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0章 外力

　　積蓄已久的洪水沖破堤壩，挾帶毀滅性的力量吞滅路上的壹切。
　　顧慎為覺得自己即是洪水，又是被洪水吞滅的犧牲者，懷中的身體在掙紮，可是跟這股力量相比微不足道，並且很快與他融為壹體，壹起在洪水中跌宕起伏。
　　理智多年築就的堅固防線就這麽毀於壹旦，他不去想，也不敢想，因為他知道思考的結果是什麽，此時此刻，本能占據絕對上風，他有意讓自己的腦子裏空白壹片，不給理智丁點余地。
　　顧慎為不是無情無欲的苦行僧，女人所能給予男人的歡愉他大都領略過，在所有短暫的關系中，他都是主導者，沒有壹次像現在這樣，徹底迷失在欲望之中，沒有所謂的主導者，甚至沒有歡愉的感覺，壹切水到渠成，壹切自然而然。
　　這是墜向無底深淵的美妙旅程，死亡伴隨著狂歡，終結凝望著開始。
　　兩人已經失去自持的力量，唯有外力能將他們分離。
　　只需要極小的壹股外力，不過是掀開門簾的微弱聲響，理智終於反敗為勝。
　　顧慎為退後兩步，他以為已經毀掉的壹切瞬間重建，連壹粒灰塵都沒有減少。
　　上官如仍站在原地，熾烈的火焰仍在唇上燃燒，余溫傳遍全身，她的理智從來沒有那麽強大，這時也沒有迅速重掌主人的思緒。
　　阿哲巴尷尬地站在門口，心中五味雜陳，明知會是這樣，仍不希望看到這壹幕，起碼看到的人不要是自己，“我……壹會再來。”
　　“不，這只是……妳有什麽事？”在理智的世界裏，顧慎為慶幸有這樣壹位打擾者。
　　“沒什麽事……其實……”阿哲巴語無倫次，目光像壹塊燙手的木炭，被他四處亂丟，就是沒辦法脫手，最後他看著龍王，終於穩定下來，“是這樣，所有千夫長能推出壹位備選人，大家為這事爭得不可開交，不知道龍王有什麽意見？”
　　顧慎為走進帳篷之前，上官如與軍官們熱烈討論的就是這個問題，當時請他拿主意，說來說去卻給忘了。
　　“萬夫長以上的將領們將推出四位備選人，骨倫都尉會在其中嗎？”
　　“大家等的就是這個消息，應該會，他是副都尉，是最有資格的繼任者之壹。”
　　“那妳們就推壹位支持者最少的備選人吧，容易達成妥協，也不會對骨倫造成威脅。”
　　“大概也只能這樣了，謝謝妳，龍王，還有，呃，上官教頭。”
　　上官如茫然地看了阿哲巴壹眼，壹反常態地默然無語。
　　阿哲巴有些慌亂地向外走去，在門口托著簾幕，猶豫了壹會，正要放下，顧慎為說道：“請妳幫我把它掛起來。”
　　阿哲巴面紅耳赤，匆匆忙忙地掛好門簾，突兀地向裏面點點頭，轉身大步離去，惹得紅蝠疑惑不解，忍不住扭身也往帳篷裏望了壹眼。
　　這回輪到顧慎為感到尷尬了，左手扶住刀柄又放開，如是三次，也沒找出合適的話來。
　　上官如露出黠慧的笑容，“沒用的，傳言會比推選大都尉的速度還要快，妳否認不了。”
　　顧慎為後悔讓阿哲巴掛起門簾了，因為他沒想到上官如還會提起剛才的事情，“阿哲巴看樣子是個嘴嚴的人……”話剛出口顧慎為就明白這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自己這是在逃避，“讓我們把這件事忘了吧。”
　　“為什麽？”上官如的雙頰透出壹層粉紅，與羞怯無關，而是倔強個性的體現。
　　“為什麽？”顧慎為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卻又必須回答，他壓低聲音，“因為我有壹位王後，因為妳是獨步王的女兒，因為妳……害死了那對大鵬鳥，第二次殺光我的親人。”
　　在那壹剎那，馴服已久的憤怒與仇恨猛烈地高漲，力量之大幾乎與剛剛結束的情欲不相上下。
　　上官如驚恐地後退壹步，龍王所說的每壹句話她都心知肚明，可他壹向精心控制，以至於她漸漸忽略了仇恨的真實面目，當它露出真容時，比她想象得要恐怖百倍。
　　“喝酒喝酒！吃肉吃肉！”木老頭的聲音遠遠傳來，再壹次，外力打破了無法自行結束的困境。
　　木老頭雙手各托壹只大酒壇，像三個木老頭並肩而行，上官飛舉著還插在扡子上的幾大塊烤肉，興高采烈地走進帳篷，木老頭招呼外面的衛兵，“壹塊吃，餓了壹整天，要不是我手快，還得接著挨餓。”
　　紅蝠擔憂地看著教頭，上官如招手，她才帶著五名衛兵壹塊進來。
　　上官飛警惕地盯著烤肉上正在滴落的油脂，“真慘，營地裏連仆役都不幹活了，要我說，大都尉死了，別的人還得活著，把將士們餓壞了，誰來打仗？”
　　左腿膝窩被狠狠踹了壹腳，上官飛差點摔倒，勉強站穩，身上卻沾了好幾團油脂，他吃驚地扭頭看著木老頭，沒敢發怒，“幹嘛？剛才妳還說大都尉是個傻瓜……”
　　在木老頭的暗示下，上官飛終於註意到妹妹的神情不太對勁兒，眼眶好像是濕潤的，“咦，妳怎麽……”
　　“不管別人，咱們喝酒吃肉。”上官如大聲打斷哥哥的話，“拿碗來，要大碗。”
　　這是壹場熱鬧的小型宴會，僅僅是為了不幹擾附近仍在哀悼的士兵，眾人才沒有大聲喧嘩，只有木老頭不在乎，與好姑娘拼酒，逼上官飛跳祝酒舞，得空就誇贊紅蝠的美貌，“真搞不懂，北庭的男人都是怎麽回事？我要是年輕十幾歲，嘿嘿，妳就會看見好姑娘追殺我替妳報仇了。”
　　紅蝠顯然不太在意木老頭的調戲，她在香積之國的時候是貴族家中的美姬，遵照主人的安排接待男人是她的工作之壹，只是加入軍隊之後才擺脫從前的低賤身份，她很願意配合木老頭調劑帳篷裏的氣氛，“妳怎麽知道沒有北庭男人喜歡我呢？”
　　顧慎為吃了幾小塊肉，滴酒未沾，迅速從紛雜的情緒擾亂中走出來，認真思考眼下的局勢，他制定了好幾個刺殺計劃，大都尉之死卻打亂了部署，如果明天早晨公布的人選不如意，他縱然制定更多刺殺計劃也沒有用。
　　臨近傍晚，離曼跑來，吃了壹點剩肉，大家知道他有話要說，木老頭拉著上官飛又去閑逛，紅蝠等人繼續在帳外值守。
　　“阿哲巴他們定出備選人了？”上官如問道，她喝了不少酒，肉卻沒吃幾塊，剛好有壹點醉意，頭腦反而更加清醒理智。
　　“還沒有，不過主帳那邊已經敲定了四個人，骨倫都尉和萬夫長烏措都在裏面，千夫長這邊爭得比較激烈，還有許多百夫長覺得自己有功，也應該發表意見，總之壹團糟，我看二更天王爺們入營之前是不會有結果了。”
　　顧慎為知道離曼跑來的目的絕不只是通報結果，於是註意觀察他的神情，阿哲巴的嘴似乎很嚴，離曼不像是知情的樣子，於是問道：“內奸的事情調查得怎麽樣了？”
　　離曼驚訝地擡起頭，因為龍王壹下子就猜到了他的心事，“就這件事最麻煩。”
　　“怎麽了？”上官如對這件事也很關心。
　　離曼向帳外望了壹眼，上官如叫道：“紅蝠，幫我們把燈點著。”
　　紅蝠進來點燃油燈，出去的時候放下帳簾。
　　離曼壓低聲音，“從前天早晨壹直到昨天入夜，大都尉總共與十五撥人見過面，我和兩名軍官將每撥人都調查了壹遍，基本都是在商議軍務，有當事人證實，沒什麽可懷疑的，只有壹次，是在昨天下午，四位將領面見大都尉，說過什麽誰也不知道，我們也沒辦法求證。”
　　“所以妳們覺得，鼓動大都尉離營涉險並且泄露消息的人很可能是這四位將領？”上官如問道。
　　“嗯。”離曼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半天沒說話。
　　“骨倫都尉也在那四位將領當中。”顧慎為猜道。
　　離曼艱難地點點頭，“其實我們早該想到的，骨倫的職責之壹就是統領衛兵，阿哲巴問過他，他說自己也是受騙者，精心策劃了防護措施，保衛的卻是壹頂空帳篷。”
　　“中間會不會有誤會？”上官如覺得現在就認定骨倫是內奸似乎太倉促了壹些。
　　離曼長嘆壹聲，“我和阿哲巴都希望這是誤會，我們找來這兩天的每壹班衛兵，確保不會產生遺漏，就這十五撥人，絕不會錯，每壹撥的證人至少有兩名，只有骨倫……”
　　“還有三位將領是誰？”
　　“說實話，我現在完全糊塗了，另外三位都是萬夫長，其中壹個是烏措，而且巧得不能再巧，這四個人就是將領們剛剛決定的四名備選人。”
　　這回連上官如也不能懷疑了，“可是，怎麽會……烏措是日耀王的人，骨倫壹直傾向於多敦王子，他們更像是敵人……”
　　顧慎為心中卻已雪亮，“就是這樣，托賽走在死路上還不自知，即將送他壹程的正是烏措。”
　　“他們都被聖日王收買了？”離曼雖然查出事實，自己卻不敢相信。
　　“收買、威脅，聖日王兩招都很擅長。”顧慎為沒有絲毫猶疑。
　　“現在怎麽辦？”
　　“就看千夫長們能不能推出壹位有實力的備選人了。”顧慎為看向上官如，晚餐以來第壹次與她對視，“野馬找過妳了？”
　　韓芬對荷女非常忠心，但她不會撒謊，她說過野馬要為聖日王拉攏上官如，這件事十有八九已經發生過，上官如沒有提起，顧慎為就只能直接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