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七章 縱虎

　　徐礎來到桌前，親自給寧抱關夫妻斟茶，微笑道：“我的想法確實多些。”
　　“都是害人的主意，說吧，妳這次打算怎麽害我？”寧抱關不客氣地端起茶水就喝，也不起身，妻子牛天女侍立在吳王身邊，沒有半點無禮。
　　“我先問壹句，如果我沒能占據北城，寧王打算怎麽對付我？”
　　寧抱關冷冷打量吳王，不顧妻子的眼色，“那妳早就被薛六兒帶到天上去了，翁婿團聚，俯看人間，我會讓人給妳繞紙兵紙馬，助妳在天上造反。”
　　徐礎大笑，“想不到寧王也會說笑話。”
　　寧抱關沒笑，“成王敗寇，我沒什麽可說的，妳也用不著花言巧語裝好人，有話直說便是。我老婆以為事情或許還有轉機，說妳當時沒殺我，過後也不會。我倒沒有這個念頭，不是不想活命，而是覺得若是接受妳的條件，十有八九會生不如死。”
　　“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寧王應該多聽夫人的話。”
　　“像妳壹樣？吳王倒是很聽夫人的話，讓做什麽就做什麽，被捆在高臺上都不計較，或者這是妳們夫妻二人的苦肉計？用得真不錯。”
　　牛天女按住丈夫的肩膀，輕聲道：“平時話少，現在也用不著多嘴，妳不靠嘴巴立世。”
　　“吳王……”寧抱關忍住後半截話，點下頭，“吳王有什麽要求，請說。”
　　“看到寧王心氣未改，我很高興。”
　　“嗯。”寧抱關恢復平時的樣子，少言寡語，臉色陰沈。
　　“寧王曾將江東許給我，我很感激。”
　　“小事壹樁。”
　　“禮尚往來，害我，我必還擊，幫我，我必報恩。”
　　寧抱關的神情越發陰沈，關於雙方誰先生出害人之意，他們可以爭上幾年。
　　“我打算將江東還給寧王。”
　　寧抱關眉毛壹挑，沒開口，牛天女道：“江東乃吳王之地，我們不敢要。”
　　“明說吧，我也不是真給寧王江東，妳先去，以後我會帶兵前往，與寧王真刀真槍地爭壹場。勝者得江東，敗者——今日之後，妳我恩怨已清，用不著手下留情。”
　　“我從來就沒想過對妳手下留情，可惜下手太晚。”寧抱關的肩膀被牛天女狠狠掐了壹下，痛得壹呲牙。
　　“吳王請接著說。”牛天女道。
　　“寧軍現存八千余人，馬三千匹。”
　　“應該不止吧，薛六兒死後，不少降世軍……好，吳王說得不會錯，八千人。”寧抱關中途改口，實在是妻子看得太緊。
　　“寧王可將八千人盡數帶走，馬帶走壹千匹，留下兩千匹。”
　　寧抱關真的說不出什麽，因為他已經明白吳王的用意。
　　“明天寧王回營中，後天壹早，妳帶兵從東邊出城，欲降則降，欲戰則戰，唯獨不可回頭，東都不會再為寧王打開大門。”
　　“官兵早已不信任寧王，降之必死，寧王與我皆願死戰，或有壹條生路。”牛天女代為答道。
　　“後日，我不會坐觀寧王獨戰，寧王出城之後，我將派出所有義軍，送寧王壹程。”
　　“妳想讓我給妳做先鋒？”寧抱關問道。
　　“闖過官兵包圍之後，寧王自去江東，壹兩年內，我不會與妳爭奪其地。”
　　壹兩年內，寧抱關有把握練出壹支無敵的騎兵，不由得心動，臉色稍稍緩和。
　　“寧王經此壹敗，怎敢再與吳王爭鋒？”不管吳王信與不信，牛天女堅持表現得謙卑，“吳王讓寧王先沖敵營，我們義不容辭。吳王讓寧王去江東，我們去，若能僥幸奪得江東，立刻獻給吳王，絕不敢自留。”
　　徐礎微微壹笑，“寧王去江東，牛夫人得在東都留壹陣，待寧王平定江東之後，我會送妳過去。兩位盡可放心，這是我的承諾，沒有半點虛假。”
　　牛天女神情微變，馬上恢復正常，“好啊，我也的確經不得兵旅顛簸之苦。既然我留下了，幾個孩子也留下吧，他們太小，更受不得苦。”
　　徐礎笑著點頭，寧抱關不發壹言，這不是他第壹次與妻兒分離，卻是最無奈的壹次。
　　“寧王出城之後，當能吸引冀州騎兵，頂多半個時辰，義軍會從西城出擊，兩面交戰，令官兵無法兼顧。”
　　“嗯，這回吳王不會提前通知官兵，讓我沒於陣中吧？”寧抱關還是沒忍住。
　　“後日之戰與昨日不同。昨日官兵占優，我只求不敗，以整頓城中義軍，擰為壹股。後日義軍占優，義軍也已歸我所有，我要破圍求勝，妳我二人之間的小小矛盾，不足以幹擾大計。”
　　寧抱關站起身，將妻子推開壹些，拱手道：“吳王先送晉王突圍，所以這壹次，我信妳。”
　　“天成僵而未亡，四面生枝，終是義軍最大的禍患。我送晉王與送寧王都是壹個道理，先除外患，再論英雄。梁、蘭兩家挾持皇帝已先到江東，寧王此去，突圍是第壹關，卻非最難，奪取江東才是真正的難關。”
　　“命中註定，我非得去壹趟江東，看壹眼故鄉風光。”
　　徐礎告辭，臨走時忍不住嘆息壹聲。
　　房門關閉，牛天女立刻問：“吳王可是真心？”
　　寧抱關點頭。
　　“他最後的嘆息又是何意？”
　　“嘆息我不肯為他所用。”
　　牛天女點點頭，埋怨道：“妳剛才何必說那些沒用的話？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頭？何況妳現在是被吳王踩在腳下。”
　　“我不表現得憤怒，吳王不會信我。”
　　牛天女壹楞，明白丈夫的意思，太過鎮定的寧王，反而會惹來吳王的疑心，不由得笑了，“後天怎麽辦？妳真要替吳王賣命？”
　　“到時再說。”寧抱關不肯先做決定。
　　無事的時候毛病不少，陷入困境時卻是越挫越勇，這是牛天女對丈夫最看重的壹點，笑問道：“妳還想著太後嗎？”
　　寧抱關沒回答。
　　牛天女也沒再追問，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她也不能越界，“我與孩子留下，妳不必擔心，該怎樣就怎樣，我自會照顧小的。”
　　徐礎不想知道孟僧倫在做什麽，於是帶衛兵離開大營，又壹次前往東城的梁營。
　　唐為天困得直打哈欠，仍緊緊跟隨吳王，不離壹步。
　　白天時的會面是給將士們看，晚上的拜訪才是真正的密談。
　　馬維換上壹身鮮明的盔甲，迎吳王進廳，笑道：“我猜吳王會來，怎樣，有破敵之策了？”
　　官兵仍圍在外面，馬維壹刻也不能放下心來。
　　“嗯。馬兄將家人接來了嗎？”
　　馬維原是悅服侯，妻子兒女全住在東都，自從進城之後，他卻從來沒提起來。
　　“正打仗呢，將士們的性命朝夕難保，我接來家眷過來幹嘛？他們又幫不上忙。我派人保護也就夠了。”
　　“義軍皆帶家眷，馬兄不必過於難為自己。”
　　馬維笑了笑，“吳王說得對，明天我就將妻兒接來。看來吳王真的想出破敵妙策了。”
　　“算不得妙策，值得壹試。”徐礎將他見寧抱關的經過大致說了壹遍。
　　馬維十分驚訝，“吳王……這是縱虎歸山啊。”
　　“寧王若不是虎，我也不放他走。對馬兄我不隱瞞，我的誌向是平定天下，不是獨占東都壹城。可我現在只有壹城，不足天下百分之壹。冀州有兩王與太皇太後，吳州有梁、蘭兩家與皇帝，漢州有大將軍，荊州有奚氏……不放幾只猛虎出去，哪有機會爭奪天下？”
　　“吳王想得久遠，妳覺得沒錯就好。”
　　“便是馬兄，很快我也得放出去。”
　　馬維臉色壹變，馬上笑道：“晉王、寧王是真虎，我可不是，我寧願留在吳王身邊，做壹條獵犬，隨吳王壹同東征西討。”
　　“晉王、寧王是惡虎，早晚反撲，與我有壹戰。馬兄乃是友虎，沒有妳獨當壹面，我怎能放心征討。”
　　馬維大悅，拱手道：“於公於私、於情於義，我絕不會辜負吳王重托。”
　　兩人敞開心懷暢聊，馬維自請西行，替吳王奪取漢、荊，不忘提醒道：“提防甘招，他這個人深沈有大誌，絕不會久居人下。”
　　“甘招確有野心，但是實力不足，暫時不會起事。擊退官兵之後，我會讓他去奪益州，給馬兄的西征打壹條通道出來。”
　　馬維慨然道：“天下洶洶，非吳王誰能平定？等郭時風回來，我要好好數落他壹番，他自稱有識人之明，其實是個睜眼瞎子。”
　　徐礎告辭時已是後半夜，直到最後才向馬維叮囑道：“所謂聲東擊西，是我對寧抱關說的話，馬兄集結全軍，後日等我號令，義軍也有可能尾隨寧王東出。”
　　馬維連連點頭，“寧抱關不可信，吳王該做多手準備。梁軍沒的說，吳王指哪沖哪。”
　　馬維勢弱而孤懸，甘招隱忍，壹心想要益州之地，徐礎對這兩人目前都沒有太大疑心。
　　諸王早晚都得離開，吳將雖忠，卻不堪大用，徐礎開始思量選人，等到擊退官兵，他得迅速提拔壹批將領，人都已經定好。
　　前方肯定會是壹馬平川，徐礎卻不擔心，他已走過最艱難的壹段路，對未來充滿信心。
　　回到大營，壹群人迎上來，帶頭者是孟僧倫。
　　徐礎心中微怒，他給了壹個臺階，孟僧倫也答應得好好的，事到臨頭卻沒有照計行事。
　　孟僧倫早該帶兵出城去送死，心知吳王不滿，壹到面前就說：“出事了，宋將軍遇刺身亡，城裏有官兵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