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0章 月試

　　顧慎為前往煉火院參加月度測試的那壹天，早晨下了壹陣小雨，雨過天晴之後，山風微涼，碧空如洗。
　　為了讓徒弟發揮得好，鐵寒鋒早飯時沒有喝酒，走出院子，吸了壹口氣清新的空氣，“真是殺人分屍的好天氣，血腥味壹會就滾得遠遠的，徒弟，拿著刀，像殺豬似地幹掉那群狗崽子。”
　　鐵寒鋒壹瘸壹拐地在前面帶路，顧慎為全身黑衣，蒙面提刀，跟在後面，這身裝扮是月試的要求，為的是避免學徒們太早出名，按照金鵬堡的規矩，壹輩子默默無名的殺手才是最好的殺手。
　　想做到這壹點並不容易，年輕的殺手尚能嚴格遵守緘默原則，中年以後半退休的殺手們卻免不了在回憶往事時大肆吹噓，相處的這十余天，鐵寒鋒已經向徒弟講過許多難以置信的殺人過程，按他的說法，他殺過的人連成壹串，足夠橫穿整個戈壁。
　　他唯壹不敢隨便透露的就是被殺者的身份，那是金鵬堡不容置疑的原則之壹，即使殺手之名遍傳天下，獨步王也要像最早幾代殺手壹樣，假裝壹切都是秘密。
　　壹進煉火院，鐵寒鋒就滿臉堆笑，向每壹位黃腰帶管事和殺手師父問好，紅膛膛的臉上滿是喜慶，好像是來參加婚宴的客人。
　　今天來了七八位殺手師父，他們大都與鐵寒鋒壹樣，四五十歲年紀，剛剛度過殺手生涯中的巔峰狀態，獲得主人的恩準，不用再以殺人為業，而是靠傳授殺人的經驗與技巧生活。
　　這幾個人沈默寡言不露聲色，在院子裏分散站開，相互間很少交談，總是有壹只手牢牢握在刀柄上，目光偶爾壹掃，直射人心底，身邊的弟子們只準站在三步以外，不管怎麽看，他們都像是真正的殺手。
　　鐵寒鋒是這院子裏唯壹熱情洋溢的人，他把徒弟扔在壹邊，自己躥來躥去，跟這個人閑聊兩句，跟那個人竊竊私語，奇怪的是，黃腰帶管事們對他很冷淡，那些不苛言笑的殺手師父卻不怎麽抗拒他，甚至允許他走進三步之內說話。
　　隱藏身份的措施對歡奴沒有用，鐵寒鋒就他壹個徒弟，誰都知道，負責擡屍的管事走過來，搖搖頭：
　　“唉，挺有用的壹個奴才。歡奴，妳要是能把自己擡到往生崖就好了。”說完哈哈地笑起來。
　　顧慎為按照約定每三天來這裏壹次幫助擡屍，與這位管事算是比較熟絡了，所以也陪著笑了壹聲，“不管誰死了，我都會把他順利地送到往生崖。”
　　隔著黑布，他的話沈悶不清，黃腰帶管事又搖搖頭，連說幾遍“可惜”走開了，顯然認定歡奴會是死去的那壹個。
　　正是從這名管事身上，顧慎為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學徒月試雖然殘酷異常，但是戰敗者只是受傷，十次當中未必有壹次是當場出人命，管事似乎沒有理由這麽早就把他當“死人”對待。
　　鐵寒鋒拖著右腿回來了，神情還是那麽興高采烈，隔著老遠向壹位削瘦的殺手師父擺擺手，然後低頭問自己的徒弟，“妳在堡裏得罪什麽人了？”
　　“沒有。”顧慎為撒謊了，他得罪的人不少，其中頗有幾個想要他的腦袋。
　　“今天妳的對手可是鐵了心要殺死妳。”
　　“我也想殺死他。”
　　顧慎為這回說的是實話，而且有點懷疑師父是想刺激起他的鬥誌才如此說辭，其實這招完全多余，他已經準備好了，身上橫七豎八的刀傷就是明證。
　　“嘿嘿，小王八蛋，師父妳也敢騙，膽子大起來了啊。瞧，那邊長得跟條母狗似的家夥，他就是妳的對手。他師父說了，妳倆有私人恩怨，壹刀定生死，誰也不幹涉。”
　　遠處削瘦的殺手師父三步以外，站著壹名敦實的少年，同樣黑衣蒙面，顧慎為可以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名學徒，他在雕木院總共待了五六天，根本沒機會結識什麽人。
　　“都壹樣，反正我會殺了他。”
　　顧慎為握緊了刀柄，心無雜念，絲毫不為即將殺死壹名陌生人而緊張。
　　鐵寒鋒哂笑壹聲，“私人恩怨，去他媽的，好久沒聽到這個詞兒了。好吧，去殺了他，記住，多過幾招沒關系，但是必須壹刀殺人，絕不能補刀。”
　　壹名黃腰帶管事揮手示意，測試開始了。
　　顧慎為推開指定給自己的門戶，裏面是壹條僅容兩人並行的窄巷，頭頂上懸著壹盞昏黃的小燈，十余步以外，站著那名敦實的黑衣少年。
　　門戶關閉，“小巷”裏只剩下兩名殺氣騰騰的殺手學徒，唯壹的隱蔽與防護就是身上那套漆黑的衣裳。
　　兩人步步靠近，顧慎為很想問對面的人，有什麽“私人恩怨”非要殺死他，但又覺得多此壹舉，他沒有私人恩怨也照樣要殺死對方，或許那只是少年為增加殺心而編造的故事。
　　只剩五步之遙，顧慎為準備出刀，對面的少年已搶先出手，縱身壹躍，刀刺胸口，不等招式變老，就已踩著墻壁從他頭上躍過。
　　這是壹名典型的金鵬堡殺手學徒，不管環境多麽逼仄，仍然力求從敵人背後下手。
　　少年像猴子似地上躥下跳，顧慎為則穩住下盤，依靠及時的轉身封住破綻，壹連五六招兩人都沒有真正交手。
　　少年第十次準備縱躍，動作比前幾次稍慢了壹點，雙肩已經下沈，腳步卻沒有跳起，這是勁力不足的跡象，同時也過早地暴露了意圖。
　　顧慎為壹刀砍下。
　　少年拋掉狹刀，雙手徒勞地捂著心口，鮮血順著指縫汩汩流出，他不服氣的想穩住軀體，卻只能步步後退，終於摔倒在地上，雙腿抽動了幾下，死了。
　　這是顧慎為第壹次在面對面的比武中殺死壹個人，腸胃最深處傳來難以抑制的嘔吐感，那是他曾經有過多次、但是自從把著雪娘的屍體扔下懸崖以後，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產生的感覺。
　　鮮血在向他的腳下漫延，顧慎為也步步後退，直到撞上門戶才猛醒壹般，立刻轉身重重敲了三下，這是比武結束的意思。
　　顧慎為走出房間，面無表情，嘔吐的感覺已被他生生壓下，守在外面的管事顯然吃了壹驚，附近的幾名殺手師父也忍不住將目光投過來。
　　這是當天唯壹的壹刀斃命，還有幾個人受了重傷，懷著不切實際的期望，被送去西堡積薪院。
　　顧慎為遵守諾言，壹個人抗著屍體去巨石崖，念誦了三遍“死人經”，將鮮血枯竭的屍體推下懸崖，送給那只不知死活的雛鳥。
　　死者的師父對這件事毫不在意，這是金鵬堡司空見慣、殺手生涯中必不可少的壹幕，他甚至沒再看徒弟壹眼。
　　對這次測試極為不滿的人是鐵寒鋒，他仔細察看了傷口，當時什麽也沒說，等到顧慎為拋完屍體回到小院時，看到的是沒有笑臉的師父。
　　“小王八蛋，妳也算是殺過人了，有資格當吃肉的狗了，有人說過妳不像殺手嗎？”
　　顧慎為想起雕木院的傳功教師胡士寧說過，他的武功有“致命缺陷”，於是回答說“有”
　　“第壹次測試就壹刀斃命，妳挺得意，是吧？”
　　“沒有。”
　　顧慎為不明白師父為什麽生氣，他完成了任務，而且自認為完成得很不錯。
　　“妳他媽的不知道殺人要從背後下手嗎？妳那壹刀砍在胸上，算怎麽回事？妳就沒從那群爛人身上學點東西嗎？”
　　“我沒在雕木院待過。”
　　顧慎為握著刀，語氣生硬。
　　鐵寒鋒楞了壹下，他知道歡奴的經歷，他聽了胡士寧的推薦，前往煉火院收徒就是奔著這名少年去的，但是他對歡奴缺失殺手基本訓練的嚴重性壹直估計不足，這也不能怪他，多少年來，歡奴是唯壹未曾在雕木院受訓的殺手學徒。
　　“操妳十八代祖宗再加七大姑八大姨，妳來算計我的？啥都不懂，妳幹嘛要當殺手？我被妳害慘了，我這就把妳殺了，剁成肉泥餵狗，再把狗殺了餵豬，豬殺了餵老鼠，再山上扔幾只，河裏扔幾只，讓妳生生世世缺幾塊肉。”
　　鐵寒鋒嘴裏咒罵，手中拎著狹刀沖過來，他雖然將徒弟只會正面進攻視為不可接受的缺陷，自己動手時卻也是直奔胸腹，在他看來，兩人實力相差太大，側背進攻這種高級手法根本用不上。
　　顧慎為對自己的師父壹直就存有戒心，看著他那兇神惡煞似的面孔，心想這回是來真的。
　　鐵寒鋒沒有舉刀，他出手向來快如閃電，招數瞬間即逝，破綻極少，即使被發現也難以破解。
　　顧慎為也沒有舉刀，他的刀法跟師父相比差得太遠，貿然出手只會死得更快。
　　顧慎為後退壹步，嘴裏泛出壹股淡淡的酸味，心裏充滿了對師父的憎惡，即使知道這個老頭子並沒有特別針對某個人，他仍然忍受不了那些汙言穢語，過去的生活留下的痕跡已經少之又少，但卻根深蒂固，他寧可與陰險狡詐周旋，也不願與傷人的直率相處。
　　顧氏刀法、鐵山刀法、金鵬堡刀法，瞬間在顧慎為的腦子裏過了壹遍，立刻又被放棄，然後靈光壹閃，他出手了，壹刀，不，壹劍刺中師父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