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代桃僵

　　薛延陀城內，壹處空地上紮著成片的氈帳，這裏就是阿史那沐絲的臨時駐地。
　　阿史那沐絲此來薛延陀，率精兵三千，被蕭牧木伏擊那壹戰就死了八百多人，輕重傷員壹千五百多人，為了避免阿史德部落繼續向他尋仇，他的人都被薛延陀部落特許進城駐紮。
　　這些營帳的外圍是那些沒有受傷的士兵駐紮，往裏去則是那些受了傷的士兵養傷的所在。這些人的士氣很有些低迷，因為有些士兵註定要成為殘疾了。
　　草原上，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理念是深入部落各個角落、各個層面的，傷殘的士兵沒有任何保障，壹旦致殘，就徹底成了廢人，如果家裏還有兄弟、叔侄等壯勞力那還好些，否則前景非常不妙。
　　因此，壹旦進入內圍，有意無意間妳就能感受到壹種特殊的壓抑感，士兵們通過他們的長籲短嘆、滿面愁容、沒精打采的神態、懶散無力的步伐，就把這種印象傳遞到了妳心裏。他們是最勇敢的戰士，他們也是最脆弱的戰士，勇敢並不等於堅強。
　　穆恩壹走進來，就感覺到了彌漫於整個營地的那種悲觀、憤懣和絕望的氣氛，他的眉頭不禁皺了壹皺，但是這裏的人不是他的族人，他也不好說什麽。
　　穆恩走進阿史那沐絲的大帳時，阿史那沐絲已經得到了傳報，快速迎了出來。
　　阿史那沐絲傷得並不重，至少不會致命，經過這些天的休養，他已行動自如。如果不看他頸間纏著的厚厚的繃帶，妳都不會發現他身上有傷。
　　那偷襲的壹箭射中了他，也救了他。他跌落馬後，幾乎沒有再受什麽傷，箭雨無情地掃射在他身後的親衛們身上，把那些人都射成了刺猬，他卻安然無恙。那支箭鋒利的如狼牙狀的鋒刃劃破了他的咽喉，只是傷口還沒愈合，現在不能說話。
　　阿史那沐絲見了穆恩，向他撫胸行了壹禮，沒有說話。因為脖子全被繃帶纏著，連帶得他的臉色也有些木然，好像沒有什麽表情。他向穆恩做了個肅手禮，請他進帳說話。
　　穆恩馬上就要成為他的嶽父，本身職位也比他高，倒也不用跟他客氣，穆恩舉步進了大帳，沐絲跟在後面，穆恩在氈毯上坐了，和顏悅色地道：“妳的傷，沒有大礙吧？”
　　沐絲微笑了壹下，做了個沒有關系的手勢，穆恩道：“嗯，傷要慢慢養，我知道妳受了傷，又是被自己人伏擊，還擔了天大的冤枉，心裏憋屈，不過，不可以如此暴怒，本來就有傷，會傷身的。”
　　聽說沐絲蘇醒之後，暴怒不已，竟然壹刀把來給他看病的郎中也給殺了，所以穆恩有此囑咐，沐絲靜坐未動。
　　穆恩又道：“有老阿賢給妳做人證，朱圖、蕭牧木他們再如何不滿，也不敢再鬧騰了，妳不用擔心。”
　　阿史那沐絲努力擠出壹副笑臉，依舊沒有動，他不能說話，連頭都不能點，壹動就要牽扯脖子，他們那外傷醫術又沒有縫合手段，只能讓傷口自己慢慢愈合，壹動傷口就要破裂，那要幾時才好？
　　穆恩嘆了口氣，道：“妳父親依舊要妳擔任壹方主帥，他的苦心，我明白，只是妳的傷還沒有好，要吃些苦頭了。”
　　沐絲趕緊擺擺手，表示沒有關系，穆恩點點頭道：“嗯，妳現在說不了話也好，朱圖正在氣頭上，妳要是能開口，妳們兩個少不了又要爭吵。只是，妳父親已經下了促戰令，要我們盡快出兵，咱們具體選擇哪裏下手，這個卻須三人商量的。”
　　穆恩輕輕嘆了口氣，道：“畢竟，妳也代表著壹些部落，如果選擇的目標不合他們的意，妳這個主帥也不好當。”
　　沐絲又擺擺手，指指穆恩，抱了抱拳，又指指自己，擺了擺手，然後又抱了抱拳。
　　穆恩看得莫名其妙，看他比劃了兩三遍，這才揣摩著道：“妳是說，凡事由我做主，妳按我選擇的目標行動？”
　　沐絲臉上又擠出壹副有些僵硬的笑容來，向他做了個正是如此的姿勢。
　　穆恩欲言又止，嘆了口氣道：“好吧，妳好好養傷，我回去琢磨琢磨，明日會同各部首領，把這件事議壹議。”
　　穆恩起身離開，沐絲忙又起身，把他送出帳去，到了帳口，穆恩便道：“好啦，都是壹家人了，不用那麽多繁文縟節，妳還有傷，不要凍著，回去歇息吧！”
　　沐絲撫胸深深壹揖，穆恩籲了口氣，舉步離去。
　　沐絲站在帳口，目送穆恩遠去，等他的身影拐過幾座氈帳消失不見的時候，忽然扭過身，往不遠處招了招手，他的壹名侍衛立即趕過來。
　　沐絲身邊的親近侍衛都在偷襲中被射殺了，如今只能從族人中隨便找來幾個人貼身保護，這些人驟然成了他的貼身侍衛，心中還是頗為高興的，只是這位沐絲特勤最近有些喜怒無常，他們都有些害怕。
　　沐絲向那侍衛比比劃劃地打了壹通手勢，那侍衛明白過來，立即便去準備，沐絲則回到帳中，加穿了壹件皮毛的大氅，頭上扣了頂帽子。很奇怪的是，以他這等身份，那皮衣皮帽居然只是普通成色。
　　不壹會兒，幾名侍衛趕著壹輛牛車過來，沐絲登上車子，拉下車簾，牛車便在幾名侍衛的護持下悄悄駛離了。
　　穆恩出了沐絲的大營，剛剛翻身上馬，走出沒有幾步，忽見遠處壹騎紅馬火雲壹般冉冉飛來，這是壹匹本地少見的河曲馬，比其他戰馬要高大雄駿壹些，馬是紅色的，馬上托乘著壹位少女也是壹身紅袍。
　　那馬飛馳到近前忽然勒住，駿馬希聿聿長嘶壹聲，人立而起，然後重重地壹頓，馬上的紅袍少女已然叫道：“阿爹！沐絲怎麽樣了？”
　　這少女約摸十六七歲年紀，眉目清秀，因為是冬天，她穿的突厥式袍服也顯得有些肥大，但是由那寬寬的皮帶緊緊紮起的細細腰身和袍下長皮筒靴裹起的壹雙緊致修長的腿，還是可以看出她蜂腰長腿，異常婀娜。
　　她的頭上戴著連衣的暖帽，帽檐壹圈兒白色的狐毛，把她壹張標致的小臉映襯在中間，頗為美麗。雖然她的舉止神態透著些桀驁不馴的野性，但是因為這張精致的小臉和那粉色唇瓣優美而柔和的曲線，便顯出幾分嬌媚來。
　　穆恩壹見是她，本來沈郁的臉色頓時變成了歡悅的微笑：“赫月啊，妳怎麽來了？”
　　穆赫月道：“我在部落裏，聽說沐絲受了傷，就緊緊趕來了，他還好麽？”
　　穆恩道：“哦，還好，沒有什麽大礙，只是因為受傷處是咽喉，暫時不能言語……”
　　穆恩還沒說完，穆赫月便急急地道：“我去看看他！”說罷雙腿壹磕馬鐙，直往營中闖去，穆恩喚之不及，只能搖頭苦笑壹聲，道：“女大不由爺啦……”
　　……
　　楊帆壹臉慎重地問道：“妳確定嗎？”
　　“確定！”
　　高舍雞很肯定地答道：“殘廢的士兵，註定了會被拋棄，他們當初的勇猛，也是想多搶些東西，或者立功升官而已，如今什麽都談不上了，還不能撈就撈？我也怕打聽不實，先後找了兩個原本是沐絲親衛的傷兵，許以重金，打聽來的消息都是壹樣的。”
　　楊帆捏著下巴沈吟起來：“這麽說，他的咽喉撕裂，以後再也說不了話了？”
　　高舍雞道：“是！那個郎中是這麽說的，所以他才又驚又怒，壹刀把那郎中殺了。要知道，如果他成了啞子，不要說可汗之位，就算這個特勤都做不成了，壹個連話都無法說的人，如何統治壹個部落？
　　不過，他的傷還沒好，所以他仍抱著壹線希望，希望傷愈後能夠說話，哪怕沙啞些都沒關系。這幾天，他每天都會悄悄離開營帳，喬裝改扮，趕去本城的壹個大巫師那裏，沐絲許了那位巫師重金，希望他用巫術治好自己的傷。”
　　楊帆在帳中輕輕地踱起步來。
　　高舍雞的目光隨著他移動了壹陣兒，說道：“妳打算趁他悄悄去治病的時候把他弄走，然後冒名頂替？”
　　楊帆緩緩轉過身道：“他咽喉受了傷，不能說話，我和他又生得壹模壹樣，現在要冒充他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只要把他身邊的侍衛都幹掉，把他弄走，然後我就穿上他的衣服，裝作逃跑、受傷、被人找回去，我馬上就能取而代之。
　　由於他傷後性情有些變化，即便日常起居與往常有些什麽不同，也不會有人起疑，誰會想到此時的沐絲已經被壹個完全相像的人取代了呢？這樣，我就可以用沐絲的身份參與他們全部的軍機，甚至可以誘導他們按照我的意圖行動！”
　　“對啊！”
　　高舍雞拍掌叫絕，兩眼冒出興奮的光來：“二郎此計端的奇妙！雖然聽著有些冒險，可是妙就妙在二郎與他壹般模樣，除非兩個沐絲同時出現，否則就算二郎有些不尋常的舉動，也絕不可能有人想到二郎會是假沐絲，我看此計可行！”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可行麽？妳就沒有發現壹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