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章 歸去

　　老魔感受到這威勢，猛地擡頭與那神人對視，狂怒而笑：“陸地太上，也敢來我海上撒野！？”
　　他口氣雖狂妄無懼，卻不可能真的無視那可怕威壓。如今這世上，真正的太上只余兩人。壹者是他，另壹者……便是此刻這忽然現身的、此前在陸上被封印兩千年的金鵬王！
　　如同強者相爭時，總要聚精會神，不可漏看任何壹招壹般。老魔如今全力對抗那來自天頂的威壓、且親見李雲心毫不猶豫地格殺劉公贊，便終於不再如此前壹般時刻窺探他的思緒了。
　　因而亦未註意到當劉公贊身死之後……
　　李雲心好像被定格兒了。
　　他呆立原地，像是癡傻了。但這種狀態只持續了壹瞬間，下壹刻他猛地睜開眼睛，掌中忽現那柄狼脊怒獅槍，沒有絲毫猶豫——
　　壹槍便直貫入萬年老祖的後心！
　　他傾盡全力。這壹槍，便刺穿了老魔的身體，只在身前露出壹個槍尖兒來。
　　但老魔反應奇快。在李雲心來得及將槍拔出、再刺第二槍時便將心念轉回到他的頭腦當中，隨即發現壹件叫他如今困惑不解、卻無暇再想的事——
　　他的意識當中，此前那種冷酷決絕、可殺盡天下人只為自己快活的念頭……不見了！
　　隨之而來的是洶湧的意識浪潮。無數過往片段——同那劉公贊相處的、同那九公子相處的、同那紅娘子白雲心相處的，在他的意識當中呼嘯回蕩。更加洶湧的是無窮無盡的恨意、殺意，以及絕無可能屈服、妥協的強大意誌！！
　　老魔大驚、大怒。怒吼：“妳倒是裝得好！！死！！”
　　他心念壹動，此前布置在李雲心神識之中的禁制立即發作。又猛壹轉身，背上無數條觸手直撲他的前胸，要將他這身軀絞個粉碎！
　　然而本該立即失去神智、呆立當場的李雲心竟未受絲毫影響！
　　更是在那些觸手即將撲至的電光火石之間，壹道金光自他耳中迸射而出。那衣甲雖殘破、相貌雖狼狽，卻氣勢如虹、威勢大盛的猴王舞動金棒正迎上老魔這壹擊！
　　然而猴妖此前已被重創。到此時與其說是壹擊，倒不如說只求為李雲心擋這殺招！他的金棒轟在老魔頭頂，身軀卻也被老魔的觸須轟得血肉四濺，只悶哼壹聲便化作金光重回李雲心耳中了。
　　但這壹擊總算建功。老魔的身軀微微壹滯。被厲風以及罡氣切割得渾身血痕的李雲心，再迸發全部力量——
　　壹槍將這魔頭釘在了蓬萊主殿的墻外！
　　這壹擊之後，他再無力起身，頹然跪坐於地。老魔怒極，欲脫困再將他格斃。然而狼脊怒獅之槍專克幽冥，即便如黑閻君之類都死在這柄槍上。且壹旦入體，竟還限制了以幽冥之氣施展的種種變化，由此老魔壹時間亦不得掙脫。且——更發現這槍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攫取他體內辛苦煉化而來的幽冥氣！
　　他又驚又怒，狂吼連連，龐大身軀拼命掙紮。
　　但那槍畢竟類似死物。李雲心已至強弩之末，無力再操控它。便看到，老魔竟漸漸要掙脫出來了！
　　他擡眼看高天。卻只見雲頭之上，金光神人與神將們沒有任何動作，只冷酷俯視。到這時白雲心才回過神，大叫：“那是幻象！！我來時義父給我的壹道符咒！！”
　　李雲心只得又轉眼看向壹邊——清水道人此前被老魔所縛。但在承受李雲心第壹擊時，又驚又怒之下，便將她甩開了。
　　她不像李雲心離得壹樣近，亦沒有李雲心傷重，便沒有被剛才老魔與大聖這兩個太上強者之間傾力對拼的那壹記波及。如今她站在遠處，冷冷地看李雲心。瞧見他的目光才道：“妳這又是在演什麽？”
　　李雲心噴出壹口金血：“演妳媽！！快用龍島滅了他！！困不了他多久！！”
　　長槍已開始松動。那老魔半個身子都要掙脫出來了。口中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嘯：“李雲心，我要叫妳嘗遍——這世間……所有痛楚……我要……”
　　但清水道人的聲音仍舊冷酷：“我說過，龍島能源不多。用來殺他，禁制就會大開。到時幽冥之氣——”
　　“我已經叫雲山在外面設禁制了！”李雲心喝道，“妳想壹起死嗎？！不想去見陳豢嗎？！”
　　不知道是哪壹句觸動清水道人的心結。她沈默了壹息的功夫。
　　終於擡起手，在虛空中點了幾下子。
　　天空之中，被白雲心的符咒所召喚出來的幻象及強大氣息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出現的、織成壹整片光網的雷霆。空氣之中忽有細小的電蛇遊走，海天之間的壹切都開始微微發亮。巨量的大洋水被無形力量蒸騰成霧，沖上雲霄，而後，壹道亮線在虛空裏壹閃！
　　再閃！
　　接連兩擊，正轟在即將脫困的萬年老祖身上。第壹擊之後，他身周黑霧陡然消散，體內的光焰變得黯淡。二擊之後，龐大軀幹支離破碎，幾乎變成朽木。
　　清水道人深吸壹口氣，發出第三擊。
　　這不可壹世的老魔，發出最後壹聲狂嘯……灰飛煙滅了。
　　隨即有更加可怕的巨響傳來。本在蓬萊島周圍洶湧起伏的汙濁海水，忽然怒號著向極遠處奔湧而去。壹個同蓬萊島相去數百裏，卻仍舊可以肉眼被瞧見的大漩渦出現了。整座島嶼都開始被奔騰怒濤撼動，向著那足以裝下壹整個東海國的可怕漩渦移動。
　　但下壹刻，壹道黑柱自那漩渦當中沖出，直射了幾千米高，才像是撞到什麽無形的屏障，四散開來。
　　那是……自幽冥之中噴湧而出的，遠比他們此前所感受到的任何幽冥之氣都更加濃郁精純的可怕的力量。就連本向著漩渦當中狂湧的洋水都被倒卷出來，在這黑色的、由幽冥之氣所構成的巨柱周遭形成壹座比陸上任何壹座山峰都高大的“水山”。
　　幽冥洞開了。
　　李雲心與白雲心、清水道人眼見這壹幕，都半晌沒能說出壹句話來。
　　過了十幾息的功夫，清水道人才長出壹口氣，看李雲心：“我不知道妳這樣值不值得。”
　　她聲音微顫。不曉得是被龍島毀去、幽冥洞開這件事所震撼，還是被李雲心剛才所做的事所震撼。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李雲心試著起身。但只擡起壹只腳，便又滑倒。
　　白雲心慢慢地過來將他攙起。
　　他便攀著女妖的手，向前走了四五步，又放開、坐下了。
　　在他的身邊，本該有血跡。左手處，該是劉公贊的。右手處，該是九公子的。
　　但血跡與殘骸都不見了。剛才兩位太上強者的壹記對拼，甚至將這片地面都刮去了壹層，不可能有任何東西留下。
　　他無言地伸手在地面上摩挲了壹會兒，才說：“什麽值不值得。”
　　清水道人遠遠地看著他：“犧牲了他們，換得萬年老祖的壹時松懈。妳這計劃，我雖然了解得不多，但也知道變數很大。即便現在成功了……可是值得麽？他們都死了。”
　　李雲心轉臉看他：“他們和我……沒人會想要茍延殘喘。他們和我……都會寧願死，也不會做這老東西的走狗。這壹點，我比妳清楚。”
　　頓了頓，又道：“老劉明白我。他信我。”
　　這時候，有大雨落下來。原本被蒸騰上天的水霧遇到了幽冥之氣，竟凝成了淡黑色的雨滴。
　　李雲心便轉過頭，抹了壹把臉上的水，又拍拍冰涼的地面。
　　“而且妳知道，我有法子救活他們。”他低聲說，“這對我不是難事。壹點都不難。很簡單。”
　　白雲心低嘆口氣，為他驅散頭頂豪雨。
　　清水道人笑了笑：“但願吧。”
　　“但妳媽的願。”李雲心說。
　　清水道人並未發怒。又想了想，目光漸冷：“妳身邊的女妖不是我的對手。妳現在重傷。給我壹個不除去妳的理由。”
　　“我還有人要救，算不算。”
　　女冠壹笑：“並不是我在意的人。”
　　李雲心便擡手，拍拍白雲心的手：“妳快走吧。”
　　女妖壹楞：“什麽？”
　　“這裏很快要變成幽冥世界。”李雲心嘆了口氣，“我和那個女人，都煉了幽冥之體，但妳不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清水道人皺起眉來：“妳——”
　　“我不是傻子。”李雲心說，“妳搞了那麽多事，又跑來這兒，舍下陸上的壹切。難道只為了宣示領地麽。”
　　他又虛弱地擡手向海中壹指：“水底下有壹個妳備用的身子。妳也想去幽冥見陳豢。”
　　“我是他們想要的人。妳殺我，陳豢要恨死妳。這個算不算理由。”
　　他再看白雲心：“走吧。”
　　女妖不動：“我在這裏護著妳。”
　　李雲心笑起來：“護著我？我是從虛境壹直殺到太上的人。那老東西，還不是死在我手上。這世上誰殺過真正的太上。”
　　黑雨當中的幽冥之力，叫他略恢復了些力氣。
　　李雲心慢慢地站起身。
　　“又不是生死相隔，總有再見的機會。回去給妳義父帶個好。叫他看住雲山。妳壹直很理智……別叫我再多說了。我很累。”
　　女妖沈默壹會兒，忽然散去將豪雨從自己身上驅散的禁制。衣裳、秀發、面龐，很快被淋濕了。
　　她深深地看李雲心壹眼，只道：“好。”
　　隨即駕起壹道白光，消失在雨幕之中。
　　清水道人沒有阻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