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3章 身邊

　　上官鴻的屍體在護軍府滯留了壹個白天，入夜之後被送回曉月堂，擺在陰冷的小房間裏，兩根蠟燭搖曳著昏黃的光，偶爾壹閃，映照得屍體就像活了壹般。
　　荷女站在陰影裏，已經觀察了壹會。
　　屍體上身赤裸，護軍府的人顯然做過清洗，幾處傷口清晰可見，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新傷舊傷。
　　“這個人跟上官鴻沒有仇恨。”她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顧慎為從她對面的陰影裏走出來，“他第壹次沒能殺死上官鴻，所以第二次壹定要得手。”
　　荷女擡頭看了龍王壹眼，繼續盯著屍體，“曉月堂有大門。”
　　“也有墻。”顧慎為說，門是用來繞開的，墻是需要躍過的，這是殺手的習慣。
　　荷女冷笑壹聲，“我的反應還讓妳滿意嗎？”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妳。”
　　“即使刺客用的是死人經劍法，妳也不懷疑我？”
　　顧慎為已經仔細檢查過上官鴻的屍體，發現致命傷口有著明顯的死人經劍法的風格，從細微程度上判斷，刺客的劍法已是高手水準，上官鴻甚至沒來及拔出腰間的柔劍。
　　“我找不出妳殺死上官鴻的理由。”
　　“曉月堂弟子都是瘋子，做事不需要理由。”荷女冷冷地說，對“瘋子”的說法顯得很驕傲。
　　“我只想找出兇手。”
　　荷女沈默了壹會，“這都是妳的錯，妳在菩提園地宮裏把死人經講得那麽詳細，保不齊有人領悟，從而成為高手，也是兇手。”
　　“是妳把死人經四處傳授，讓曉月堂幾乎人手壹份的。”
　　“是妳最先把死人經傳給手下的‘有功之臣’，連從來沒用過劍的士兵都不例外。”
　　“那只是壹部分劍意，不是死人經本身。”
　　“我也沒向野馬交出全文，妳邁壹小步，我邁壹大步，僅此而已。”
　　荷女看著屍體，顧慎為看著她，兩人語氣平淡地互相指責，給陰冷的房間增加了些許的熱度。
　　顧慎為嘆了口氣，“我不是來跟妳爭執這件事的。”
　　“妳想找兇手？我建議妳多調查壹下自己身邊的人。至於曉月堂弟子，他們的性命都屬於我，不準妳碰。如果刺客真是他們當中的壹位，就更不準妳碰，那樣的高手正是我所需要的。”
　　“妳的傷好了？”顧慎為問，選擇避讓而不是針鋒相對。
　　荷女第二次擡頭看了龍王壹眼，語氣壹點沒變，“好了，我欠妳壹個人情，隨時可以還，妳想殺誰，中原人還是獨步王？”
　　“我只想找出兇手。”顧慎為重復道。
　　荷女輕輕地哼了壹聲，“妳的人壹個沒死，何必著急？這該是我跟獨步王操心的事。”
　　“我不喜歡躲在暗處的人，無論他是敵人還是朋友。”
　　“因為妳想自己躲在暗處。”
　　顧慎為點點頭，每個人都想獨占好處，他也不例外。
　　荷女突然深吸壹口氣，說：“跟我來。”
　　上官飛真不想離開護軍府壹步，昨天對他來說還很安全的璧玉城，今天卻是布滿陷阱的叢林，守在壹個地方不動，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他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孟夫人溺愛他，但也很嚴厲，如果知道他沒有赴約，會非常生氣。
　　他已經違背母親的壹項計劃，前往曉月堂之前本應先面見龍王，可因為壹起暗殺，龍王壹整天都很忙，上官飛不敢打擾也不想打擾，時間就那麽壹點點蹭過去，直到龍王出門。
　　上官飛拎著包袱出門，在壹條街以外的客店裏租了壹間房，先四處觀察，確定周圍沒有監視者之後，開始細致地易容化妝，把自己打扮成女人，先是畫了壹張艷麗的面容，對著鏡子自賞自憐，然後忍痛抹去，再畫壹張中年婦人的平庸模樣。
　　他甚至不想再照鏡子。
　　上官飛從窗戶跳出去，偷偷摸摸地走出兩條街，發現自己毫無破綻，沒有任何人向他多看壹眼，於是放心大膽地正常行走，直奔東邊的曉月堂。
　　壹路上他都在埋怨羅寧茶，那個女人實在是太無條理，約好今晚在曉月堂與荷女會面，卻沒有留下暗號什麽的，自己面目全非，怎麽進曉月堂的大門？
　　剛壹進入曉月堂所在的街道，就從黑暗中轉出兩名男弟子來，上官飛捏著嗓子說：“我是受邀來的。”他想好了壹大套說辭，實在不行，只好露出本來面目，沒想到就這麽壹句話，居然就有效果，兩人退下，此後再無人阻攔。
　　走在黑黢黢的街上，上官飛後悔了，只是想到母親的嚴厲表情，才不得不繼續前進。
　　夜裏的曉月堂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掛著兩盞燈籠，陰森森的嚇人。
　　院子裏站著壹名女弟子，指向後院，後院空蕩蕩的，只有東廂的壹間房亮著燈光。
　　上官飛突然想起壹件事，上官鴻的屍體此刻就停在這所宅院裏，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汗毛直豎，腿都軟了，不得不站在原地停了壹會，才走向亮光的房間。
　　曉月堂都是瘋子，他想，站在門口咳了兩聲。
　　“進來。”裏面的聲音說，很像荷女。
　　上官飛推門而入，看到坐在桌邊的人果然是荷女，急忙躬身行禮，第壹句話就是解釋自己的扮相，“我想曉月堂女弟子比較多，我還是裝成女人來拜訪比較合適。”
　　“嗯。”荷女對此沒有任何評價。
　　“呃，羅夫人呢？還沒到嗎？”
　　“快了。”
　　站在荷女面前，上官飛渾身都不自在，身上的女裝連他自己也覺得難堪，“我其實是很願意為禦眾師做事的……”
　　“嗯。”
　　“上官鴻死得真是不巧，他今晚應該為曉月堂爭取壹場勝利的，不過他連暗殺都躲不過，未必是北庭人的對手，莫林從前是老汗王翼衛……”
　　上官飛沒話找話，荷女開口打斷了他，“上官鴻昨天晚上去找過妳？”
　　“什麽？”上官飛故作驚詫，“上官鴻？找我？幹嘛？”
　　“他想殺妳報仇。”
　　“禦眾師……不會同意吧？”上官飛臉上青紅不定。
　　“我允許他嚇唬妳壹下，妳不會怨我吧？”
　　“當然不會，反正他也沒來得及動手。”上官飛心中壹塊石頭落地，原來上官鴻給他吃的毒藥並不致命，可壹想到自己弄臟褲子的窘迫經歷，他沒辦法心情平靜，只是不好意思承認，也不敢表露出來。
　　“先說壹句，殺他的人可不是我。”上官飛補充道：“我連他的人影都沒見著。”
　　“那就好，我給上官鴻的迷藥雖然不致命，但是每晚子夜前後都會發作壹次，妳沒有服用，自然也就無需我的解藥。”
　　上官飛撲通跪下了，“禦眾師，我錯了，我不該對妳撒謊，上官鴻的確找到我，給我吃了……那種藥，我實在是羞於啟齒，絕無它意，求禦眾師開恩。”
　　“上官鴻是我的得力手下，不明不白地死在護軍府，妳還想讓我開恩？”
　　“可他真不是我殺的，我、我當時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真的，他可把我嚇壞了，我暈過去了，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妳的膽子還真是小。”
　　“就是就是，我膽子小得可憐，怎麽能壹刀殺死上官鴻？”
　　“誰跟妳說上官鴻死於壹刀？”
　　“我、我猜的。”
　　“妳還猜到什麽？”
　　“這個……”上官飛心壹橫，“上官鴻說龍王留了壹條進出護軍府的通道，所以我猜……大概是龍王回來，兩人正好相遇，上官鴻蒙面，龍王沒認出是誰，順手壹刀，就這樣了。”
　　“有點道理。”
　　“但我想這是壹樁意外，龍王不是有意殺死他，更不是向禦眾師挑釁。”
　　“嗯。”荷女打量著癱在地上的上官飛，“幾年前，妳設計殺死上官雨時那壹招，挺讓我意外。”
　　“誤打誤著。”上官飛對那件事壹直也很得意，現在卻覺得是個累贅。
　　“那妳就再誤打誤著壹次吧。”
　　“我不明白。”
　　荷女不吱聲，好像在用沈默責備上官飛裝糊塗。
　　“禦眾師是說我妹妹？這事……得從長計議，我壹個人肯定不行。”
　　屋外傳來兩聲手掌拍擊的脆響，荷女說：“那個女人到了，妳跟她從長計議壹下吧。”
　　“禦眾師……”
　　“我待會過去，妳們提出壹個計劃，我提出壹個計劃，公平合理。”
　　上官飛不敢追問，也不敢要解藥，勉強撐起身體，退出房間，擡頭望月，祈禱子夜之前能想出辦法讓荷女滿意，他可不想當著羅寧茶的面露出醜態。
　　荷女沒什麽不滿意的，“瞧，這就是妳身邊的人。”
　　顧慎為從裏間走出來，“這在我的預料之內。”
　　“龍王總是能想在敵人前面。”荷女語帶諷刺。
　　顧慎為對自己的計劃嚴格保密，對鐘衡、方聞是等人都沒有提起過壹句，可他覺得有必要向荷女透露壹點，“很快，會有更多的人選擇背叛我，對他們，有壹些我會假裝看不見，有壹些我會嚴懲不貸，有壹些我會利用他們做點事。”
　　荷女扭頭看著龍王，懷著幾分悲哀與喜悅，發現自己還是能迅速地猜出他的心事，好像這是他們兩個壹起商量出來的計劃，“妳想到擊敗獨步王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