得到這麽豐厚的收獲，積攢得不少嘛……”
　　“記得，記得。”高保勖忙道，“是有那麽件事……”
　　郭紹道：“那‘沈陳李’商幫裏有個東家與我交情不淺，高將軍能不能把東西還出來，也好讓我在好友面前討個人情？”
　　高保勖忙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郭大帥恕罪，在下之前不知道那些人與您有關，要是知道，就是借我豹子膽也不敢動郭大帥的東西吶！”
　　郭紹好言道：“我當然知道，高將軍也不是見著東西就搶的人。妳劫了多少東西？”
　　高保勖忙道：“能否借筆壹用，在下把大概清單寫下來？”
　　“請便。”郭紹道。
　　過了許久，郭紹便拿起壹張墨未幹的紙作勢瞧起來，他是看得壹頭霧水。因為他不是商人，對這些貨物的價值不清楚，不知道紙上寫的這些東西價值幾何。
　　郭紹剛想問高保勖值多少錢，但略微壹想便改口道：“高將軍，我有個道理想與妳說說。”
　　高保勖忙道：“在下洗耳恭聽。”
　　郭紹道：“妳想想今天的李景威，腦袋說掉就掉了，人壹死再多的錢還有用嗎？”他看了壹眼高保勖，又好言勸道，“李景威不僅掉了腦袋，家產也會被沒收。我既然連人都殺了，何必再保他家裏的財產……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如果現在談得攏，我何必先殺了高將軍，再把妳家的人拿來嚴刑逼供、讓他們供出妳藏財貨的所在？”
　　高保勖聽得壹怔壹怔，臉色十分難看。他再也坐不住了，徑直從椅子上跪伏在地，語氣十分哀傷：“郭大帥，我真不知道那‘沈陳李’商幫是您的人……”
　　“我知道的，高將軍快快請起。”郭紹上前客氣扶住他，“我不是想仗勢欺人，實在是形勢所逼。如果荊南還在高家手裏，咱們平等商議就可以討價還價；妳看現在……荊南已經完全不在妳們手裏、生死全操別人之手，咱們之間的談判底氣已經完全不同了。但我還是這麽客氣地和高將軍協商，妳覺得我是不是個很克制、很講道理的人？”
　　“是，是……”高保勖雞啄米地點頭，“郭大帥句句都是大道。”他頓了頓壹本正經地感嘆道，“我忽然也有些領悟。”
　　郭紹看著手裏的清單，實在沒什麽興趣聽他領悟，但想著孫大娘說財貨價值高達二十萬貫，覺得多說幾句廢話還是非常值得的。當下便耐心地說道：“高將軍有何領悟？”
　　高保勖嘆道：“我以前壹直覺得最靠得住的是金銀錢財，現在忽然覺得那玩意也靠不住……因為人的性命太不牢靠，命都沒了，錢再牢靠也是枉然。”
　　郭紹點頭道：“人壹醒悟就好。”
　　高保勖當即重新寫了壹份清單。
　　……當天下午，郭紹便把清單交給孫大娘，叫她帶自己的人跟著高保勖去把財貨清理出來。孫大娘專門求見郭紹，說道：“東西不太對。”
　　“高保勖還敢少？這廝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人。”郭紹當即也很納悶。
　　孫大娘卻道：“非也，妾身很奇怪，被劫的財貨怎麽反而變多了？”
　　郭紹：“……”
　　孫大娘道：“郭將軍已經幫了大忙，咱們不能只顧貪圖財物、不顧誠信，這多出來的……怎麽辦？”
　　郭紹不動聲色道：“既然高保勖也認了，妳們便收著罷。”
　　孫大娘上前幾步，小聲說道：“多余的那些，陳夫人暫且幫郭將軍出售，所得數目以後呈送郭府，暫且存在夫人那裏，郭將軍要用時來取便是。”
　　“也好。”郭紹幹笑道，他的興趣其實不大。琢磨起來有點奇怪，他本來是個喜歡錢的人，現在卻不想貪了。
　　郭紹忽然有點明白當年趙匡胤為什麽要把府庫封存上交……壹個人如果有機會富有四海，還貪那點私財做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