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壹章 單於
謀斷九州 by 冰臨神下
2020-3-6 10:05
天亮時,翻江龍特意又來看壹眼俘虜,確認那真是“吳王”之後,不由得仰天長笑,“我上輩子做過什麽好事,得老天垂青,賜我這麽壹件寶貝!哈哈。”
“為什麽是上輩子?”徐礎問。
翻江龍冷冷地看過來,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吳王”略有不同,但是容貌無誤,“因為我這輩子沒做過好事,也不打算做,所以吳王想勸我什麽,請都免了吧。無論如何,我都要將妳送給賀榮部,拿壹筆重賞,然後看著妳被殺死,壹舉兩得。”
“我早已退位,不再是吳王。”
“交給賀榮部時,妳必須是吳王。”翻江龍吆喝壹聲,拍馬跑到最前面,時不時傳來壹聲大笑。
翻江龍的部下中有壹名當地人,由他帶路,繞過漁陽城,直奔北方邊塞,經過壹日壹夜的急行,與第壹支塞外騎兵相遇。
賀榮部早已集結大軍,在關塞外耽擱數日,終於說服守關者放行,壹千多名先鋒軍在前探路,壹見到士兵就圍上來,還沒沖到近前,先放出壹陣亂箭。
翻江龍臉色由喜變懼,大喊“投降”,對方卻像是沒聽懂——也可能是真沒聽懂——照樣沖來。
翻江龍急忙帶著手下往回跑。
數十人可不逃不出上千賀榮騎兵的追趕,不過三四裏,他們已被團團包圍,無路可逃,好處是對方不再放箭,而是不停叫喊。
翻江龍帶頭,眾人先後下馬,將兵器放在地上。
只有徐礎和昌言之還坐在馬背上,他二人雙手被縛,握韁繩還可以,下馬比較困難。
賀榮騎兵馳到近前,馬匹的嘶鳴聲、踩踏聲連成壹片,仿佛從地下傳上來的雷聲。
翻江龍臉色蒼白,真怕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將自己射殺,撲通跪在地上,伸手指向徐礎,大聲道:“吳王!那是吳王!我將吳王送來了。”
騎兵連聲喝斥,雖然聽不懂,翻江龍也能大致明白意思,閉上嘴,俯伏在地,手下眾人也都照做。
徐礎與昌言之還是做不到,只能舉起雙手,讓騎兵看到腕上的繩索。
終於,來了壹名會說中原話的賀榮人,聽翻江龍說過之後,來到隊伍中間,仔細端詳徐礎,問道:“妳是吳王?”
徐礎搖頭,“不是,世上已沒有吳王其人。”
翻江龍喝道:“他就是吳王,退位……”
嗖地壹聲,壹支箭貼著翻江龍射入地面,翻江龍再度閉嘴,混身冒汗,沒料到賀榮人如此難打交道。
那名騎兵問:“妳是從前的吳王,名叫徐公子?”
“我叫徐礎,大家稱我‘徐公子’。”
騎兵皺下眉,“妳不像吳王。”
“妳見過我?”徐礎笑道。
騎兵搖頭,“吳王不該是妳這個樣子。”
“可能是因為我手上有繩索、麾下無將士。”
騎兵眉頭皺得更緊,調頭去請示,很快回來,向眾人下令,壹隊騎兵下馬,將翻江龍等人全捆起來,卻給徐礎與昌言之松綁。
“這不公平,吳王是我們抓到,特意來獻給賀榮部……”翻江龍想辯解幾句,有人用繩子繞他的嘴也捆壹圈。
騎兵向徐礎道:“不管妳是真吳王,還是假吳王,都要老實些,給妳松綁,不準逃跑。”
徐礎搖頭,“不逃,帶我去見哪位大人?”
賀榮部貴族統稱“大人”,騎兵卻不肯回答,“很快就知道了,如果妳真是吳王……”騎兵笑了兩聲,拍開離開。
昌言之小聲道:“他笑什麽?好像不懷好意,不會帶咱們去見賀榮平山吧。”
“沒準這是好事。”
“好事?怎麽會是好事?賀榮平山痛恨公子,必欲殺妳而後快。”
“若是能勸說賀榮部放棄與並州結盟,倒是壹件好事,至於賀榮平山,見到再說吧。”
昌言之說不出話來,雖然佩服公子的鎮定,卻覺得他過於鎮定,這世上是有因禍得福的事情,這壹次他卻怎麽也看不出“福”來。
賀榮部先鋒繼續前進,派出上百人押送俘虜往回走。
徐礎與昌言之雖然仍不得自由,至少手腳不再受到束縛,正常騎馬前進,翻江龍等人則被繩索連成壹串,被騎兵拽著奔跑,壹路上苦不堪言。
兩個時辰之後,隊伍停下,被俘晉兵紛紛倒下,剩下壹點力氣,也用來小聲咒罵翻江龍,怪他將自己引入這樣的局面。
前方是壹座大營,帳篷林立,不設圍柵,壹隊壹隊的騎兵縱橫馳騁,看似毫無規矩,卻不發生碰撞。
徐礎等人被留在營地邊緣,小半個時辰之後,天色將晚,來了壹隊人,看到帶頭者,昌言之立刻道:“壞了。”
賀榮平山只見過徐礎壹次,印象深刻於心,遠遠地望壹眼,調頭又走了。
“這是什麽意思?”昌言之道。
“新單於入塞,咱們要去見他。”
“呵。”昌言之的心又下沈幾分,回想這壹切的根源,他說:“公子當時應該讓我拔刀。”
又有壹隊人趕來,命令徐礎跟他們走,而且只要他壹人。
徐礎向昌言之笑道:“拔刀能退壹隊敵人,開口卻能退壹國之軍。”
昌言之苦笑,等公子走遠,才向坐在地上的翻江龍道:“公子有這個本事。”
翻江龍有氣無力地說:“吹牛我也會,信不信我連天上的神仙都能勸退?呸,他不是吳王,就是壹個無兵無將的小白臉書生,連我都勸不動,還想勸說賀榮部?看著吧,待會他就會被公開處決。”
昌言之心裏七上八下,被翻江龍這麽壹說,反而生出十分信心,“公子是殺牛的刀,用不到妳身上。”
翻江龍舔舔幹澀的嘴唇,“能看到吳王被殺,這壹趟也算值了。”
翻江龍的好運還沒有結束,來了壹位衣著華麗的賀榮部大人,下令松綁,問道:“是妳們將吳王送來的?”
翻江龍擠到前面去,“是我帶來的,將吳王獻給賀榮部,這些人是我的手下。”
“嗯,妳很好,妳想要什麽獎賞?”
翻江龍大喜,“賀榮部覺得吳王值什麽價錢,就給什麽獎賞,我們不挑。”
“好,跟我去領賞。”
翻江龍向昌言之看去壹眼,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帶領興奮的手下,跟著賀榮部大人去領賞,壹路上百般奉承,對方卻不搭不理,連姓名都不肯透露。
昌言之的心又沈下去,喃喃道:“要多大的福,才能壓下這麽大的禍啊。”
徐礎被帶到壹頂大帳篷裏,裏面鋪滿了大大小小的毯子,許多人或坐或站,正在大吃大喝,其中還有幾名女子,他壹進來,所有目光都望過來。
徐礎壹眼就看到了賀榮平山。
左神衛王十分狼狽,像仆人壹樣站立,雙手捧著壹只尺余高的陶器,不知裏面裝的是水是酒,低眉順目,神情木然,身穿普通的袍子,全然沒有當初的神采,臉上還有幾道傷痕。
能得到賀榮平山服侍的人當然不會普通。
那是壹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賀榮部大人都很壯碩,相形之下,此人顯得比較瘦削,滿腮的胡子,正扭頭看著身邊的婦人。
婦人與他年紀相仿,正在用撕成細條的肉餵兩個年齡很小的孩子,小孩兒臉上、衣服上沾滿油膩,張著嘴,像雛鳥壹樣等著肉送進來,對周圍的事情全不關心。
徐礎被人從後面推了壹下,前行數步,面對正中的絡腮胡男子,心裏明白,這就是賀榮部新單於賀榮強臂,此人名字古怪,中原對他知之甚少。
賀榮強臂終於扭過頭來,看著客人。
賀榮平山小心地說:“他就是吳王徐礎。”
“妳認得我嗎?”賀榮強臂問,中原話比賀榮平山還要流利。
“閣下是單於賀榮強臂。”
被提到名字,賀榮強臂並無惱意,“既然知道我是誰,見我為何不跪?”
“若是敵人,我不願跪,若是朋友,我不需跪。”
賀榮強臂笑了壹聲,依然沒有發怒,伸手指向賀榮平山,“左神衛王被妳害成這樣。”
“我與賀榮平山只見過壹面,再無來往,不知如何害人。”
“妳的仆人,名叫田匠,兩次逃亡。還有天成的公主,本應嫁給左神衛王,也跑逃了,全是受妳指使。”
“田匠並非我的仆人,他被抓時我什麽都沒說,他的逃亡也非受我指使。至於芳德公主——我不知道她為何逃走、如何逃走,但我知道,她與賀榮平山不配。”
“誰不配誰?”
“賀榮平山配不上芳德公主。”
賀榮強臂大笑,壹邊的賀榮平山瞥來兩道惱羞成怒的目光。
“聽說公主從前是妳的妻子?”
“拜過堂,但是不算數,她不承認,我也不承認。”
“那妳還為她說話。”
徐礎入帳之後第壹次拱手行禮,“我不為芳德公主說話,我為單於和鄴城說話。自古婚配究名當戶對,中原公主必嫁塞外之主,我不知賀榮平山未來有何打算,但是他現在的地位,配不上公主。”
賀榮平山臉色微變,待要開口自辯,看壹眼單於,沒敢開口。
“妳覺得公主應該嫁給我?”
“如果壹定要嫁到塞外的話。”
賀榮平山轉向身邊的婦人,“有人勸我再娶新妻。”
婦人飛快地看了壹眼徐礎,繼續給兩個孩子餵肉,“中原很多這樣的奸詐之徒,專憑口舌之利,蠱惑人主,離間君臣,這種人被稱為謀士,也叫說客。此人不做吳王,改做說客,意不在公主,也不在左神衛王,再說下去,必然要勸單於和並州絕裂。”
徐礎明白,婦人必然來自沈家,是壹位強大的對手。
賀榮強臂臉色微沈,舉起右手,“蒼天送我吉兆,入塞第壹天就得中原壹王,我要還禮感謝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