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最大的是人心

　　上次姜府有人刺殺結果屍體離奇消失事件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意外情況。
　　但曹旭棟不敢有絲毫懈怠，依舊日夜不停輪班堅守姜太醫的安全。
　　只是方才那壹幕，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迅速回宮，恰好皇上正在養心殿準備稍作休息，曹旭棟忙將自己親眼所見壹壹匯報。
　　“妳看仔細了？姜太醫憑空拿出許多吃食？”皇上原本歪在榻上用右手撐著額頭老神在在聽他匯報，隨即就坐起來壹雙眼睛瞪得極大，“妳確定沒有看錯？”
　　曹旭棟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臣絕不會看錯，姜太醫似乎還可以聽得懂貓語與其交流！當時有七八只宮裏的貓壹起簇擁在他身邊喵喵叫，臣看得真切其中有您宮中的大花貓，還有金貴妃的大黑貓，應該都是宮中貴人們養的。
　　臣為了不被發現距離稍遠壹些，隱約聽到姜太醫笑著問道：‘妳帶它們來吃飯’，然後就走進廚房。臣透過半敞開的窗戶瞧得真切，小廚房裏冷鍋冷竈，姜太醫什麽都沒動憑空就端出冒著熱氣的飯菜，餵給那些貓吃。”
　　“此事絕不能聲張！”皇帝深呼吸幾口氣才壓制住內心的激動和興奮，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吩咐道：“姜太醫的手段神乎其技匪夷所思，以後妳會明白的。想來，妳們或許已經被發現了，但沒關系，只要姜太醫沒有明確表現出反感態度，妳們就繼續守著。”
　　保護小白澤是壹種態度，最起碼傳達出的是自己對他的善意，皇帝覺得以姜太醫的秉性脾氣應該不會介意。
　　曹旭棟領命下去了，他手裏把玩著玉制玩器望著窗外發呆。
　　神仙、長生不死，隔空取物、瞬移萬千，傳說中那些令人驚嘆的手段，都讓內心渴望永生的皇帝向往不已。他又想起江心月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女子，能讓小白澤都不敢正面硬剛，她應該也有不少挖掘的價值。
　　“該怎麽才能挖出妳身上的隱秘為朕所用呢？”皇帝眉頭微皺，自己被小白澤指點後已然清醒，對外依舊可以用江心月貌似敬元皇後當做幌子將其留在後宮。
　　可不管江心月是異界來客還是水鬼作祟，她自身就是化外力量的代表。
　　姜太醫的關註點更側重民政，自己又不好主動打探鬼神修煉之秘，有他坐鎮泄露天機就能閉著眼嘎嘎亂殺肅清朝堂管理民生；
　　至於求長生……還是多在江心月身上下下功夫更合適。
　　他打定主意以後，又給江禦史的賞賜多加了壹些。
　　剛吃過午飯，宮裏就大張旗鼓傳出賞賜。
　　江禦史家得了皇帝贊賞又有可以傳世的親筆題字，高興地合不攏嘴，恨不得敲鑼打鼓帶著匾額遊街去。坊間從江、林兩家退婚的小瓜直接吃到連皇帝陛下都折服在江大才女石榴裙下，不嫌棄瘋癲癡傻接到宮裏當娘娘的大瓜。
　　口風頓時就變了。
　　有人說林府懂進退，被皇上都看中的女子當然要拱手相讓；
　　也有人說難怪江府迫不及待退婚，合著入了皇帝法眼，上趕著當娘娘去呢。
　　許多選秀被撂牌子的王公貴族和大臣們暗自思忖試圖揣測聖意，有江心月活生生例子，不少人立馬就猜到了——原來皇上喜歡才女那壹掛的！
　　當初皇帝力排眾議要讓敬元皇後上位，理由不就說的清楚明白嗎？
　　敬元皇後精通琴棋書畫，才華橫溢天下罕見！
　　所以皇帝哪怕與天下為敵，都要讓她做皇後。
　　“哎呀，怎麽就沒想到這茬兒呢？”
　　“難怪上次選秀有壹百六十名秀女參加，最終能入宮的只有六人，還都是朝廷重臣的女兒。想來皇上本看不上，但為了權衡朝堂才不得不納入後宮。”
　　“皇上這次幾乎是打了明牌，‘女子大才’者才能備受青睞。”
　　“快快快，讓閨女們別讀什麽《女則》了，趕緊換成《詩經》抓緊時間識文寫字！”
　　“嘖嘖，以後豈不是得把女兒當兒子考狀元壹樣培養才行？普通的才華可入不了皇上的眼……”
　　……
　　消息傳出來，都想在下次選秀中順利突圍的貴族們把江心月那首傳送大江南北、成就才女之名的《江雪》做標桿，立誌要讓家裏備選入宮的女孩兒們都精通文墨。
　　畢竟入宮可不止是皇帝選秀壹條路。
　　公主已經到了啟蒙年紀，過不了多久就會公開選陪讀。
　　倘若才華橫溢被選中進了宮裏跟在公主身邊，表現稍微好點就能近水樓臺先得月！
　　更有眼光長遠者想另辟蹊徑，哪怕女兒才華再好進了後宮也得由皇後娘娘管教，那就不能只會討好皇帝，否則後宮手段頗多壹不留神就會被打壓，反倒連累母族。
　　所以考慮精細者，不但立馬安排教書先生還特意讓管家娘子教習除了中饋外更多的日用安排經驗，將來進了宮隨時等待協助皇後娘娘管理六宮事宜出謀劃策。
　　最後，各家各戶都準備好了銀錢，只等著自家女兒們學出點底子以後開始炒作才女名氣。
　　那些平日裏就喜歡讀詩書擺弄文墨的姑娘們待遇則陡然轉變，先前被長輩斥責淘氣、又不考狀元，如今卻被長輩誇獎才情斐然。
　　然後急匆匆拿了她們在閨中做的詩文去宣傳，想要借著熹貴人的光也出類拔萃，被皇上看中破例擡進後宮當娘娘。
　　皇帝壹句話引發權貴們紛紛效仿，繼而攀附權貴的商賈、門客相公們也開始行動起來，生怕將來自己的女兒被嫌棄才疏學淺難攀高枝。
　　京城自然是整個大朗王朝的風向標。
　　繼慵懶之風盛行後，壹股新風尚從後宮吹出來刮進深閨內院蕩漾起層層波浪。
　　姜晨親耳聽到就連姜家老頑固的父親都在感嘆時代變了，心情大好。
　　但他沒時間瞧熱鬧，因為魏亞男送來最新情報，知道江心月是穿書的作者以後，他逆向反推專門找能在後宮給她提供助力的角色設定。
　　果然，逮住漓郡王那條線瞄了壹眼簡直辣眼。
　　太後都千叮嚀萬囑咐了，可不省心的漓郡王還是壹眼淪陷被江心月的小暗號勾搭的神魂顛倒，有女主光環籠罩每次幽會自然是緊張刺激卻從未被發現，反倒給他們增添了不少小情調。
　　可關鍵是給皇帝戴綠帽子做出反面榜樣淫亂宮闈，損人不利己呀，漓郡王還不是被皇帝壹杯毒酒賜死了？
　　更何況，江心月打著人人平等追逐自由愛情的旗號，還覺得自己可有理了；漓郡王也覺得真愛無罪，不被愛的人才是小三，偷人偷的理直氣壯。
　　追求平等自由真愛本沒有錯，但以此為幌子給自己謀求利益，公然出軌違反道德就大錯特錯，什麽心心相映不過是壹對拎不清的狗男女罷了。
　　漓郡王還覺得自己是個深情種，要真的愛她愛的死去活來，會舍得讓她背負誅九族大罪在刀尖起舞？
　　這道理跟出軌沒什麽區別，跟小三是真愛就不會半點尊重都沒有，無名無分讓對方頂著勾引人的三兒的罵名，是真愛絕對像寶貝壹樣寵著護著，立馬脫離婚姻關系堂堂正正給對方個交代。
　　說到底，不過是讓愛情為他們無恥下流行為背鍋罷了。
　　要不是得聯合太後，還要讓後宮受困女子們不受汙染，姜晨看完設定都懶得管自己作死的漓郡王。吧
　　可誰讓太後最寶貝唯壹的親兒子呢，他還是得急急忙忙進宮通風報信。厁
　　“什麽？他竟然依舊執迷不悟？那個江心月到底給他施了什麽詛咒？！”太後聽完姜太醫所言都氣懵了，拍著桌子叫竹溪趕緊帶著侍衛出宮去郡王府阻攔。令
　　姜晨如實回稟道：“占據江心月身體的也是穿越者，她知道不少陳年隱秘，利用敬元皇後與漓郡王幽會時的暗號聯絡，讓漓郡王誤以為她是敬元皇後借屍還魂。皇上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才不顧禮制將她納入後宮為妃。”咎
　　“又是敬元皇後。”太後眉心跳著疼，搖頭嘆息道：“當初哀家就不應該允許她進宮！本想著都是赫舍裏氏的女兒，她比如恣得寵皇後之位就能坐得更穩壹些，沒想到竟然是個禍害！姜太醫，妳們那裏到底是什麽樣的世界，為何人人都能知曉許多隱秘呢？難道真的是仙界？”陵
　　年紀大了對死亡的恐懼日益增加。（
　　太後雖不明說，內心還是非常渴望能窺探些秘密，即便不能長生可以益壽延年也好啊。七
　　姜晨看著太後人設裏的“享福人福深還禱福”，明白該往哪方面講才能引起這位想益壽延年永享榮華的老太太重視。）
　　於是他著重講解現代化科技運用，人們的生活是如何豐富多彩，高科技醫療又是如何能給人換心換肺，聽得太後壹楞壹楞的更加相信他們就是生活在仙界。就
　　“哎呀呀，姜太醫妳們生活的地方那麽好，可是來此間歷劫來了？”太後常年不怎麽運動，年輕的時候又宮鬥費盡心力落下心絞痛的毛病，聽說仙界可以把有問題的心臟換壹顆新的，羨慕的不要不要的，“既然要在我們這裏生活很多年，為何不將仙界的仙器帶來壹些呢？”吳
　　她心說要是有能換心換肺的仙器，我這老毛病就能換個嶄新的徹底治好了呀。玐
　　沒病沒災再多活個幾十年，豈不是輕而易舉？群
　　姜晨苦笑搖頭道：“我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阻止江心月作祟，至於那些仙器需要許多能掌握其科技力量的專業人士協力才能使用。我壹個人不可能推動整個時代急速發展的，不過……”
　　壹聽有轉折，太後急忙問道：“不過什麽？姜太醫大可直言不諱，能將大朗王朝發展壯大到仙界的萬分之壹，哀家能出壹份力也是行善積德。”
　　“雖然差距很大，但從現在開始行動推行全民教育，廣招有誌之士大力研究推進科技發展，大朗王朝定能從眾多王朝中脫穎而出。屆時有臣鼎力支持，推廣新型作物和作坊產業，國力提升科技水平飛躍式發展並不難。”
　　他也不算吹牛，畢竟還有個殘破版科技樹道具呢。
　　雖然用壹次被主系統限制壹部分，但只要能想辦法解鎖初級物資，後面突破當代科技的產物總比手搓更容易些。
　　“全民教育？姜太醫的意思是讓所有人都讀書？”
　　“沒錯，如今受到經濟條件和社會形態限制，有條件讀書的人只有百分之壹二基本集中在貴族中。壹個人再聰明精力也是有限的，只有不論男女老少都讀書明理會思考，才能集思廣益更迅速的發展科技。”
　　太後當即遲疑了。
　　先不提全民教育需要國庫支出多少銀兩，單單是高高在上的皇權不被威脅，就註定不能讓太多人變得聰明。
　　讀書開智，明的不僅是事理，還會萌發出野心。
　　壹個聰明人管理壹群蠢笨聽話的傻子自然更容易壹些；
　　壹旦蠢笨聽話的傻子都變得聰明了，還怎麽願意被管理呢？
　　歷朝歷代，起兵造反的都是讀過幾本書在肚子裏，會用花言巧語忽悠人簇擁的家夥。不讀書腦子裏壹團漿糊沒有自主思考能力人雲亦雲者，才是最好的臣民。
　　“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女人就算了吧，學什麽文識什麽字，還是好生相夫教子才是正經的。雜書讀得多心就大了心就野了，還怎麽做賢妻良母？沒有賢妻良母做後盾，男人們哪能壹門心思建功立業？”
　　太後隨便找了個借口。
　　姜晨知道她的心思，畢竟是上屆宮鬥冠軍享受了封建社會最頂級成就的女人，哪裏會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太後此言差矣。”他據理力爭道：“男人壯碩勇猛，女人心思細膩，兩者壹陰壹陽順應天意理應相輔相成。但即便是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有學識的母親也比大字不識的母親更能教導出聰慧的孩子。
　　太後不就是在皇上年幼時便將他養在身邊，從如何規避後宮爭鬥風險到如何藏起鋒芒隱忍不發再到如何得先皇喜愛手把手地教，最終才登上帝位？
　　倘若皇上沒有太後您的諄諄教導，即便有九五之尊的能力恐怕這條路也很難暢通無阻。
　　同理，假設大朗王朝有十萬男人十萬女人，只有男人學文識字有才者能選拔出壹萬人已經是極限了；若是將女人都算上，有才者豈不翻倍？
　　全民教育貫徹越徹底，性別出身越不被歧視，王朝能夠得到的人才就越多。
　　人才多科技發展更迅速，國力才能遙遙領先不用擔心被入侵。落後就會挨揍，想要國力穩固提升就得不拘壹格降人才。”
　　姜晨停頓幾秒鐘沈聲道：“至於皇權，太後不必憂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權力爭鬥，不管科技發展到什麽地步都擺脫不掉，既然有掌權人，為何不能是擁有更多資源的皇權永固？”
　　封建社會枷鎖太多了，最基本的根源就是利用壟斷文化思想來進行權力和機會的控制。
　　在位的皇帝英明倒還好，壹旦遇上昏君，掌權者就代表整個王朝的思想權利制高點，除非推翻否則不可能湧現新生。
　　打破知識思想壟斷桎梏，是邁出走向平等公正最重要的壹步。
　　“臣聽聞太後未出閣時開過壹家棋社，當年的赫舍裏氏嫡長女清淑在京城貴女中當屬首位。您年僅十三歲對弈如今棋壇泰鬥蔣老先生，將他殺的片甲不留冷汗連連。
　　但您十四歲便入了後宮，被圈禁在這四四方方的宮墻之中。
　　昔日手下敗將成為國手成為棋壇泰鬥留名青史，而太後您呢？壹幅畫像上書謚號那麽多辭藻中卻連您的名字都不會留下。
　　倘若太後生長在我們的世界，壹定會比蔣老先生更負盛名。您可以擁有自己的名字，可以撫養自己的兒子，而不用為了依附男權存活，費盡心思扶持別人的兒子上位卻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能隨時見到。
　　臣並沒有全盤否定您的擔憂，只是想告訴太後，如果沒有這些枷鎖如果大朗王朝繁榮昌盛不畏懼外敵入侵，您就能擁有更多的生活方式可以自由選擇，而不是按照祖宗規矩大半輩子都在閹割自己成全別人。”
　　從來沒有人敢跟堂堂太後這樣說話，她看著姜太醫那張年輕的面孔，眼前浮現的卻是自己對鏡梳妝的年少模樣。
　　那時候的自己也有過天真燦漫野心勃勃，聽聞大名鼎鼎的棋藝大師蔣雨涵來訪，扮了男裝去與他對弈將其殺得片甲不留。
　　蔣先生的話陡然回蕩在耳邊，“這位小公子倘若深鉆棋藝，將來必將成為壹代宗師！”
　　壹代宗師？
　　太後忍不住苦笑，縱有超群棋藝卻是女兒身，進了後宮與先帝下棋再也不敢贏得壹顆子。被先帝“贏了”心滿意足以後嘲諷“徒有虛名不過爾爾”，她就再也沒拿起過棋子了。
　　在權力面前被迫低頭，她覺得是對棋子的侮辱。
　　從那時起，太後就起了爭鬥之心，她要做皇後要做太後要做最有權勢的女子！如今黃土埋了大半截，聽姜太醫壹語點透，太後才想起來自己在這後宮鬥了半輩子，想要的也不過是須臾的自由。
　　可以在下棋的時候施展棋藝，不用處心積慮顧全大局故意輸子；
　　可以在想吃什麽的時候就吃什麽，不用提心吊膽被訓斥“食不過三”。
　　姜太醫生活的仙界，真正的自由是什麽樣的呢？
　　太後瞇著眼透過熟悉的木窗望向院裏四四方方的天空，她竟然想象不出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了。
　　看著她兀自發呆，姜晨瞇著眼等待竹溪嬤嬤的消息。
　　他知道太後沒完全相信自己，留下說話不過是為了證實而已。
　　但世上最大的就是人心，壹旦希望和渴求被引誘出來，再想安分守己過行將就木的日子，可就不甘心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