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受騙

　　壹摞軍報擺在桌上，張釋清拿起最上面的壹張，很快就看完了，再看其它的，找不到相關內容。
　　“就這麽幾句話。”張釋清將紙遞過去。
　　徐礎接在手中掃了壹眼，內容的確簡單，這份軍報來自出使淮州的鄴城使者，所寫皆是耳聞，並無佐證，使者顯然急於通報消息，來不及查問核實。
　　“寧抱關是名叛賊，怎麽能當大將軍？我記得朝廷好像有個說法：大將軍之號專屬壹人，等樓溫過世之後，再不設此職。”張釋清困惑不已。
　　徐礎將軍報放回桌上，笑道：“寧王與郭時風還真是相得益彰。”
　　“這個消息意味著什麽？寧抱關是先當大將軍，再做那件事嗎？對鄴城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對我……對小蠻女呢？”
　　徐礎搖頭，“還得再等等。”
　　“什麽都是再等等，等到壹切水落石出，還用妳幹嘛？”張釋清氣得跑出房間。
　　昌言之是吳人，對江東的變故十分在意，壹直守在門口，這時道：“寧抱關只有幾千人，怎麽會……難道他以太為做人質，迫使皇帝封他為大將軍？不可能啊，皇帝當初逃亡的時候都沒想起太後。”
　　“再等等。”徐礎給出同樣的回答，出去洗把臉，轉到屋後，還像往常壹樣劈柴。
　　劈到第五根的時候，張釋清又來了，還跟往常壹樣，坐在徐礎身後的壹只小凳上，彼此說話能聽得清楚，又不至於被飛濺的木塊傷到。
　　她手裏捧著幾十份軍報，壹份壹份地詳讀，良久之後，說道：“這些是我篩選出來的軍報，都與吳、淮兩州相關。”
　　徐礎正好也有些累，放下斧頭，轉身道：“看出什麽了？”
　　“妳是真聰明，還是裝聰明？”張釋清歪頭問道。
　　徐礎撓撓頭，“我覺得自己還算聰明，但是不夠，世上比我聰明的人有許多。”
　　張釋清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晃晃手裏的紙，“全都看完之後，我更糊塗了，淮州軍報沒什麽內容，皆是無聊的瑣事，江東吳州——根本就沒有軍報，總共四五份，還都無關緊要。歡顏既然寄希望於江東，為什麽對那裏發生的事情不在意呢？”
　　“因為這些都是軍報，江東並無戰事，當然沒有軍報，只有公私信件。”
　　“我待會讓繽紛再進趟城，替我要來信件。”
　　“公函還好，私信怎麽可能輕易出示給外人？”
　　“我是外人？我……的確是外人。”張釋清長嘆壹聲，深深地覺得自己已被拋棄。
　　屋前突然傳來壹個急迫的聲音，“徐公子在哪？帶我去見他，我有急事。”
　　“沒準跟江東有關。”張釋清猜道。
　　說話者很快被帶來，壹看見徐礎，立刻加快腳步撲了過來，相距幾步時，撲通跪下，帶著哭腔道：“徐公子救我！”
　　“樓驍騎這是何意？”
　　來者是樓磯，剛要述說己意，突然發現附近還坐著壹名少女，立刻猜到這是濟北王之女，不由得大為窘迫。
　　張釋清卻不在意，反而十分好奇，“樓驍騎？妳是與歡顏定親的那個樓家公子？”
　　樓磯尷尬地點下頭。
　　“對啊，妳是從寧抱關那裏回來的，理應知道壹些內情——可妳跑到這裏幹嘛？還求他救命，就算有人要殺妳，妳也應該去求歡顏，她才是……哦。”
　　張釋清這些天壹直在讀軍報，從中研判形勢，不知不覺間見識增長，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寧抱關被封為大將軍，顯然違背了承諾，今鄴城處於不利局面，樓磯身為居中傳話的使者，自然要受到牽怒，他來向徐礎求助，因為要殺他的人就是歡顏郡主。
　　“請站起來說話。”徐礎道。
　　樓磯慢慢起身，瞥壹眼芳德郡主，期期艾艾地不肯說下去。
　　徐礎卻無意屏退任何人，就算昌言之等人過來旁聽，他也不會在意。
　　樓磯只得上前兩步，拱手道：“徐公子聽說消息了？”
　　“只有壹份簡單的軍報，不知真假，不明詳情。”
　　“是真的。”樓磯壹臉的恐慌與窘困，若非實在無路可走，他絕不會來這裏求助，“寧抱關騙了我，騙了所有人，還有那個郭時風，肯定是他的主意……”
　　“慢慢說。”
　　回憶起往事，樓磯至今惶恐不已。
　　大將軍意外被殺，眾多樓家子孫驚慌失措，遲遲沒人站出來主持大局，樓磯當時心中只有壹個念頭：怎麽可能？自己怎麽可能如此倒黴，剛剛決定背叛湘東王，堅定地支持樓家，竟然就遇到這種不可思議的狀況？
　　等他們醒悟過來時，皆已淪為俘虜，被繩索系成壹串，受鞭子驅策，狼狽地跟著馬匹奔跑，對他們來說，這才是無盡苦楚的開始。
　　樓磯實在不願意回憶當時的細節，直接跳到那次轉機上。
　　寧抱關率軍前往江東，路上搶了壹些糧草，壹入吳州地界，卻打出秋毫不犯的旗號。
　　寧軍面臨的最大問題還不是糧草，而是無法渡江，郭時風乘壹艘小船來到對岸，不知怎地，竟然說服守江將領，將數千寧軍接過去，還提供壹些糧草。
　　寧軍的確做到了不燒、不殺、不搶，與之前的軍風截然不同，寧抱關手段嚴厲，曾親手斬殺壹名搶奪百姓財物的頭目，以警示全軍上下。
　　渡江不久，郭時風叫來樓磯，向他說了許多話。
　　“樓家完蛋了，無需諱言。大將軍已死，妳們樓家還剩下什麽？中軍將軍樓硬？妳們這些連報仇都不敢的諸樓子弟？”
　　樓磯面紅耳赤，當大將軍遇刺之時，欒太後身邊連名宮女都沒有，任何壹名樓家子孫進去，都能奪下匕首，當場為父親報仇，可是沒人做這件事，所有人不是嚇得呆若木雞，就是手足無措，心裏光想著自己如何不幸。
　　“本來妳們樓家還有壹線希望，就是吳王，他雖已改姓，但是血脈改不了，等他功成名就，還有可能重建樓家。可惜，他太軟弱，自己將自己擊潰了。唉，我壹開始就看出他不是爭鼎之雄，可他後來十分努力，我才稍稍改變看法。這是我的錯，‘努力’是尋常人的絕招，吳王越是‘努力’，越說明他太過尋常，不配爭鼎。”
　　“總之妳們樓家已經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妳們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住性命——對妳來說，尤其需要‘努力’。”
　　樓磯從中聽出壹線生機，跪地拜求，想盡壹切言語以討好對方。
　　郭時風享用多時，完全滿足之後，才給樓磯指出壹條生路，“寧王梟雄，絕不肯久居人下，投靠江東朝廷不過是壹時的安身之計，壹旦立足，還是要自立旗號。可是寧王也不願孤立無援，他希望能得到壹點支持。我放妳回鄴城，妳去轉告歡顏郡主，遠交近攻的道理大家都懂，寧王與鄴城並無生死大仇，也非彼此的最大威脅。寧王願意為鄴城除掉攔路虎，也請鄴城給我們壹條路。”
　　樓磯壹口應承下來，壹路奔回鄴城，見到歡顏郡主，受到詰問之後，才感到困惑：郭時風怎麽猜到郡主心事的？怎麽知道郡主在江東暗中拉攏了壹些勢力？
　　不管怎樣，雙方從此開始通信，逐漸增進信任，其中樓磯功勞不小，他真心相信寧王無路可走才向鄴城求和，也真心相信寧王壹有機會必將殺死皇帝。
　　“寧王絕非人臣，在東都時，他只比吳王稍低壹點，尚且懷恨在心，何況向皇帝俯首稱臣？他肯定會殺皇帝，只是缺壹條路，無法趕到石頭城。”
　　歡顏也相信了，在她看來，殺皇帝、獨占江東，已是寧抱關最好的選擇，向鄴城求和，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在她的幹預之下，再加上郭時風的口才，寧軍得以安全前進，竟然真的趕到石頭城，沒有受到沿途郡縣的攔截。
　　石頭城朝廷的確需要軍隊，但是對這支叛賊出身的投靠者，心懷猜忌，命寧抱關去掉王號，賜他壹個將軍之職，不許他進城，只能駐紮在城外。
　　這都是多日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後，吳州郡縣的叛亂此起彼伏，許多自立的將軍打出為廣陵王復仇的旗號，聲言要攻進石頭城。
　　按照原定計劃，寧抱關應當趁機爭取梁、蘭兩家的信任，進城之後殺死皇帝，至於是栽贓給別人，還是大方承認，則由寧抱關自己選擇，鄴城坐享其成，另立新君即可。
　　寧抱關的確率兵進城，可他沒有殺死皇帝，反而接受大將軍之號，要率兵去奪回東都。
　　“奪回東都只是壹個借口，寧抱關其實是要借機平定吳州郡縣，而且他攻打的第壹個目標就是早已暗中投靠鄴城的壹位將軍。鄴城如今十分難堪，坐視不管，很快就會失去江東各方勢力的支持，派兵前去，卻繞不開淮州……”
　　樓磯關心的不是這些，“郡主如今懷疑我與寧王勾結，故意來騙取她的信任。我真的沒有啊，可郡主現在不肯見我，迫不得已，我只好來求……”
　　徐礎道：“妳來錯地方了，我沒辦法為妳辯白，也沒辦法讓郡主見妳。”
　　“只要徐公子出面，郡主她……”
　　壹直在旁聽的張釋清突然站起身，插口道：“我能讓歡顏見妳，能否辯白，就看妳自己的本事了。”
　　樓磯不知該說什麽。
　　張釋清向徐礎微微壹笑，“讓妳見識壹下我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