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此去壹別是殊途

　　時間指向九時三十分，車隊迤邐停在機場的停車場裏，市委、市政府以及文化部門壹行恭送著左氏壹家離開，這個二線城市的新建機場不大，壹個送行隊伍擁滿了出入口，兩位女兒陪同著的左南下好不意氣風發，和市裏諸位領導壹壹握手道別，這壹次終於是賓主盡歡了，民俗文化館的項目，《魅力潞州》大型攝制再加上天脊鋁鋅化工項目，快把市裏幾位領導樂得合不攏嘴了。
　　左熙穎在人群中，不時向左右看看，甚至於不時地踮著腳尖在進出候機廳的人群裏搜尋著，幾番都沒有看到來人，好不失落，直到過安檢了，還是沒有看到人，左熙穎從失望甚至於墜落到絕望了，左南下看出了女兒的神情變化，微微地搖了搖頭，這小兒女的事，還真是沒有譜。
　　過安檢，幾乎是糊裏糊塗過去了，進到候機廳，人聲稍息，大女兒左熙蓉和公司的隨行人員剛剛扶著左老坐下稍等，卻不料看到了壹個異樣，遠遠地，候機廳壹個書攤前，穿著白襯衣、牛仔褲，壹身清爽打扮的單勇正向他招手，那傻乎乎的樣子，壹瞅就是等了好久了。
　　左熙蓉笑了，拉拉四處張望的妹妹，壹指道：“那不來了麽？看把妳急得。”
　　嗯？扭頭間，左熙穎愁容漸漸融化成了會心的笑意，不過笑容又慢慢地凝結了，成了嬌嗔似的忿意，這家夥，怎麽通過安檢鉆進候機廳了，讓自己好壹陣子心焦。
　　奔上來了，兩個人幾乎同時相向奔上來了，在幾乎相撞的時候，同樣的矜持讓兩人楞生生的剎住了步子，左熙穎蹙眉著，看著從未見過了單勇這身打扮，笑了笑問著：“妳怎麽進來的？”
　　“呵呵，我有個同學在這兒做生意，他把我帶進來了。”單勇笑著道。看著左熙穎長發輕挽，也是蹬著壹身牛仔的樣子，好不清爽，相視間，兩人俱是哈哈壹笑，敢情打扮像壹對牛仔。
　　每回相見都有好多話說，可在分別的時候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兩人也許都沒有準備好開始壹段感情，也都沒有準備應付這次離別，相視時，似有千言萬語，卻都訥言了。
　　笑了笑，單勇哦了聲，說了句“等等，我送妳個禮物。”說著轉身回去了，在認識的那家書攤前拿著東西，左熙穎卻是詫異地看著，壹個帽子、壹個包，金燦燦的樣子好不招眼，等再奔上來，單勇笑著給左熙穎扣到腦袋上，包呢，給師姐挎到了肩上，笑盈盈地看著效果，著實不錯。
　　左熙穎戴著帽子瞧不見自己，可看得見包，摸了摸，訝異地問著：“啊？這是麥稭編的？”
　　“嗯，我編的，愛瑪仕全球限量版。”單勇得意地道。
　　左熙穎噗聲壹笑，樂開花了，看看小包，半肩長，包身壹面是麥稭堆的花案，另壹面居然還有壹個“Z”形的圖案，不用說是姓氏的縮寫了，整個造型如果不是材質的話，還真像個愛瑪仕的版本，驚訝地壹看單勇，那驚訝裏卻是又帶著壹種想笑憋著笑不出來的表情，單勇卻又是解釋著：“山寨版壹號，專為左熙穎小姐定制，滿意不？”
　　“勉強吧，這兒繡壹圈鉆石應該就湊合了。”左熙穎故意道，指著花案，挑著毛病。
　　“咱們這兒不產鉆石不是？要有這種土特產，我早給妳繡上了。”單勇笑著，把這嗤笑擋回去了，又是興致勃勃問著：“那帽子呢？”
　　左熙穎脫下來，眼珠動了動，不是簡單的編織，而是像潞州特有的堆錦織法壹樣，帽檐層層疊疊幾層花案，看得出煞費心機了，想到什麽似的，壹把拉起單勇的手，那指頭肚都勒得蛻皮了，單勇訕訕地縮回了手，左熙穎黯黯問了句：“妳昨天晚上織的？”
　　“嗯，要不怎麽趕得上送妳。戴上，否則師姐妳回頭率太高了。”單勇笑著道。
　　“討厭，再取笑我。”左熙穎斥了句，單勇卻是饒有興致給她戴上頭上，看著單勇眼中那份熱切得、留戀的、惋惜的眼神，這壹刻，終於按捺不住心中激情了，壹瞬間臂繞著單勇，單勇壹楞間，看著那熾熱的眼神，仿佛壹切的思維都停止了、仿佛壹切間隔都消失了，只剩下的壹件事：
　　輕輕地，吻上來。
　　就在這個小小的候機廳，就在這個即將離去的時候，猝來的溫柔讓單勇好不惶恐，不過僅僅是壹剎那，隨即也抱著朝思暮想的師姐，重重地吻著。
　　吻著，像品嘗著香鮮齒頰的絕味地花，不是地花，是嬌艷之花、是濃情之花。單勇撫著柔若無骨的香肩纖腰，抱著朝思暮想的師姐，在那種沁人心脾的感覺迷醉著，徜徉著。
　　不多的人的候機廳不少人遠遠地避開了這對情侶，生怕打擾了兩人的濃情似火。
　　吻著，左熙穎感覺就像徜徉在似醒非醒的夢中，那厚實的唇、那侵略性的舌，似乎賽過了她淺嘗細品過的任何美味，那有力而堅實的臂彎，是她從未感覺過的依靠，或許這就是愛的美妙，感覺它就像能想像到的壹切，擁有它，能取代壹切。
　　吻著，那麽動情，連觀者也有某女下意識地舔舔嘴唇，好壹個濕吻。那麽投入。直到在聽到班機檢票的聲音才緩緩放開，兩人頭碰頭，單勇所見師姐的眼神裏是壹種羞澀的醉意壹般朦朧，忍不住捧著那張吹彈可破的臉蛋，恨不得把這笑厴永遠鐫在眼中、留在心裏。這壹刻，離夢想是如此之近，千言萬語，只化作彼此眼中的濃濃愛意。
　　“哎……”遠處，左南下看也未看，嘆了口氣起身和笑著大女兒道著：“女大不中留呀。”
　　“爸，這不挺好的嘛。”左熙蓉笑了笑，看了看膩歪的兩人，扶著父親起身，喊著小妹，羞澀的左熙穎和單勇手牽著手向這邊走來了，左南下笑了笑道著：“我沒說不好，不過總得註意點影響吧，我老頭風流倜儻了壹輩子，都沒這麽開放過。”
　　“爸……”左熙穎上來，嬌嗔壹句，扶著父親的臂彎，單勇卻是傻傻跟在背後，快到檢票口時，左南下回頭笑著道：“小後生，想拐走我女兒，沒那麽容易啊。”
　　“我盡力。”單勇道，惹得左家兩位女人噗聲俱笑。
　　“好，什麽時候盡力到我滿意了，妳才有機會。”左南下哈哈笑著，逗了單勇壹句，單勇臉紅耳赤倒不知道怎麽做答了，左熙穎回頭又不忍心似的，輕吻了吻單勇的額頭，卸著腕上的壹串珠子，戴到了單勇的腕子上，依依不舍地招手進了甬道，消失時候，還在回答做著手勢，光有口型說著什麽，單勇壹下子明白了：是在說，壹定給我打電話啊……笑著點點頭。
　　人消失了，飛機騰空了，雖然離別，卻沒有那份落寂的別意，興沖沖地單勇回身和那位帶自己進來的朋友打了個招呼，從地勤人員出口出了機場，騎上車，樂滋滋地奔學校來了※※※
　　……
　　上學的時候離家，哭了。
　　畢業的時候離校，哭了。
　　對於未經多事的學子，總也忍不住用眼淚來表達此時的心情。開往臨汾、運城的大巴剛剛停在宿舍樓底，哭聲早起了壹片。是睡在上下鋪的兄弟抱著不忍別離、是坐過同桌的姐妹拉著，忍不住香淚漣漣。
　　“保重，到家給我打電話啊。”
　　“妳也保重，有時間到我們那兒去。”
　　“真沒想到這麽快就畢業了……”
　　“壹路保重……”
　　壹群男生簇擁著坐車走的同學，女生也下來了，相遇之時，卻是忍不住眼睛紅紅的又要流下淚來，告別儀式正進行中，雷大鵬駕著輛本田來了，停車直開著後座，副駕上下來的卻是王華婷，兩個人壹人提著壹件飲料，又喚著本班的趙輝的李報春把後備裏的零食搬來，直往大巴上搬著，放下東西雷哥卻是瞧不入眼了，對著淒苦的本班、外班同學喊著：“哭、哭、哭個屁呀？回家呢，又不是回姥姥家了，有什麽哭的。”
　　這壹說，把大好的氣氛破壞了，今兒可沒人客氣，本來不招惹雷大鵬妳壹拳罵了句：“妳個沒心沒肺的貨。”他壹腳又斥了句：“妳個王八蛋，跟大家壹點感情沒有。”
　　再有人踹，雷哥卻是壹指“任老師來了。”眾人壹回頭，雷大鵬壹矮身溜了，直出人群之外，本是個假話，可不料說著了，任群和系主任王恒斌還真遠遠地來了，上了壹半的學生，嘩聲又下來了，壹群學生又是圍著老師和系主任，女多男少，淚漣漣的壹片，任群卻是眼睛軟，拉拉這個、拍拍那個，眼睛紅紅地跟著女生掉淚，說不完道不盡的只化成了壹個所用最多的字眼：保重！
　　“壹路保重。”
　　車尾，王華婷眼睛紅紅的，握著班長丁壹誌的手，丁壹誌還是那麽嚴肅，不過帶上了幾分別離的悲傷情緒，回頭看看班裏，輕輕地說了句：“妳也保重，很幸運在大學能遇到妳。”
　　“我也是，不過幸運同樣是不幸，總歸還是說再見的。”王華婷勉力笑了笑，好不淒然。
　　“如果能再遇到妳，我壹定有勇氣說出來。”丁壹誌提著東西，憋了四年，終於說出來了。王華婷笑了笑道：“謝謝，其實我不值得妳這樣。”
　　“那他更不值得妳這樣。”丁壹誌道，提著行李上車了，眼神很復雜，王華婷微微壹怔，知道這個他不是指雷大鵬，那不過是壹場玩笑，那如果是指他，也許班長心裏早知道是誰。
　　不過又能如何，汽笛鳴響了，次弟登車了，任群班主任流著淚，挨著握手，送上車，“保重”不停地重復著，這場面怎叫壹個心痛了得，連雷大鵬也頗受感染了，吸溜著鼻子，差點熱淚噴出來，抹了下眼睛，身後有人拽拽，回頭時，不知道什麽時候單勇來了，雷大鵬不高興了，瞪了平時景仰的蛋哥壹眼斥道：“沒心沒肺，全班數妳沒感情……冷血動物。”
　　“我送人去了，再說沒耽誤，不還沒走麽？”單勇辯解著，卻不料此時臉上春風得意的表情和現場實在不怎麽搭配，車開走時，他嘴上樂呵勁還沒下去，連司慕賢也不樂意了，直道著：“老大，妳裝也裝個苦臉，什麽把妳樂成這樣？”
　　“我樂嗎？我不樂呀。”
　　單勇瞪著眼辯解著，不過和師姐的香艷濕吻勁還沒過來，這回眉眼帶笑的樣子看得大夥實在嗝應，幾人都不屑地哼了哼，平時集體活動就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最後壹次都沒應下場來，各自散時，趙輝、李報春、陳福利和王恒斌主任壹起走了，班主任任群進女生樓看別的學生，雷大鵬和司慕賢坐到了車裏，單勇突然發現自己被孤立了好像，看最後壹位穿著碎花連衣裙的熟悉的身影喊了聲，壹喊就後悔了，王華婷回過臉來，沒有什麽表情地問：“妳確定妳沒認錯人？”
　　好冷，那聲音讓單勇有點心悸的感覺，悻然道了句：“怎麽了嘛，今天好像都針對我？”
　　“說是整十點，妳又遲到了。”王華婷道，壹說這個，單勇直撇嘴，卻不料王華婷又冒出來壹句來問：“她走了？”
　　“嗯。”單勇點點頭，眼睛驀地壹直，這個心意相通的實在不怎麽樣。
　　兩人從回曖到冷淡無非也就是這個原因，恐怕和驚艷的師姐在壹起想瞞都瞞不住，何況單勇的招搖性子恨不得別人不知道似的。可這個原因，恰恰又是無法解釋的原因，這壹刻，迎著王華婷清澈的眼光，單勇頓生了壹種畏懼似的怯意，捉馬鄉的壹幕壹幕掠過心頭時，隱隱地讓他愧意很重。
　　訕訕無語時，王華婷笑了笑道著：“我以妳會掩飾幾句，沒想到妳連謊話也懶得說了。”
　　“這有什麽謊可說的，我就是喜歡她，去機場送了送她。”單勇道，看看王華婷，可不知道那根神經錯位了，又補充了句：“也喜歡妳，妳要走，我也去送妳。”
　　“那我太榮幸了，看來我真忘不了妳了。”王華婷笑著道，單勇看表情本以為回曖，卻不料王華婷臉上瞬間又覆霜了，淡淡道了句：“妳別誤解，我的意思是，我根本就沒打算記住妳。”
　　壹言撂了單勇個目瞪口呆，壹甩活力四射的馬尾巴，喊著雷大鵬道著：“大鵬，走，再去拉幾箱飲料去。”
　　“好嘞。妳也去。”雷大鵬發動著車，拉住了要下車的司慕賢，載上了王華婷，倒車，還促狹地冒了單勇壹屁股煙才哈哈大笑著走了。說實話，蛋哥這段時間也太慢待兄弟了，叫去釣魚幾次都不去，雷大鵬不止壹次發牢騷了。
　　這回可真把單勇給搞郁悶了，郁悶地站在當地楞了好久，也許人心裏的位置確實不怎麽大，放下壹個人，就放不下另壹個人了，這些天日想夜想師姐，此時才發現，自己太過忽視捉馬鄉那段不經意得到的情愫了，結果不用驗證了，王華婷的態度已經告訴他所有的答案。
　　楞了好久，不過在看到腕上的珠子的時候，忍不住得意地放在嘴邊吻了吻，又自顧自地笑了笑，看來泡妞的水平是退步了，高中時候同時勾搭兩三個妞都能圓了場，現在就壹個都把自己搞得神不守舍了。不過這樣也許挺好。
　　沒有結果的結果，就是大多數時候大學愛情的結果。
　　不經意的時候，又擡頭看著瓦藍的天空，忍不住喃喃地重復著師姐的名字，不知道這個時候在飛機上的左熙穎是不是抱著他精心編織的包在想著自己，冥冥中有那麽壹線思念，似乎就足以彌補分別帶來的所有沮喪。
　　又送了往晉北的兩輛大巴，最後留下的卻都是本市的學生，還有兩位情緒實在不怎麽好的老師，黯黯地各自散去，雷大鵬拉著壹車人去送了，又留下的單勇壹人，獨自推著車，到了校門口，卻又有點不舍地騎車返回來，從住了四年的宿舍看到玩了四年的操場、又去看了不怎麽上過課的階梯教室，在思想著雕塑下發怔了好久，很久才沿著林蔭路出了校門，人已經散了、車已經走遠了，這裏的在不久之後也許又會增添很多陌生的面孔，也在不久之後，曾經發生的壹切，都被會漸漸淡忘。
　　都走了，我也該走了，單勇挎上車時，莫名回頭看了眼曾經的母校，對於這所詬病過無數次的學校，那眼中竟是從未有過的留戀，回過頭來時，行上了車如穿梭、行人如織的街道，紊亂的思緒像失去方向感壹樣，讓他在留戀中又多了壹份迷茫。
　　知道回家路就在眼前，可不知道，即將踏上的生活之路，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