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見難時別亦難

　　“小心點……怎麽了，報春？回城了怎麽反而哭喪著臉呢？”
　　任群招呼著平定鄉實習點上來的學生，看著最後壹位上車的男生，笑著問，那男生撓撓頭，臉上苦色更重了，道了句：“蚊子咬得，壹夜沒睡好。”
　　任群笑了笑，安慰了句，人坐定了，數了數人數，駛離這所鄉中時，任老師有點遺憾地看到學校裏並未出來送行的人，只有本校的教導主任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車剛走人就回校了。和來時卻是相差了好多，總體而言，教學質量稍可以的學校都不怎麽歡迎這些來自城市的實習生，典型的毛病大、水平差，鄉中廟小還容不下，呆不了幾天準得走。
　　現在的學生吶，任群回頭看了眼車上坐得二三十位男女生，仰頭假寐的、牢騷滿腹的、苦水外倒的不壹而足，坐下車啟動時，這個實習點的學生遞著表格交上來了。草草壹看，都是該生在實習期間尊師重教、教學方法新穎獨特、師生反映良好之類的應景話，幾眼過去直塞進夾本裏，同樣瞇著眼，後面的小話開始了。
　　“苗麗，妳們那兒怎麽樣？我們這夥食可差了，來這兒才發現，以前學校那豬食都算美味。”
　　“差不多，我們那兒還得自己做飯，誰會呀，吃了兩個月方便面，我現在壹看見方便面就想吐……”
　　“呵呵……妳們真笨呀，不會煮雞蛋呀？”
　　“雞蛋有什麽好吃的，噎人呢。”
　　“嗨、我說，妳們那兒有虱子沒有？我們可被咬慘了……商修德可幸福了，來了不到兩周就被狗咬了，休息了兩個月了。”
　　“哈哈……那妳被虱子咬也能請假呀。”
　　“我們那兒有跳蚤，咬得我們全身紅疙瘩，我們組已經自然減員三分之壹了……”
　　“……”
　　這些學生所說不無誇張，不過條件艱苦是肯定的，在市區和郊縣畢業分配形勢不樂觀的條件下，校方出臺這個老區支教的措施，其意也在於想把壹部分畢業生輸送到最需要的崗位上，不過看樣要事與願違了，聽了良久，任群聽不下去了，回頭笑著問大家道：“同學們，我怎麽沒有聽到妳們對老區感情，對學校和學生的留戀，也沒有聽到對教學的討論……怎麽凈是些個人生活上的牢騷？”
　　咦？有問題了，鴉雀無聲了，那位被蚊子咬得很懊喪的李報春喃喃了句道：“任老師，生活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麽對老區的感情。”
　　壹句引得笑聲壹片，即便是縣區上學去的，多數也沒有見過這麽邊窮的地方，這次是深有體會了，那位叫苗麗的女生撅著嘴道著：“早知道這個樣子，我都不報名來了……任老師，這兒的落後面貌可不是我們改變得了的，我們那兒鄉中只有壹百多人，升學率連續兩年為零了，別說教學了，他們說土話比英語還難懂。普通話普及都困難。”
　　又是笑聲壹片，剛剛和苗麗搭腔的女生何雲仙也湊了句道：“這些吧還是次要的，關鍵是生活問題，我們那兒連日用品都不太全。”
　　“就是，我買點火腿腸、方便面吧，回來壹看，都過期的。回去退吧，才發現那兒都過期的。”壹位男生道，引得笑聲再起。
　　同來的幾位班主任都笑了笑，笑裏帶了點澀澀的味道，所謂老區，除了開發出紅色旅遊的地區尚可，其他的地方真讓這些已經養尊處優慣了學生呆下去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任群聽著壹堆牢騷，委婉地道了句：
　　“同學們，本來我不願意多說，不過看大家這個樣子，我又忍不住想說，說什麽呢，大家想過沒有，妳們來了兩個月，和當地教職員工、學生難道就沒有建立哪怕壹點感情？怎麽上車都是灰溜溜像打了敗仗的樣子嘛，這個和咱們系的初衷有點背道而馳了啊。”
　　“高興不起來呀，人都這樣了。”李報春發著牢騷，旁邊幾人頗有同感，同組的陳福利此時才睜開眼睛了，如逢大赦地道著：“也不是完全不高興，我現在挺高興，我回去要好好睡壹星期。”
　　壹陣笑聲，後面又有位男生接口道：“我得吃壹星期，餓壞我了，我裝了壹肚子雜糧，壹點油水沒有。真的，不騙妳們……”
　　又變味了，笑聲再起，幾位班主任互視著，搖搖頭。任群撥著電話，聯系著最後壹個實習點，此時車剛剛轉出村路，和王華婷通話之後，回頭看看竊竊私語的學生說了句：“大家休息壹會兒，還有捉馬鄉壹個實習點，把他們拉上就回城，明天正式返校，誰還沒有交畢業論文，抓緊時間交到系辦的信箱裏，截止日期是明天啊，初審就要開始了。”
　　沈悶的車慢慢走著，空調開著，舒服和愜意中不少人昏昏欲睡了，可不知道誰那裏傳開小話了，竊竊私語著，班長和支書都在捉馬鄉那個點，222宿舍那仨二貨也在那兒，昨天好像趙輝呀誰來著，看電視還看到那仨貨迎親去了，這八卦話題壹開始，有人向前面的趙輝求證，這個男生信誓旦旦確實看見了，就潞州電視臺報道《魅力潞州》大型專題片開機新聞，說是省內外好幾家電視臺和影視公司參與了，規模不小……而且他昨晚向支書求證，沒錯，就是他們仨。
　　這壹聽，班主任任群訝異了，回頭問著：“趙輝，妳真看到是他們……迎親！？”
　　“沒錯，任老師，潞州新聞，給了單勇個特寫，我認錯別人，能認錯他們仨，對了，還有雷大鵬，在迎親隊伍裏敲鐺鐺鑼呢，司慕賢拉板胡，這仨什麽時候壹出來就是壹對半。可能錯嗎？”
　　趙輝道著，壹說皆笑，又把雷哥和蛋哥諸多糗事拿出來逗樂了。全隊都這樣子了，那哥仨成什麽樣子，很值得期待哦，有人猜測雷哥那性子，得把鄉中師生雷倒，還有人猜測，班長估計要被那壹對半折騰得哭臉了，還有人小聲討論著，不知道雷哥和黨花的感情進展如何……種種猜測，這期待的指數卻是越來越高。
　　“妳們省省吧啊。”任群回頭笑著道：“他們什麽時候都出乎妳們意料，這壹次也不例外，我去過壹次，他們生活得好像很美好，吃得是浴火鳳凰、喝得是雪花啤酒、和當地打成壹片了啊，不僅學校、連教委也反映良好；不僅生活，教學反映也不錯……這三位是什麽人，地球人都知道，不至於他們能做到的事，大家在座的反而做不到了吧？”
　　嗯！？這倒把大家夥說楞了，不管橫向對比還是縱向對比，即便不會更好，似乎都不應該比那壹組更差，還是那位蔫蔫地李報春道了句：“任老師，妳偏向班長和支書吧？哪有那麽玄乎，捉馬鄉中比沁縣、武鄉這兒的幾個實習點更窮。”
　　壹說這個，眾人附和，那三人在，理論上沒有傳出什麽噩耗來，就已經是破天荒的了。任群笑了笑道：“那好，大家拭目以待……我真想開盤和妳們賭壹局，我說今天捉馬鄉壹定有歡送隊伍，妳們信不信？”
　　竊竊私語了片刻，學生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了句：“不信！”
　　前面的任群笑而不語了，車駛上了通往捉馬鄉的鄉路，那份沈甸甸的期待卻是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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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路很窄，而且是失修的鄉路，看自然條件卻是要比其他的幾個鄉鎮更差了點，當時選擇到老區實習的時候，就是班長和團支書挑了個最差的地方帶動大家都跳坑裏了，而這地方要真像任老師所說發生那樣的奇跡就有點理解不了了。
　　正討論著，有位學生看著車後窗喊著：“快看，大河影視的。”
　　“咦，就是啊，拍攝車……是不是這兒拍什麽抗戰電影了。”另壹位學生豬測到，這兒的紅色老區，經常接待成隊的八路軍和鬼子。
　　兩輛開著天窗的影視車速度很快，超車過去了，引得猜測陣陣，又討論起近期熱播的抗戰劇了，無他，人民很英勇、鬼子很弱智、漢奸太腦殘，沒意思。
　　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漸近的鄉中進到視線時候，不少人翹首企盼，當越來越清楚的景象在大家眼中時，壹車學生面面相覷，看來還是任老師的眼光準，那鄉中果真聚集了壹群足有上百人的師生隊伍，人前簇擁的，可不是班長帶隊那幾位實習生還能有誰。
　　此時也看出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之處了，招手的王華婷和劉翠雲兩人笑容是那麽燦爛，提著東西的單勇和司慕賢是那麽的瀟灑和隨意，至於雷大鵬，還在和壹幹初中生玩著呢，絲毫沒有其他實習點垂頭喪氣的樣子。
　　車戛然而止，任群笑著下車來了，王華婷和單長根迎著上來了，後面的可就亂了，雷大鵬正跟他那幫兄弟告別著呢，摸摸這個腦門道：“以後村裏混不下去了，到城裏找雷哥我啊。”
　　壹回頭，又拽著另壹位道著：“谷子熟了給我打電話啊，現在小米值錢，告訴妳媽，別老藏閣樓裏，蟲吃鼠咬了可惜了。”
　　“還有妳，下回來找妳啊，不許再欺負景艷艷了啊。”又摸著小禿瓢的腦袋。
　　舍不得，卻又不知道怎麽表達那份樸素的感情，雷大鵬疏於表達，這些半大的娃娃簇擁著也疏於表達，拉著手、拽著衣袖、還有的眼巴巴地看著，種種跡象表明，兄弟感情著實深得很！
　　車上的同學也奔下來了，女生拉著劉翠雲、男生拽著司慕賢，說東道西，問長問短，不過重點是指著雷哥道著：“這……怎麽回事？怎麽看雷哥像帶隊的。”
　　“那是，群眾基礎好唄，沒辦法。”司慕賢得意地道。
　　“這有什麽稀罕的，雷大鵬是三個年級的體育總教練，拽著呢。”劉翠雲和女生嚼著舌頭。
　　任群老師卻是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喜悅，總算沒有白組織壹場，同來的班主任好容易捕捉到了壹個師生歡送的鏡頭，趕緊地開著DV錄了下來，只不這主角嘛，錄得是雷大鵬實在讓他心裏有嗝應。
　　這個驚喜尚未消化，又來新事，車進村驚動家長了，不少家長湊熱鬧來了，剛掰著玉米、新摘的夏瓜、還青著的蘋果，甚至有扛著壹袋兩袋小米和玉米糝的，樂呵呵地給往車上塞，重點強調，給雷老師的啊。
　　“餵，我說蛋哥，有人越位了啊，把妳的風頭全搶了。”同班趙輝湊上來，和單勇開著玩笑，單勇回頭看著，喊了句：“二雷，快點，玩倆月了還沒玩夠，要不幹脆在這兒落戶得了。”
　　“急個毛呀，還早呢。”雷大鵬拉著景艷艷和牛水生說著什麽，壹方放開二人，手壹揮，大聲道著：“兄弟們，那天哥嘴饞了就回來了，咱們壹塊打鳥去。誰將來考進城了，哥開車來接妳們啊。”
　　壹說群情那叫壹個雞動。快露餡了，這稱呼實在夠雷人，單勇趕緊示意著司慕賢去拉人，司慕賢上前拽著、勸著，好歹把雷哥拉到同學群裏，生怕這貨公眾場合又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來。
　　單長根揮手趕著依依不舍的學生娃娃，任群老師和來的家長們壹壹握手，其實連她也有點詫異，班長和團支書都被淡化了，怎麽反映的都是雷老師好涅？
　　好容易把這拔剛勸開，沒等上車，又來新人，好像今天都來湊熱鬧似的，兩輛標著大河影視和《魅力潞州》的車疾馳而來了，擋在大巴車前，跳下車的除了那天的秦導演，還拉著王鄉長來了，遠遠地幾個人喜色外露地直上前來，王鄉長攔著隊伍和同來的帶隊老師，直說等等，給我們辦這麽多大好事，我們怎麽著也得送面錦旗表達表達心意，壹下子聽得師生好不詫異，幾句壹解釋明白了，敢情是那仨迎親的，給學校掙回壹大筆贊助來了。
　　秦導演的目標卻是直奔單勇，上來不容分說，直握著單勇的手重重甩著道：“小夥子，我得好好謝謝妳啊。”
　　“我聽說了，上電視了，妳直說吧，我這張臉版權費得朝妳要多少？”單勇開著玩笑，壹看是導演，壹看導演後面還跟了壹位漂亮妞，男生女生都簇擁上來了，左壹句、右壹句問著，導演這價格倒沒法說了。那邊鄉長和任老師倒說上了，除了感謝還是感謝，也不知道這謝從何來，這兩問歸壹問，秦導演大手壹揮，直指著來路的方向駛來了壹輛大卡車道著：“教學桌椅，壹百套……還有四套電腦，以我們大河影視的名義全部捐贈給捉馬鄉中……攝影，來來，把這個場面拍下來。”
　　這壹喊，更熱鬧了，攝影師下來兩位，等在路口拍攝，雷大鵬可有點火了，指著單勇訓著：“妳不拽了吧？早知道光要錢就行了，要什麽桌椅板凳……”
　　這斜眉歪眼壹瞪，司慕賢趕緊地捂著這張思想境界太低的嘴，好歹有總比沒有強吧，同來的同學們可樂了，問著緣由，壹聽是因為吹嗩吶的事得了這麽多捐贈，讓大家好生羨慕，而那導演卻說著，還虧得這段土裏土氣的迎親把整個片子的水平提了個檔次，潞州電視臺報道開機盛況，第壹個選中的畫面就是這個畫面。
　　車慢慢開著，鄉長還嫌這場面實在不夠熱鬧，催著拿家夥什的快點，農村東西現成，壹鑼壹鼓加上幾個小物件奔得比車來得快，單長根也樂了，喚著學生們夾道歡迎來車，還點了掛五百響的鞭炮，秦導演呢，在樂隊裏拿著嗩吶，直叫著單勇，單勇壹奔，跟著雷大鵬和司慕賢也樂滋滋地跟奔上來，葦哨抿進嘴裏、鐺鐺鑼搶在手裏，板胡掛進脖子裏，鞭炮壹響，單勇脖子壹直、腮幫子壹鼓，中氣壹吹，《喜洋洋》的過門壓過了鞭炮聲音，米裏瑪拉米裏瑪拉……樂滋滋壹響，雷大鵬敲著鑼，匪氣十足地揮著手招呼著學生們直喊著：“兄弟們，搬東西。都是咱們的了。”
　　鄉中的學生嘩聲哄著奔上來，中文系這些實習生幫著忙，有人上車、有人接手，壹整車嶄新桌椅凳子加上掛著捐贈字樣的電腦整機，被喜洋洋的師生們往學校裏搬，那攝影師又壹次把鏡頭對準了昨天的這三位，吹嗩吶的單勇是左搖右晃樂得直扭，敲鐺鐺鑼的雷大鵬是笑得渾身肉顫，這哥仨邊吹還不忘邊互扭著屁股，妳撞我、我撞妳，故意搞怪也似的，把個捐贈現場攪得比婚宴的熱鬧程度都不遑多讓。
　　人這麽壹亂，行程可就被耽擱了，鄉長和鄉政府的壹幹來人要挽留著實習生和帶隊老師的吃午飯，單長根代表學校也說不請頓過意不去，秦導演的眼光可不離那單勇左右，樂聲剛停，拽著單勇附耳道著：“小兄弟，今天跟我去參加蔭城廟會開幕怎麽樣？專程請妳們來了。”
　　單勇壹楞，道了句：“今天才什麽時間，不到廟會吧？”
　　那導演壹笑，雖然不到時間，可為了拍攝提前了，說是數年來難得壹見的大型廟會，八角樓、秧歌再加上名躁潞州的鐵水鋼花表演隊也來場，那熱鬧勁就不用說了，鼓動得單勇眼睛亮了亮，湊到導演耳邊時卻是問了句：“有報酬沒？”
　　“這不都給了。不但滿足妳的條件了，而且還多捐了幾臺電腦。”大胡子導演指指剛進院的桌凳。
　　“妳看妳這人，就不會辦事，我就隨便說了句，妳就非把我擡得這麽高尚。”單勇小聲埋怨著，附耳道：“妳私下不能找我呀？價錢好商量嘛。多少總得給點吧，不能讓我白跑是吧？”
　　秦導演剛剛還被師生情濃感動了壹下下，壹聽此言，直翻白眼，知道這是位討了便宜還不忘賣乖的貨色，兩人手指拔拉著在袖裏掐掐算算好似討價還價了，眨眼間，單勇鬼鬼祟祟招手喊著司慕賢，附耳教了幾句，司慕賢楞了下，點點頭，回頭找著任群老師請假，任群老師自然樂得大方了壹句，這倒好，單勇和司慕賢剛上車，雷大鵬後來居上，擠著先進去了，眥眉瞪眼叫囂著：“說妳們搞基還不承認，想扔下我玩去，沒門。”
　　這哥們上車，壹副準備賴著不走的樣子，倒先把車裏兩位女同誌逗樂了，單勇上車拍拍這貨的肩膀安慰著：“妳這賊眼溜溜的，能瞞著妳？……上來吧，蔭城廟會開幕，導演給咱們三千報酬，壹會兒妳戴鬼臉上儺戲啊，我吹嗩吶，賢弟拉板胡。”
　　雷大鵬只要說玩，幹啥都無所謂，此時都已經瞄上商務車裏前排那兩位攝制組的姑娘了，看得人家好不自然，司慕賢直拉著二哥轉移著註意力說著：“還有鐵花隊去，那可真值得壹看了。放眼全國咱們潞州的鐵花都是獨壹無二的。”
　　哦，好像這個名字有特殊含義壹般，壹聽雷哥倒凜然地，直點頭說那就好玩了。
　　兩輛車載著這三位特殊的貴客，先行壹步駛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