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來啊，快活啊，反正有那麽多過去

　　勇氣神廟的戰鬥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
　　在利用圍點打援的戰術收割了兩撥援軍之後，造物密院的縫合大師們已經拿到了足夠多的格裏恩天使們鮮活的屍體，這些行走在純凈自我的晉升之路上的天使之軀與其他任何原材料都有著截然不同的力量屬性。
　　哪怕對於身經百戰的縫合大師們而言，要利用這些罕見強大的血肉原料制造出新的戰爭憎惡也絕非易事。
　　好消息是，縫合大師們有足夠多的材料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來嘗試新的想法。
　　壞消息是，戰爭霸主格羅姆只給了他們壹個周的時間拿出新作品。
　　更壞的消息是，他們的造物女王是個對縫合技術壹竅不通的傻子，完全幫不上忙，而且死死霸著那位被她擒獲的勇氣聖傑山德莉婭，不願意把她交給縫合大師們作為實驗材料。
　　不過，縫合大師們的怨念很快就被新的好消息給覆蓋啦。
　　即將出征下壹座聖傑堡壘的銳眼密院的侯爵已經發出了召喚，只要縫合大師們參與到他的戰爭裏，那麽他們繳獲的所有材料都歸他們自己使用。
　　芬娜這會忙於和臭弟弟布萊克做真正可怕的壞事，所以沒空管這些小事，因而大概壹會等到女侯爵滿足了當壞人的願望後，壹身舒爽回到自己的浮空城中時，估計會愕然發現自己麾下的縫合大師幾乎跑光了。
　　那些混蛋都跑去給狡猾的卡加斯·刃拳“打工”去了。
　　但以芬娜的性格，大概率也不會就這件事發表什麽不爽的言論，嗯，這種很大度到近乎神經壞死的性格，也是當初縫合大師們選擇她成為造物女王的原因之壹。
　　有這麽個能打講義氣並且不拘小節的領導，真的是太棒啦。
　　在造物浮空城的指揮廳中，布萊克撤回了自己的黑衣之印，在那些暗影塑造的統禦之鏈收回的同時，德沃絲就活動著身體準備逃走。
　　但還沒等她做出實質性的反抗，就被早就等待的芬娜壹把扣住了手腕，哢哢兩下扭斷了手骨和腳腕，順便把翅膀根都捏碎開。
　　這樣的傷勢對於壹名聖傑而言並不算什麽。
　　以德沃絲身為半神並且是個很擅長治愈的格裏恩的身份，她可能在幾分鐘之後能自愈完畢，畢竟芬娜也沒有動用神力或者瑪卓克薩斯對她的強化力量。
　　她只是以布萊克醫生的漂亮助手的身份，出現在這場“精神行為矯正”手術中的。
　　“把她固定好。”
　　海盜隨口吩咐了壹句，舔了舔嘴唇的芬娜便提起德沃絲女士把她砰的壹聲以壹個極不體面的鴨子坐的方式摁在了布萊克眼前。
　　“妳們要對我做什麽？”
　　德沃絲知道自己今天躲不過這壹劫了。
　　但她依然保留著對長女的忠誠，哪怕她剛剛親眼目睹了布萊克是怎麽把棄誓者們團結在他身邊的。
　　而最讓德沃絲絕望的是，她全程旁聽了邪神對棄誓者迷茫心靈的回答，明知道布萊克是在將棄誓者們的茫然與痛苦轉化為對長女格莉絲蒂婭的憎恨與厭惡，但她卻無法說出任何反駁之語。
　　她甚至自己都有些動搖。
　　尤其是在親眼見到那個被說服的棄誓者格裏恩淚流滿面的接受自己的現狀並保留下自己過去的所有回憶時那種發自心底的放松和幸福的表情，更是讓德沃絲心神震動。
　　她已經記不起自己當初參加五大試煉時的經過，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舊事了，自己在通過純潔試煉時花費了多久的時間？
　　自己在決定放棄自我的過去時，是否和那個不知名的棄誓者壹樣痛苦，但又說服了自己釋懷呢？自己放棄的那些過去是否又值得留戀呢？
　　這些問題在德沃絲亂糟糟的心中不斷的翻滾著，讓忠誠聖傑根本得不到壹個確切的答案。
　　“壹會把山德莉婭也帶來。”
　　布萊克準備著壹個稍顯復雜的虛空魔法，對身旁壓著德沃絲的芬娜說：
　　“棄誓者不只需要壹名可以帶領他們的首領，他們還需要壹名強大的棄誓女武神來幫助他們攻入晉升高塔。
　　山德莉婭就很合適。
　　很能打，而且她的腦子……
　　呃，我的意思是，如壹個真正的戰士那般直爽！
　　戰士們是最好說服的，我相信只要她親眼看到了這片大地上的弊端，那麽她壹定會選擇加入我們。”
　　“休想！妳只是在癡心妄想！邪神！”
　　德沃絲女士掙紮著，在聽到布萊克不但要汙染她還要汙染她勇敢的姐妹時，忠誠聖傑頓時呵斥道：
　　“山德莉婭的意誌是我們中最強大的，妳的邪惡把戲根本無法誘惑到她！妳休想讓她成為妳的武器為妳傷害到格裏恩們的女王……
　　長女才是這片大地的根基！”
　　“唔，瞧瞧她都對妳做了些什麽呀。”
　　布萊克伸手放在德沃絲的臉頰上，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忠誠聖傑，語氣悲憫的說：
　　“不但把妳變成了壹個狂熱的衛士，甚至破壞了妳的想象力，讓妳以為我這樣的壞人只能拿出這麽點見不得人的小手段。
　　妳真的覺得，我需要誘惑山德莉婭才能讓她幫我嗎？
　　不不不。
　　我只會告訴她這片大地上所有問題的癥結所在，她便會主動的加入我們，畢竟我從未想要傷害蠢萌蠢萌的長女陛下。
　　我只是想和她講講道理。”
　　“長女和妳根本沒有任何恩怨，妳們之間甚至沒有接觸過！”
　　德沃絲被芬娜壓著肩膀又被海盜以虛空的力量侵入身體導致她根本無法掙紮，她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虛弱，而邪神的權能正在她心靈的世界中翻江倒海為所欲為。
　　她正在被拉入壹個被編制的夢境裏。
　　在還維持著清醒的時候，德沃絲語氣痛苦的反問到：
　　“其他格裏恩沒有接觸過妳，他們不知道妳的故事，但我和妳接觸過很多次，布萊克，我知道妳從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
　　為什麽？
　　為什麽妳會對長女有這麽大的怨言？
　　她到底對妳做了什麽？”
　　“唔，我很想告訴妳這不是私人恩怨……但我這是在騙誰呢？”
　　布萊克盯著眼神越來越迷茫的德沃絲，他面無表情的對忠誠聖傑說：
　　“鍛石師告訴我，暗影界的四大國度中都有月夜戰神的存在，那是黑月的神選，是我最值得倚重的力量，不管在生前還是死後，他們都是月光之下諸般正義的戰士。
　　然而……
　　晉升堡壘什麽都沒有！
　　這裏沒有我在期待的月夜戰神，我在這裏只能感受到月光中傳出的無盡哀傷，妳知道為什麽嗎？”
　　邪神低下頭。
　　在已經完全遁入寂靜者的永恒噩夢中的德沃絲耳邊輕聲說：
　　“因為妳們的長女用她那套愚蠢的辦法，讓我的月夜戰神忘卻了過去，讓他或者她甘願放棄了於月光中永生的資格，只為了換回壹個不知所謂的晉升者的身份……
　　妳的長女和我無冤無仇，但我恨不得掐死她。
　　沒錯。
　　這就是私人恩怨！
　　我失去了壹名戰士，長女要為此負責，我覺得她去諸界中受苦個幾萬年也就差不多了，放心吧，我真的不會傷害她。
　　而且現在，比起擔心妳偉大的長女閣下，我覺得妳還是先擔心壹下自己，德沃絲，讓我告訴妳壹個秘密吧。”
　　海盜的手指從德沃絲的臉蛋上挪移到她的額頭中心，壹邊將幽紫色的真理思緒卷起壹邊滲入忠誠聖傑的額頭與腦海之中。
　　他就像是在壹片被凈化的廢墟中尋找著壹些殘留的蛛絲馬跡的考察者，他壹邊翻閱著德沃絲的記憶，壹邊說：
　　“壹個智慧生物是永遠無法真正遺忘過去的，就連機械侏儒們格式化自己的記憶數據都會留下壹些無法掩蓋的殘痕。
　　靈魂並非基於記憶而誕生。
　　但記憶卻是組成靈魂的必要之物，妳的靈魂尚未崩潰就代表著過去的妳其實並未消失，她就躲在妳的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
　　我會讓妳記起妳是誰。
　　我會讓妳在失去自我之後重新找回她，這樣妳就會真正明白妳到底在為壹個多麽可笑的，漏洞百出的秩序服務。
　　別擔心，我不會用虛空的腐蝕強迫妳成為壹個背叛者。
　　那種強制洗腦太沒意思了，看在我們過去還有那麽多交集的份上，我會給妳壹個選擇。”
　　布萊克閉上眼睛，他說：
　　“我會讓妳親自告訴我妳是誰！來吧，忠誠聖傑，和過去的妳問個好吧。”
　　……
　　在壹個落後的世界裏擁有超前的智慧並不是什麽好事，有人說愚昧是橫置在文明階梯上的猛獸，會吞噬掉壹切試圖越過它的先行者。
　　如果這句話是正確的，那麽它完全可以用來概括德沃絲的壹生。
　　唔，或許應該加上壹個合理的前綴。
　　觀星者、女巫、博物學家德沃絲的壹生。
　　在壹個已經毀於天災的邊緣世界中，普普通通的仲夏夜的月光下，壹個穿著粉紅裙子的小姑娘正在父親旁邊擺弄著壹架精巧又昂貴的望遠鏡。
　　她好奇的盯著天空中的星星，每當她發現壹枚之前沒關註過的星體時，都會大呼小叫的驚訝的對自己的父親詢問，或者得意的展示自己的發現。
　　“那些星星上到底有什麽呢？那裏會不會有著和我們壹樣的智慧生物？他們的文明和世界又是怎麽樣的呢？”
　　這是她父親的日記扉頁的話，也是年幼的德沃絲想要了解的秘密。
　　她在壹天天的長大，壹天天的從自己那身為貴族但更希望成為壹名博物學家的父親那裏汲取知識，直到某壹天當她發現父親已經無法回答她提出的二十個問題時，她知道，自己或許應該開啟新的壹段人生了。
　　於是，樂觀快樂的貴族小姐德沃絲在父親的安排下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她花了整整十年，終於整理出了壹套精準的星圖，順便踏遍了自己的國家繪制出精密的地圖，她告訴她遇到的每壹個對星空好奇的人，說那星河裏並不存在神靈的宮殿，太陽裏也並沒有壹個小人在觀察著凡人的生活並時刻準備降下天火懲罰他們的罪。
　　她說得很有道理，但這樣的說辭顯然不被掌權的教會喜歡。
　　尤其是在她的父親去世之後，再沒人能庇護壹個離經叛道的大小姐，有人開始稱呼她為女巫，於是德沃絲真的成為了女巫。
　　在她從家中逃離的第十五個年頭，自學成才的女巫德沃絲在自己的學徒的幫助下成功的配置出了壹種特殊的藥劑。
　　喝下它可以讓她的生命形態發生轉變，讓她成為罕見的“星光生命”便可以躲避開人世間的壹切煩惱，讓自己自由自在的翺翔於星海之中，再不被那些追捕自己的人打擾。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盡管在喝下藥劑之後，她那陪伴了自己快十年的學徒才向她坦白了愛意，但敢愛敢恨的大小姐最終還是在自己化作星光之前，回應了學徒的熾烈感情。
　　此時她四十五歲。
　　留給小自己二十歲的小愛人的只有壹套自己繪制的世界地圖和最後壹夜的溫柔。
　　她活的瀟灑。
　　哪怕在生命的最後也是孑然壹身，但她的人生卻又並不單調，她或許是那個世界裏第壹個完成了世界環遊的女性。
　　哪怕這場旅行的代價是讓她成為了幾乎所有國家的通緝犯。
　　但那又如何呢？
　　在告別了那個對她並不友善的世界之後，她終於可以實現兒時的願望，終於可以自由自在不被打擾的奔行於星河之中，在那些少年時起就陪伴她的星星上漫遊啦。
　　這就是德沃絲的故事。
　　壹個自始至終都無比純粹的靈魂。
　　大概這就是她能在死後到達晉升堡壘的原因，但遺憾的是，在無數紀元的時光之後，她卻忘記了自己當初為何到達這裏。
　　“德沃絲……德沃絲……”
　　如來自遙遠彼界的呼喚將忠誠聖傑從茫然的回憶中喚醒，德沃絲擡起頭，便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上流淌著冰冷的淚水。
　　她下意識的俯下身用雙手捂住了通紅的眼睛。
　　“天吶……就像是個夢壹樣……我怎麽……我為什麽會……我為什麽要遺忘這些？”
　　“或許只是為了看到更多讓妳好奇的東西，畢竟妳向來是個無法控制自己好奇心的大小姐。”
　　布萊克蹲下身，將壹張手帕遞給眼前的忠誠聖傑。
　　他帶著怪異的笑容，小聲說：
　　“當然我知道這些回憶或許並不足以讓妳下定決心，或者讓妳真正看到妳所服務的家夥是多麽的失敗。
　　但我們現在為什麽要討論這麽嚴肅無趣的話題呢？
　　我知道妳肯定有很多問題。
　　但讓我先問吧。”
　　邪神看著德沃絲的眼睛，他微笑著說：
　　“告訴我，德沃絲，那些星星上到底有什麽？再問壹個八卦點的，妳在看到它們的時候有沒有後悔過丟下對妳壹往情深的小奶狗男友呢？”
　　“那些星星上……”
　　德沃絲下意識的就要將自己在無數個紀元前看到的風景分享給布萊克和旁邊的芬娜，但她在看到兩個人的目光時，她便明白過來。
　　他們要的不是分享，更不是答案。
　　“我看到了讓我歡呼雀躍的東西，那些我曾發誓將永遠銘記之物。”
　　忠誠聖傑低下頭。
　　她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裏跳動的心臟在自己的記憶中從未像現在這麽劇烈又充滿了激情，就好像……
　　就好像自己又活了過來。
　　又回到了當年踏足星河的那壹個夜晚。
　　她抿了抿嘴，又回頭看向身後。
　　在空無壹物的身後似乎有個羞澀的大男孩正在對她揮手告別。
　　她甚至已經記不起那孩子的面孔，但她知道，在今天到來時，那份跨越了時間與生死的掛念才算是真正消散。
　　“我好像犯了個錯誤。”
　　忠誠聖傑站起身。
　　她伸手握住了自己背後張開的神聖翅膀，撫摸著那聖潔的白色羽毛。
　　在布萊克和芬娜的註視中，壹團黑色的光從德沃絲手指間閃耀著，就像是倒入水盆的墨汁壹樣飛快的將華美優雅的神聖之翼整個覆蓋起來。
　　雙翼拍打著如雛鷹展翅，在飛舞的黑色羽毛的跳動中，德沃絲女士回頭對布萊克露出壹個大大的，燦爛的，純粹的笑容。
　　像極了當年那個敢壹口悶掉恐怖的藥劑只為了追求夢想的莽婦女巫。
　　她說：
　　“讓我們壹起糾正那個錯誤吧。妳會和我們壹起去嗎？偉大又邪惡的棄誓者之王，和我們壹起向恐怖的老巫婆宣戰，好不好？
　　這壹定會很有意思的，我保證！”
　　“當然。”
　　布萊克聳了聳肩，叼起煙鬥，吐了口煙圈。
　　在煙霧升騰中，他微笑著說：
　　“我正是為此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