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 真面

　　策劃壹起陰謀不比施展壹套倏忽掌法更輕松，紫鶴真人有壹種類似於熬夜過頭的興奮感：明明很累很困，卻怎麽也睡不著覺。
　　他拿起桌上的涼茶抿了壹口，又吐了出來，“這是茶還是漱口水？怎麽有股奇怪的味道？”
　　秦夜明去哪了？誰替他收集情報？這是顧慎為最重要的兩個秘密，無需仔細琢磨他就知道，這次的“實話交換”不公平，紫鶴真人說了許多，可是全都無憑無據，顧慎為的秘密壹旦泄露，卻會給許多人帶來實實在在的危險。
　　說到陰謀詭計，顧慎為壹點也不覺得自己比對面的八十歲老者年輕，“秦夜明在替我監視壹個人，不到必要的時候他不會現身，所以連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至於那些收集情報的‘小東西’，他們隱藏得很好，真人不用擔心。”
　　紫鶴真人居然對這個回答很滿意，不住地點頭，“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妳不是隨便殺人的莽夫，我有計劃，妳也有計劃，很好，很好。”
　　顧慎為靜靜聽他說完，“有壹件事真人還沒有提起？”
　　“什麽事？”
　　“那群金鵬殺手。”
　　“這還用說，他們肯定都藏在駙馬府裏，整個暗殺事件就是公主的陰謀。”
　　紫鶴真人說得太肯定了，顧慎為無法接受，“證據呢？殺死皇帝對公主有什麽好處？”
　　“證據？”真人撓撓頭，好像從沒聽過這個詞，“明擺著嘛，皇帝無後，壹旦駕崩，就得從諸王子孫當中選立新帝，有幾位王爺是壹直站在公主這邊的，她完全可以從中選擇壹個聽話的小孩登基，自己在幕後操縱。更直接的證據也有，妳還沒見過羽林校尉吧？”
　　“沒有。”
　　“守衛皇宮是羽林軍的職責之壹，暗殺事件發生之後，當晚值班的羽林校尉立刻被下獄拷問，他的嘴倒是挺嚴，可這事與他脫不了幹系。羽林軍最聽公主的話，她自然就是幕後主使。”
　　“皇太後幹嘛不直接抓羽林將軍駱琮？”
　　“害怕打草驚蛇唄，駱琮很狡猾，他幾次三番主動請罪，就是要試探皇太後的態度，皇太後暫時不敢動他，必須將羽林軍的註意力轉到別的事情上去，然後……”
　　“然後大將軍龐靖就會從邊境率軍進京。”
　　“差不多吧。”
　　“那個懷孕的宮女呢？她若是產下男孩，公主的計劃也就失敗了。”
　　“呵呵，聰明如妳，偶爾也會失誤，妳那些收集情報的小東西被騙了？”
　　“沒有宮女懷孕？”
　　“皇帝若還在，今年二十壹歲，他要是有本事，早就該生下三四個兒子和五六個女兒了，哪那麽巧，從皇後以下，幾十名嬪妃生不出壹兒半女，偏偏就有壹名宮女悄悄懷孕了？皇太後故意散布這條謠言，好讓華平公主以為她將賭註都押在了這上面，其實她暗中向大將軍龐寧求救，北邊數十萬大軍，只要有壹點借口，就能揮師南下，十萬羽林軍自會望風而降。”
　　顧慎為長長地嗯了壹聲，“好計劃，由我挑撥公主和駱家劍客，迫使駱琮動用羽林軍，然後大將軍龐寧以此為借口率軍進京，皇太後到時公布皇帝死訊，選擇壹名年幼聽話的王孫繼位，她繼續聽政，真人立下大功，崆峒派在朝中的靠山更穩，還除掉了江湖中最強大的對手——河東駱家莊。”
　　“對啊。”真人跳起來，“所以我說要賭把大的嘛，當然我也說了，計劃不會這麽順利，肯定有各種樣的障礙，壹個壹個地清除就好。”
　　“眼下就有壹個障礙。”
　　“哦？什麽障礙？”
　　“我。首先，妳高估我了，我壹個人對付不了所有駱家劍客，公主和駱琮根本無需動用羽林軍。其次，妳低估我了，整個計劃當中，除了殺人，我什麽好處也沒得到。”
　　“嗯，看來我沒說服妳，這還真是壹個障礙。”真人好像剛剛想到這個問題，皺著眉頭尋思了壹會，隨後展露笑容，“我不著急，反正公主和駱家肯定要殺妳，我相信妳會反擊的，而且會嚇大家壹跳，我可沒有高估妳。至於好處，報仇不是好處嗎？報仇之後不受懲罰反而有功，這不是更大的好處嗎？”
　　“這麽說這就是妳的真面目了？”顧慎為冷冷地問，他在想，紫鶴真人老小孩似的外表，究竟是壹種掩飾還是真實性格，或許這個老人將陰謀也當成了遊戲。
　　“真面目？”真人指著頭頂，“戴上它怎麽可是真面目？哦，妳是說我的計劃，我開始就跟妳說過，實話很危險：不說清楚，顯得虛偽；說清楚，顯得自私狠辣。我問壹句，如果換成妳，將心中所想所願全都說出來，會是怎樣的面目？”
　　顧慎為楞住了，在疑心與冷漠背後，他是什麽面目？那必然是壹副殘破不堪、陰暗扭曲的模樣，連他自己也會厭憎。
　　他終於醒悟，實話果然很危險，人們已經習慣假面示人，突然見到真面反而會嚇壹跳。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紫鶴真人拱手行禮，“請恕晚輩無禮，晚輩壹雙濁目，看不透世間真假，真人說了實話，晚輩不能說，也不敢說。”
　　“呵呵，沒關系，咱們不壹樣，我老了，再怎麽修飾也還是醜，不如省點事，露出真面目來，妳這副假面不錯，幹嘛要拋掉呢？何況在整個計劃當中，我看中妳的就是假面，妳是殺手，那就去殺人吧。”
　　即使佩服真人說實話的勇氣與豁達，顧慎為還是沒辦法喜歡他，“皇太後給了我十天時間，今天才是第三天，不著急，我會盡可能找出金鵬殺手的下落，證明他們是被公主收買的，到時妳們自有借口，用不著非借我的刀不可。”
　　“雖然殺手肯定藏在駙馬府，想找證據可不容易，還是殺人更簡單壹些。”
　　顧慎為搖搖頭，“我有我的計劃，這就告辭，真人要同行嗎？”
　　“不了，我得在這兒休息壹會。”紫鶴真人看樣子是累了，連接著勸說顧慎為的意願都沒了，“妳先走吧，記住，計劃總得變通，有些事情是妳不得不做。”
　　顧慎為出門招呼蘇藹離開客店。
　　“這位老神仙挺有意思。”蘇藹在路上說，雖然只有簡單接觸，他還是形成了自己的看法，“糊塗裏裝著聰明，聰明裏又夾雜著糊塗。”
　　“他八十歲了。”顧慎為說。
　　蘇藹茫然，沒明白八十歲與此有何關系，心想老神仙果然有點本事，只不過交談壹會，連顧公子說話也變得玄奧起來。
　　兩人回到懷西館時才是下午，終於有機會見到還沒睡覺的眾人。
　　方聞是正在庭院裏來回轉圈，見到顧慎為與蘇藹，長出壹口氣，幾步跑來，“真是麻煩，驛館不允許我們隨便出入，想找人報信又不知道妳們在哪，真是麻煩，妳們總算回來了，快把我急死……”
　　“出什麽事了？”顧慎為打斷他。
　　方聞是引路，三人走進正廳。
　　“上官教頭被華平公主帶走了。”
　　“什麽？”蘇藹失聲叫道，邁步就要向外面跑，馬上又訕訕地止住腳步，紅著臉低聲說：“方先生先說是怎麽回事。”
　　“我不是正在說嘛，妳著什麽急？”方聞是受許煙微影響，對這個“心懷鬼胎”的年青人不是很喜歡，“不是公主帶走，是公主派人來將教頭請去了，說是久慕她的大名，盼望壹聚。我們都建議教頭不要自投羅網，可她說見見無妨，就帶著紅蝠進城了。”
　　顧慎為壹下子明白紫鶴真人成竹在胸的原因是什麽了，崆峒派掌門或許不知道公主的具體計劃，但是肯定猜到公主將會主動出擊。
　　“走了多久？”
　　“大概壹個時辰，他們有馬車，估計這時候已經到公主家裏了。”方聞是頓足嘆息，“教頭幹嘛要接受邀請呢，完全沒必要嘛，公主權勢再大，還能硬搶西域來的使節嗎？”
　　“她自有理由。”顧慎為其實更希望上官如能置身事外，她的參與會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那就好。”方聞是向蘇藹使眼色，示意他退下，目送他離開之後，說：“龍王……哎，順嘴了，總是改不過來，顧公子，事情進行得怎麽樣了？我知道，妳不需要我幫忙，可是參謀壹下總可以吧，我又不出門惹事。”
　　“嗯，我還真有壹件事要請方先生幫忙。”
　　“妳說。”方聞是急忙整理壹下身上的衣裳，擺出軍師的架勢。
　　“告訴我，妳們到底為什麽來中原？”
　　“按慣例朝貢，求得壹枚印璽，王位就算是得到承認了。”
　　實話很危險，真面目很醜惡，可顧慎為還是更喜歡真實，“妳在說謊，朝貢用不著這麽多人，西域戰事方平，沒理由拋下不管。”
　　方聞是神色尷尬，嘿嘿幹笑數聲，“妳還是老樣子，對什麽都不相信，有人跟妳說過什麽吧？肯定是鐵玲瓏和小初，他們兩個曾經替疏勒太子向上官教頭求助，遭到拒絕之後很不高興，幹脆投靠了康王尚遼，妳說這不是小孩子氣嗎？”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這個……”方聞是後悔自己多事了，支吾了好壹會才說：“上官教頭這六年過得很艱難，妳知道，璧玉城朝不保夕，內憂外患層出不窮，她肩上的擔子比誰都重。所以她有個想法，希望能幫妳徹底報仇，了結妳的心結，然後……然後勸妳回西域，她就可以隱退了。”
　　“希望替我報仇？她是因為這個原因接受公主邀請的嗎？”
　　方聞是臉色壹下子白了，“不會吧，教頭是個聰明人……”可是親眼目睹上官如六年來的變化，方聞是還真猜不出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