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8章 可憐

　　木老頭的願望實現了，他與四五十人壹同從山崖上跌落，還沒撞到地面就已面目全非，最後粉身碎骨，與眾多屍體混在壹起，就算是神仙，也無法將他從中揀出來。
　　圍攻木老頭本該是壹場輕松的戰鬥，卻落得如此結局，小院裏汙穢滿地，無從下腳，崖上的人只能從別處慢慢爬下來，期間還有壹人失足跌落。
　　中原人與西域人互相埋怨，都覺得對方礙手礙腳，才讓木老頭如此猖狂，於是來到地面之後，發生了幾場打鬥，十幾人受傷，好在龍軍士兵阻止及時，沒有再添死人。
　　木老頭在地面上殺過壹些人，屍體仍是完整的，親友們忍著惡心進院擡屍，幾名僧人前去幫忙，奇跡就是他們發現的。
　　同樣從懸崖上跌落的蓮青，屍體居然是完整的，他恰好撞在另壹具屍體上面，雖然全身骨骼碎裂，仍大致能看出生前的樣子。
　　這被當成佛祖顯靈、蓮青得道的證據，在璧玉城乃至整個西域傳揚，並被記錄在壹些書籍當中，多年以後，當木老頭的名字成為烏有的時候，蓮青仍被銘記，只是形象發生巨大變化：他仍然是強盜出身，但是殺弟之仇消失不見，他完全是自生感悟而出家，憑借聰慧與悟性迅速成為壹代高僧，墜崖時誦經不止，落地瞬間圓寂證果，全身沒有壹絲血跡，宛若生時，火化後產出若幹雞蛋大小的五彩舍利子，雲雲。
　　當天，這件事卻只在僧人當中引起波瀾，眾多武人全不在意，悻悻地返回璧玉城，心中只是遺憾兩萬兩黃金居然沒有人能得著。
　　在山頂向木老頭發起進攻的數人當中還有兩名幸存者，他們似乎最有資格領取賞金，可是許多人都願意作證，聲稱這兩人根本沒碰著木老頭壹根汗毛，木老頭最後完全是自願跳崖。
　　在當時的眼光來看，整個圍攻過程中唯壹值得壹提的人物好像只有木老頭。
　　顧慎為是純粹的旁觀者，他像普通人壹樣，被木老頭當成螻蟻，親眼目睹其他螻蟻的死亡，他當時想，從高處俯瞰地面的血腥場面，大概只是壹灘不起眼的血跡。
　　過後，法沖希望執行諾言，幫助龍王去除無道神功，並助他提升須彌芥真氣，這是早在城主比武還沒開始的時候，通過上官如達成的協議。
　　“沒必要了。”顧慎為說，伸出手臂，接受法沖的檢視。
　　法沖很快發現龍王內傷嚴重，無道神功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壹道須彌芥真氣護衛心脈，臉色微變，嘆息道：“的確沒必要了，龍王若是願意在四諦伽藍停留數日，老衲仍能助龍王壹臂之力，令經脈恢復如初。”
　　顧慎為還是拒絕了，他更願意接受孫神醫冒險的治療方法。
　　上官如不知所蹤，山崖之上許多人都看到她了，屠狗更是與她相隔不遠，可是下山之後卻沒再見著她，“她肯定沒事，大概是自己回城了。”
　　屠狗心不在焉，木老頭之死給他帶來不小的沖擊，整個回程路上都顯得恍恍惚惚的，幾乎所有人都受影響，但他表現得最為明顯。
　　南城護軍府冷清不少，差不多壹半人都跟著龍翻雲去了北城，剩下的人在等待龍王，尤其是許氏姐弟和方聞是。
　　孫神醫先是壹通抱怨，覺得龍王不該出門，逼著他喝下五六碗補藥和十幾枚丹藥，診脈又用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嗯，還好，龍王沒有動用真氣，情況還好，明天試試我的法子，先說好了，成與不成都有可能，龍王可別降罪於我。”
　　回到房間時，夜已經很深，顧慎為獨自躺了壹會，發現自己怎麽也睡不著，於是命令秦夜明將許煙微等人叫來。
　　這壹天的等待實在是太長了，許小益和方聞是全都心懸不落，壹看見龍王就跪在地上，只是磕頭，不敢說話。
　　許煙微沒有跪，她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下跪，她不是那種頭腦敏捷的人，過去的幾個時辰裏，兩個男人經受難以言喻的煎熬，她卻越想越多，越想越不服氣。
　　“王後服毒自盡，用軍師的話說，她薨了。”許煙微擡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發現自己還是沒記住這個古怪的字。
　　“我知道了。”顧慎為平淡地說，掃了壹眼自己的軍師，方聞是渾身壹顫，臉上忽紅忽白，沒有半點謀士的風采。
　　“就這樣了？”許煙微詫異地問，“妳不想知道王後為什麽自殺？”
　　“她背叛了我，死有余辜。”顧慎為的聲音略顯疲倦，這疲倦是真實的，可他就是無法入睡，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裏不停地錘打，逼著他保持清醒。
　　許煙微勃然大怒，關於如何向龍王坦白罪行，方聞是之前出了不少主意，許小益也提出幾項建議，沒壹個跟許煙微現在的模樣沾邊，她像壹只護崽的母雞，羽毛豎立，個頭雖小，卻表露出不顧壹切的架勢。
　　方聞是覺得要壞事，沒等他想出辦法阻止，許煙微已經暴發了。
　　“死有余辜？她是石國公主，也是妳的王後，不是大雪山劍客，更不是妳從香積之國帶回來的野人。”許煙微緊握雙拳，身體前傾，眼睛壹眨不眨地瞪著龍王。
　　“妳想說什麽？”顧慎為問，他以為這三個人是過來認罪的，沒預料到會有壹場質問。
　　許煙微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尋思了壹會才說：“算了，現在說什麽也是多余，我弟弟背叛了妳，他才是死有余辜，妳把他殺了吧，隨便把我也殺了，我們姐弟膽子小，想自殺壹直下不了手。”
　　許小益發出壹聲受傷野狗似的哀叫，他還以為姐姐真有什麽奇招，結果卻是認罪伏法，而他壹句辯解也說不出口。
　　顧慎為沒看許小益，他現在只對許煙微開始的那幾句話感興趣，“該死的總會死，不用著急，妳先說清楚，難道王後死得冤嗎？”
　　許煙微急促地呼吸，頓了壹會才說：“妳從來沒當她是真正的王後，冷落她、忽視她，甚至不與她同床，這些都算了，誰讓妳是龍王，妳就是這樣的人，王後嫁給妳，就得認命。可是有壹件事，我覺得龍王做得不對。”
　　顧慎為沒說話，冷冷地看著許煙微，等她說下去。
　　許煙微扭頭看了壹眼弟弟，繼續說道：“我想清楚了，妳壹開始就知道王後會泄露那個什麽無道書，妳知道但妳不說，眼睜睜看著她做出背叛妳的事情，其實只要妳早說壹句話，哪怕是壹句暗示，都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
　　“這說明她從壹開始就沒想忠於我。”
　　“哈，好大的罪過，王後沒忠於妳嗎？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她想盡壹切辦法討好妳，可是都被妳拒絕了，為了從壹堆破書當中整理出那兩章無道書，王後幾天幾夜沒睡覺，為的是什麽？還不是想讓妳開心。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妳從前不是教給八少奶奶許多‘道理’嗎？妳不是告訴她女人的權力來源於父親和丈夫嗎？王後也是女人，孤苦無依，希望討妳的歡心，無非是想從丈夫那裏得到壹份安全的保證，可妳給過她嗎？”
　　許煙微腦子有點亂了，呼呼地喘氣，說不出話來。
　　顧慎為明白她的意思。
　　鞠王後從小生活在緊張不安的氛圍中，貴為壹國公主，卻壹直受人挾制，龍王對她來說，不過是另壹個挾制者。的確，她曾經花過很多心思討好龍王，大概是希望能在這次挾制當中爭得壹點主動權，當她頻頻遭到拒絕，心中開始失望的時候，她也跟羅寧茶壹樣，另辟蹊徑，想要得到壹點真正的權力。
　　“我對王後本有安排。”顧慎為的語氣稍稍緩和。
　　“我知道。”許煙微的語氣也弱了下來，“如果我是王後，就會待在石國，耐心撫養親侄兒，相信自己早晚能擁有大權，可王後——她跟我不壹樣，她不了解龍王，甚至不怎麽認識妳，怎麽可能信任妳？妳又總是表現得冷冰冰。龍王把王後叫來接管錢財，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開心至極，可壹切都晚了，她已經做出背叛之舉，她想彌補，龍王不肯給她機會。”
　　顧慎為發現自己居然無話可說，王後在他眼裏總是壹名陌生但又很有心機的女人，他習慣性地將她當成投靠自己的部下，觀察她、考驗她，壹旦發現背叛的跡象，心中就開始存有警惕，開始摒棄她、利用她。
　　這是龍王對待部下的手段，向來都很有效，許小益就是這麽被他看穿的。
　　“妳們是夫妻。”許煙微柔聲道，王後是個可憐人，龍王也很可憐，他從來就不懂得如何跟正常人打交道，“妳知道王後決定自殺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
　　許煙微看著方聞是，軍師茫然地啊了壹聲，沒想到還會輪到自己說話，許煙微踢了他壹腳，“當初給王後毒藥的膽子哪去了？”
　　方聞是面若死灰，顫聲說道：“王後……王後說，她寧願以龍王王後的身份死去……”
　　“瞧，王後將身份看得比什麽都重，可龍王根本沒將她當回事……”
　　許煙微的慷慨陳詞被打斷了，聶增匆忙地跑進來，沒註意到屋子裏的微妙氣氛，激動地說：“獨步王在逃亡路上被抓了。”
　　顧慎為騰地站起身，這才是他睡不著覺的原因。
　　“被鐵山抓住了。”聶增補充道，語氣中顯出幾分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