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重任在肩

　　這是壹條臟臭混亂的巷弄，楊帆走到離巷子還遠的地方，就已嗅到了壹股難聞的氣味。
　　這種氣味是種種臭氣摻雜在壹起混合而成的壹股味道，妳無法準確地描述它，但妳能夠感覺，當這股氣味沖到妳鼻子裏的時候，會馬上讓妳有壹種窒息的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然而，就是這樣壹條臭氣熏天的街巷，居然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是西城商鋪區的壹條巷弄，巷口是壹戶人家半塌的院墻，墻根下半躺坐臥的有幾個乞丐，炎炎夏日，他們身上卻裹著壹件毛發已經掉光，磨得油亮的皮袍子。人們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看都不看壹眼，他們面前的破陶盆裏只有零星的壹點錢幣，或者啃了壹半的饃。
　　走進巷子更顯擁擠，路邊有壹條排水溝，雨水、生活用水在這排泄不暢的水渠裏郁積下來，上邊已經長了壹層綠毛，隱隱可見看見有人和牛馬的糞便被沖積下來，在那綠毛水面上輕輕浮沈。
　　這條巷子裏是各種皮毛、獸骨等草原產品批發零售的地方。在這兒出售的皮毛和獸骨都是還沒有經過任何加工的貨物，那皮毛沒有經過清洗、硝制，整張的牛皮、羊皮硬邦邦地壹大張，全都壓平了堆在壹起，散發出難聞的氣聞。
　　然而這些東西經過加工之後，再販賣到中原去，就能變成幾十倍、幾百倍的利潤，所以壹些纏綾掛緞的富商，也絲毫不嫌棄這裏熏天的臭氣，而是親自趕來，看貨、談價，最後把他滿意的商品裝上車去，興沖沖地離開。
　　楊帆壹路走下去，為了不引人註意，他還買了壹張狼皮褥子，當然，以他此刻的扮相，不會買太昂貴的秋冬季獵取的狼皮，而且這張狼皮無論是成色還是作工都不好，狼皮依舊硬邦邦的，還有幾個破損的地方。
　　楊帆把狼皮卷成壹團夾在肋下，繼續東張西望地往前走，又行了壹陣，他看到了壹塊牌子，牌子上面畫著壹頭黑牦牛，牛不大，牛角卻畫得極大，兩只半月形的牛角上邊，寫著壹個李字。
　　楊帆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這家店鋪門臉不大，門前堆著壹些成色極差的牦牛皮，另壹邊還有壹只只完整的牛頭骨，頂著兩只鋒利而巨大的牛角。楊帆在門口稍稍壹停，看看沒人註意，立即快步走了進去。
　　店裏只有掌櫃的和壹個小夥計，店面不大，三四個人進去，就連轉身都困難了，這店裏賣的東西就那麽幾樣，壹些擺在外面，大量的貨物則在後院，直正寬廣的是後院空間，這裏的店鋪都是這樣。
　　楊帆見店裏沒有客人，就用出京時許良交代的暗語和那店主接頭，那店主五十出頭了，身子枯瘦，瘦瘦的臉頰全是皺紋，頜下稀疏的壹縷胡須，像極了壹只大老鼠，對完了接頭暗語，這店主瞪大壹雙綠豆眼，驚訝地道：“妳這壹隊就妳壹個活著過來？妳居然毫發無傷？”
　　楊帆怔了怔，道：“什麽意思？其他各隊人馬，都出什麽事了？”
　　那店主奇道：“難道妳這壹隊不曾遇到馬匪或者吐蕃斥候？”
　　楊帆這才恍然，道：“我是單獨壹個人過來的，跟了壹支大馬隊同行，所以不曾遇到意外，可已有人到了？路上遇到了什麽麻煩？”
　　那店主壹拉楊帆道：“妳跟我來！”
　　店主拉著楊帆就往後走，壹邊走壹邊對他簡略地說了說情況，原來從洛陽出發的百騎侍衛們，盡管分別扮成了不同的身份，或行商、或客旅，但是他們壹路西來，都遭到了不同人群、不同程度的襲擊。
　　結果壹路下來，能夠完好無損地趕到湟水的隊伍連壹支都沒有，其中有些人甚至全軍覆沒，這位店主到現在為止，壹共才接到三撥人，加在壹起幸存者不過七人，而且人人身上帶傷，算上楊帆這才八人。
　　也就是說，如果此後再沒人趕來，那麽從百騎派出的五十名精銳，如今就只剩下這八個人而已。那些遇襲的侍衛還以為隴右地區的盜賊多如牛毛，也是這兩天才從本地軍中負責聯絡的人那裏了解到，他們遇到的人或許會有剪徑的馬賊，但是其中大部分很可能都是通峽斥候。
　　也只有精於伏擊、悍不畏死的通峽斥候，在以有備算無備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對這些驍勇善戰的百騎侍衛造成這麽大的損傷。
　　楊帆聽那店主解說著，匆匆繞過堆積如山、臭味刺鼻的毛皮貨物，轉到後院壹排簡陋的民房前面。
　　張溪桐拄著拐杖正在壹幢民房前緩慢地活動著，忽然看見店主引著楊帆走來，登時站住身子，仔細再看幾眼，手壹松，拐杖“咣當”壹聲掉在地上，張溪桐壹副見鬼的表情道：“妳……妳是楊帆？”
　　楊帆見他金雞獨立，站立不穩，連忙搶前壹步拾起拐杖替他架到肋下，說道：“當然是我，妳怎麽……成了這般模樣？”
　　張溪桐驚訝地道：“妳單槍匹馬壹個人，怎麽竟連壹點傷都沒有？這壹路上，妳連壹個吐蕃斥候都沒遇到嗎？”
　　楊帆把他對那店主說的話又對張溪桐說了壹遍，張溪桐欲哭無淚地道：“想不到，妳獨自西行，反倒逃過了壹劫。唉，別提了，我張溪桐也是上過戰場的，手刃於我刀下的番人，總也有數十人了，還從來沒有打過這樣的窩囊仗，莫名其妙的就被偷襲啊！”
　　張溪桐憤憤地道：“實在不是我們不小心，可有時候……，牽著駱駝、領著女人和孩子和我們同路而行的旅人，妳怎麽也不會對他們有所防備吧？嘿！都跟妳壹塊兒同行三天了，前壹刻還壹起圍著篝火，捧著烈酒給妳唱歌，熱情地勸妳唱酒，下壹刻刀子就捅過來了，根本防不勝防啊！”
　　楊帆拍拍他的肩道：“大致情形我已經聽店主說過了，咱們還有哪些人到了？”
　　張溪桐指指身後的排房道：“都在裏面，算上我就剩七個活的了，大多帶傷，還不知要多久才養好。”
　　楊帆道：“我先去看看！”
　　楊帆舉步進了房間，張溪桐拄著拐，跟那店主隨在後面。
　　已經趕到的人是黃旭昶、張溪桐、張奇、田彥、魏同川等幾人，大多身上有傷，其中田彥傷勢最重，肋下中了壹刀，因為天氣炎熱，路上救治又不及時，所以拖到湟水之後便人事不省了，這幾天稍稍好了些，不過還是以昏睡的時候居多。
　　黃旭昶傷得也不輕，他是兩次受傷，第壹次遇襲逃脫後，僅僅隔了三天，便遭遇了第二次襲擊，壹路殺到湟水城的，他們受命保護的工部繪圖師也在逃亡途中被幹掉了。黃旭昶是隊正，是這次任務的負責人，責任重大，這幾天連氣帶上火，嘴上起了壹溜火泡。
　　楊帆安慰道：“黃隊正，不要過於自責了。妳是沖鋒陷陣、征戰沙場的勇士，本不善於行間斥候之事。”
　　黃旭昶垂頭喪氣地道：“妳別安慰我啦！這根本不是理由！就連那些粗魯野蠻的吐蕃人都可以狡詐如狐，我們怎麽就做不好斥候？是我大意了！”
　　楊帆問道：“可曾通知河源軍，讓他們抓捕那些通峽斥候？”
　　店掌櫃的壹旁接口道：“這太難了！他們平時就混跡在各行各業當中，壹如良民百姓，如何區分他們之中誰才是斥候呢？本地的蕃人本來就多，其中不乏良民，不能全抓起來吧？況且，通峽斥候未必全是吐蕃人。”
　　楊帆道：“把斥候全找出來固然不能，卻也不是壹點用處都沒有。方才黃隊正已經說了，他們這壹路沖過來，也殺了許多襲擊他們的人，包括那些全軍覆沒的兄弟，我就不信對方沒有損傷！那些吐蕃斥候既然有正當身份，突然死了，總要有個說法吧？”
　　店掌櫃的目光壹亮，道：“妳是說？”
　　楊帆道：“他們想在這裏長期潛伏下去，死掉的人胡亂用個外出的理由就不大可能，暴病而亡的理由也不大容易瞞過左鄰右舍，最好的藉口就是說放牧或出行的時候遇到了馬賊，而且不用人問，他們自己就會對這個理由大肆宣揚，所以……”
　　店掌櫃的接口道：“所以，只要查壹查隴右各州府縣和各部落中最近因遇賊而死的人，就能順藤摸瓜，揪出探子。”
　　楊帆道：“不錯！”
　　張溪桐拄著拐道：“可是這其中未必就沒有真的遇賊而死的人。”
　　楊帆道：“我知道，所以……還要查！總能查出壹些的，這些奸細，揪出壹個是壹個，總不能放任他們在隴右如此肆無忌憚。我想，他們每次都努力把屍體搶回去，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不想因為壹具死屍留在當場，從而暴露壹群人。可是他們只要動手，就難免會有傷亡，這個法子地方官府可以時常用用，以後吐蕃斥候襲擊我軍民的事就會大為收斂。”
　　黃旭昶壹拍腦門道：“不錯！我怎麽就想不到！”
　　黃旭昶向楊帆蹺了蹺大指，心悅誠服地道：“當真是個好主意！黃某壹向小看了妳，經過這番被人坑害，再經過今日之事，黃某算是服了！有壹副好腦子，當真比有壹身好功夫還管用！”
　　楊帆笑道：“隊正客氣了，我也是偶然想到這個辦法。”
　　黃旭昶道：“只是，抓捕吐蕃斥候與我們的差使終究無所助益，如今咱們損兵折將，就剩下這麽幾個人，還個個身上有傷，聖上對咱們寄予了厚望，如果這趟西域之行咱們勞而無功，還鬧得損兵折將，聖上會怎麽看？”
　　楊帆想了想道：“隊正傷勢很重，等妳和各位兄弟養好傷，能夠行動自如，恐怕最快也得壹個多月。如果再拖久些，到了秋冬時節，就更不易打探消息了。如果隊正信得過，就把這件差使交給我吧！”
　　黃旭昶驚疑地看著楊帆，道：“妳？就妳壹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