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獻刀
謀斷九州 by 冰臨神下
2020-3-6 10:05
單於並不著急進入秦州,駐守在蒲阪,分兵遣將,四處掠地攻城,打法與之前的官兵沒有多少不同,都是先占郡縣,再攻西京,尋求決戰,賀榮平山的戰敗似乎打消了他速戰速決的計劃。
只有徐礎看出壹些特別之處。
單於正按照他的計劃“離間”諸王與手下將領,但是做得極為巧妙,對諸王,他沒有壹概而論,總是表現出不同的態度,讓他們互相猜疑,對所謂的九傑、二十四騎,他給予完全的信任,甚至將自己本部的騎兵也交給他們統領,時不時當著所有人的面,贊揚這些人的勇猛無畏,待之如同親兄弟。
在蒲阪待了七八天,賀榮部奪得周圍不少地盤,但是與整個秦州相比,仍是壹個角落。
天成皇帝張釋虞及時趕到,比十五天期限還要提前壹天,風塵仆仆,見到單於與弟弟,又哭壹通,備述思念之情,親手送上皇後寫給兄長的信——皇後不會寫字,信是她口授,別人代寫,文采斐然,單於聽後笑道:“我快要認不出妹妹了。”
晚間,請徐礎過去喝酒時,張釋虞才表露出真實情感,“我又回來了。”他含淚說道,端著美酒,卻壹口也喝不下去,“我又回來了,連找個借口的機會都沒有,壹接到單於的信,皇後就催我動身,歡顏直接安排了車馬,太皇太後更是敷衍,只是啊了壹聲——當初將她留在鄴城,不是我的主意啊。只有母親不願我離開,可她壹句話也說不上……”
徐礎默默喝酒,不置壹詞。
張釋虞突然放下酒杯,伸手指著徐礎,“太皇太後就是妳現在這副神情,好像這事微不足道,只是出趟門而已。”
徐礎笑道:“這的確不是什麽大事,而且妳必須要來壹趟,秦州還有壹支冀州軍,那是妳的將士。”
“提起這件事我更心煩,那支冀州軍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拒絕接受聖旨,不肯來與賀榮軍匯合。單於讓壹位賀榮王帶上我,明天壹早出發,前去接管冀州軍。”
“這是好事。”
“好什麽啊,說是接管,其實是給他人作嫁衣,我能調動壹兵壹卒?還不都是單於說得算?”
徐礎也放下酒杯,“有句話我真不應該說,但是不得不說。”
“什麽話?”
“妳……真是太蠢了。”
張釋虞臉上先是壹紅,隨即變得鐵青,氣得聲音發顫,“妳、妳……我好心請妳喝酒,當妳是……是自家人,妳居然……說出這種話!”
“別哭。”
“我才沒哭,我是皇帝,妳是壹介布衣,妳敢羞辱天子,我……我……再不理妳了。”張釋虞扭過頭去,做出逐客之意。
徐礎笑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妳要不要聽?”
張釋虞等了壹會扭回頭,“除了說我蠢,妳還想說什麽?”
“我先問妳,妳覺得皇帝是怎樣的?”
“嗯?”張釋虞沒明白徐礎的意思。
“妳以為只要登基,就能坐擁天下,讓所有人跪拜,對妳無所不從?”
“難道不是這樣嗎?萬物帝……”
“萬物帝時,至少表面上天下壹統,如今群雄割據,各占壹方,天成留給妳的遺產所剩無幾。”
“別說了,越說我越難過。”
徐礎卻壹定要說下去,“妳現在要效仿的不是萬物帝,而是開國之君張息帝。”
張釋虞終於明白徐礎的用意,低頭想了好壹會,“妳是說,我應該去爭取冀州軍的效忠?可是……那不會惹惱單於嗎?”
“若不想惹惱單於,妳就該滿足於眼下的狀況,單於至少沒有囚禁妳,當妳是妹夫,妳可以學張庚的樣子,努力討好單於夫妻。”
“張庚是誰?”
“妳弟弟。”
“他叫張庚?”張釋虞很意外,“為什麽不是釋庚?”
“他說太皇太後賜字時,他還沒有出生。”
“嘿,是他沒資格領字。”張釋虞面露鄙夷,雖然太皇太後的權勢正在迅速下降,可在當初,能討得老太後的歡心,乃是所有張氏子孫的殊榮,“告訴我,進行得怎樣了?”
“什麽?”
“那件事啊。”張釋虞曾經拜托徐礎除掉自己唯壹的弟弟,他壹直很當回事。
“既然妳回來了,這件事再與我無關。”
“妳連他的名字都問出來了,說明有些進展,別浪費啊。我在這裏未必能留太久,妳說得對,我不應該坐等,必須做點什麽,冀州軍畢竟是朝廷的軍隊,又遠離歡顏的控制,只要我努力壹下,沒準能夠得到他們的效忠。單於……不高興就不高興吧,我又不是他養的奴仆,為什麽非要討他歡心?”
張釋虞有點興奮,還有點害怕,拿起酒杯,“與妳聊天總有所得,有朝壹日,我若大權在握,必然辟妳為相。”
“我不做官。”
“那就……也當顧問侍從,像現在壹樣。”張釋虞遙想自己大權在握時的模樣。
徐礎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完全無用,張釋虞的熱情只能維持壹小會,可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看看酒杯,覺得或許是多時沒喝到美酒,自己有點醉過頭了。
他不想再喝,告辭之前問道:“妳在漁陽聽到過公主的消息?”
“沒有,我在漁陽只待了兩三天,就接到單於的信,不得不立刻動身。怎麽了,妳聽說了什麽?”
徐礎搖頭。
“奇怪,我妹妹這是成仙了嗎?消失得無影無蹤,母親心急如焚,讓我向單於求情,取消這樁婚事,以為這樣或許能讓妹妹現身。真是可笑,現在這種時候,誰敢向單於提起此事啊。徐礎,妳說我妹妹……會不會跟那個湯師舉私奔啦?”
徐礎無奈地苦笑,轉身離去。
次日壹早,張釋虞在上萬騎兵的護送下出發,前去與冀州軍接洽,來回需要六七日。
單於已經派出大部分騎兵,營中只剩下不足兩萬人,以及數倍於此的冀州、並州兵卒與工匠。
留在單於身邊的諸大人都有些緊張,單於本人卻坦然自若,每日照常議事、舉辦宴會,似乎壹點也不擔心中原人會造反。
徐礎也覺得這是壹個極好的機會,中原人只需奮起壹擊,就能將單於殺死,外面的各支賀榮人軍隊立刻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
可他找不出壹個能夠“振臂壹呼”的人。
他自己不行,“吳王”的威望已經沒剩多少,即便還有,對冀、並兩州的人也沒有多大影響。
張釋虞更不行,徐礎甚至沒向他提起此事,怕嚇到皇帝。
觀察數日之後,徐礎不得不放棄計劃,兩州人士彼此憎惡、互相提防,便是晉王與歡顏郡主在此,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將他們聯合起來。
何況還有人壹直盯著徐礎,不給他機會與外人接觸。
寇道孤心中的仇恨歷久彌新,默默地觀察著,極有耐心,只要有機會,總會向單於揭露徐礎的“真面目”。
這天下午,諸大人都不在場,單於說起九傑、二十四騎,擔心其中幾位不服管束,被派出去之後,可能惹下麻煩。
寇道孤上前,提醒道:“單於最該擔心的人不是他們,而是留在營中的諸王。”
“心腹不在身邊,他們不敢怎樣。”單於笑道。
徐礎就站在旁邊,寇道孤卻當他不存在,進言道:“諸王,尤其是五王,已經看出單於的用意,他們未必會等心腹之將回來,很可能已經暗中聯手,欲對單於不利。我壹直以為,現在也以為,當妝向單於出計者,別有用心。”
單於向徐礎笑道:“說妳呢。”
徐礎點下頭,辯解道:“若有人向單於奉獻寶刀,單於受與不受?”
“當然接受。”
“寶刀有刃,能傷別人,也能傷主人。所以寶刀贈與高手,而不借給孩童,我向單於獻計,如獻寶刀,乃是相信單於能用得好,斷不會傷到自己。寇先生所擔心之事,不如說是對單於的能力有所懷疑。”
寇道孤冷笑,單於大笑,“寇先生不必在意,論到‘挑撥離間’,妳比徐礎差些,但我相信妳的忠心,比他要多些。”
寇道孤拱手,“單於既有辦法,我就放心了。”
單於道:“我的辦法不止是派出諸王的心腹——徐礎,妳能看出來另壹招嗎?”
“營中賀榮人少、中原人多,諸王時刻擔心外敵,便是聯手,也是出於這個原因,怎麽會在這種時候對單於不利?”
單於點頭,向寇道孤道:“瞧,有時候壞事也能變成好事,諸王要提防中原人,中原人則以為自己受到我的信任,對我都無危險。”
“話是這麽說,但是用計終不如忠心可靠。”
“寇先生所言極是,用計只在壹時,忠心方得壹世。”單於又轉向徐礎,“妳曾說過,攻城傷亡太多,中原人也會不滿。嗯,我想到辦法解決了。”
“單於舞刀,出神入化。”徐礎道。
單於大笑,卻沒有加以解釋,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讓徐礎親眼看到他的計策。
單於召集中原人諸將,宣布即日拔營,直逼西京,關於攻城,他說:“危險的事情不能總讓壹個人去做,此前攻打應城時,冀州人出力,下壹次攻城,該是並州軍立功的時候了。冀州軍有過經驗,在後方督責。諸位努力進取,攻打西京時,冒矢沖陣、登城奪旗者,將是秦州人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