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行刺

　　徐礎幾天沒挑水，體力稍有些不支，堅持走到山脊上，放下兩桶水，稍事休息，沒過壹會，看到張釋清從山腳走來。
　　相隔很遠，張釋清止步，擡頭大聲道：“妳的主意沒用！”
　　“歡顏郡主拒絕了？”徐礎也大聲道。
　　“她甚至沒有認真聽完，就嘲笑這個主意異心開開，還說我太天真，居然受妳蠱惑。”
　　“不急，再等等，過幾天她或許會改變……”
　　張釋清最不愛聽“再等等”三個字，轉身跑下山。
　　徐礎擔起水桶，緩步來到山腳時，看到張釋清正用馬鞍抽打野草。
　　思過谷裏的野草已經減少許多，遠離中心的地方依然茂盛，任憑抽打，也只是損失幾片葉子而已。
　　張釋清發過脾氣，長出壹口氣，向徐礎道：“不管怎樣，還是謝謝妳。”
　　“等事成之後再謝我不遲。”
　　張釋清搖搖頭，“其實我也仔細想過，招安反賊為鄴城所用，的確是異想天開，先不說冀、秦兩州距離遙遠，妳那個妻子也不可靠，她是賊王之女，在妳棄暗投明之後，沒有跟妳壹同來鄴城，而是帶著賊兵返回秦州，繼續與朝廷為敵，已經表明心跡，絕無可能接受招安。”
　　徐礎放下擔子，笑道：“這是歡顏郡主的‘蠱惑’。”
　　張釋清臉色壹沈，“她說得沒有道理嗎？”
　　“很有道理，只是弄錯了壹件事。鄴城若當降世軍是反賊，自然無法聯手，那邊也不會接受招安。鄴城若當降世軍是壹股勢力，與諸家無異，存著結盟之心，此事就不會那麽‘異想天開’了。”
　　“哈，怎麽可能？官是官、賊是賊，還能平起平坐？寧抱關在江東尚且是接受招安，鄴城反要自貶身份？”
　　“鄴城能受外族之辱，為何不能與內賊平起平坐？寧抱關心存險惡，這樣的人鄴城敢要嗎？”
　　張釋清壹時間無言以對，又用馬鞭亂掃壹氣，直到累了才停下，但是語氣卻溫和許多，甚至能夠笑出聲來，“在妳們眼裏，我就是壹個小笨蛋吧？”
　　“怎麽會？”
　　“反正不夠聰明，被妳們來回‘蠱惑’。下次別讓我在中間傳話了，妳們兩個直接面談吧，再這樣下去，我寧願……寧願嫁到塞外去，聽說那裏民風純樸，說話不會拐彎抹角。”
　　張釋清邁步跑走。
　　徐礎重新挑擔，他不著急，歡顏郡主已經得到提醒，慢慢會想明白，最重要的是，降世軍得守住西京，才能得到這邊的尊重。
　　前方是範閉的墳墓，那裏的野草都被官兵順手除去，露出了墓碑，不遠處還有壹座小木屋。
　　屋門緊閉，安靜無聲，除了接受食物，於瞻極少與谷中人來往，偶爾見面，必然高高昂首，示以白眼。
　　徐礎對於瞻頗有幾分敬佩，很快他就將改變態度。
　　於瞻從壹棵樹後閃身出現，斜刺裏大步走來，目光炯炯，像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說。
　　因為之前從不打招呼，徐礎因此沒有開口，但是放慢腳步，猜測於瞻大概又要討要思過谷。
　　相距只有十余步時，徐礎突然警醒，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他知道危險就在眼前，順勢放下水桶，抽出扁擔……
　　於瞻加快腳步，大吼壹聲，猛撲過來，右臂高舉，露出手中的匕首。
　　徐礎還沒來得及將扁擔舉起，只得閃身避讓，可還是撲倒。
　　這兩人都是書生，徐礎練過刀法，充其量是項愛好，與真正的刀客甚至普通士兵都比不了，眼睜睜瞧著對方撲來，明知道該如何做，動作還是慢了些。
　　於瞻更不以強力見長，這壹撲、壹刺用盡了全身力氣，匕首刺中目標，自己卻站立不穩，繼續沖出兩步，被水桶絆倒，也摔倒在地，翻身待要起來，地上全是水，滑不溜掉，他手舞足蹈好壹會才勉強站直，卻發現手中的匕首沒了。
　　匕首還在徐礎肩上。
　　徐礎忍痛起身，沿路逃跑。
　　於瞻殺紅了眼，不管手中有無兵器，撒腿急追，嘴裏大吼大叫，“徐礎納命來！”
　　對面跑來幾個人，徐礎心中壹松，腳下也壹松，又倒在地上。
　　身前身後全是叫嚷聲，徐礎知道自己安全了，沒再試圖起身，“留他性命！”
　　昌言之等人已經按倒發瘋的於瞻，正要痛毆，聽到公子的命令，手下留情，但是拳頭仍雨點般落下。
　　又有人聞聲趕來，將徐礎攙回臥房，拔去匕首，敷藥包紮，總算傷得不重，他沒昏過去，仍能開口說話，只是暫時需要臥床。
　　老仆又急又怒，還有幾分埋怨，壹直陪在床邊，擦血、敷藥、包紮等等全是他親自動手，壹個勁兒嘆息，見公子似無大恙，終於開口道：“公子實在太大意了些，當初允許那人進谷就是錯誤。別看我識字少，心裏也沒有計謀，但我看人準，於瞻說是讀書人，卻是壹臉戾氣，不像好人。我早就說別理他，沒有吃的，他堅持不了幾天，公子卻非要我天天給他送食物，唉，全餵白眼狼了。”
　　“思過谷是所有範門弟子的‘家’，我怎能拒絕於瞻入住？我看他也不是白眼狼，必是被人唆使。”
　　“咋不唆使別人非要唆使他呢？而且壹唆使就成呢？於瞻不是好人，公子不用多想，既然住在鄴城，咱們入鄉隨俗，聽主人安排。待會我們將於瞻綁送出去，讓官府治他的罪。”
　　“不可，妳去告訴其他人，不要透露此事。”
　　“公子入住思過谷，是得官府同意的，幹嘛總像是有愧似的？”
　　徐礎擠出壹絲笑容，“這個時候就別跟我爭了。”
　　“我什麽時候都不會與公子爭，爭也爭不過。”老仆嘀咕道，轉身出去傳令，很快回來，“大家都氣壞了，恨不得……後山埋著人呢，公子怕什麽？”
　　後山埋著幾名刺客的屍體，只有谷裏的人知道，誰也沒有對外泄露。
　　“不同。”徐礎坐起，慢慢挪動雙腳。
　　“公子快躺下，有什麽事情吩咐我做。”
　　“幫我穿上鞋，我要見於瞻。”
　　“公子還不接受教訓？”
　　“必須得見，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不用害怕，於瞻身上沒有兵器，不是我的對手。”
　　“嘿，公子的聰明才智我壹直是佩服的，至於身手——我見過公子練刀，老實說，沒看出哪好來。”老仆壹邊說壹邊給公子穿鞋。
　　“我也覺得自己算不得高手。”徐礎笑道。
　　出屋之後，昌言之帶兩人跟上，保護公子的安全。
　　於瞻被關在壹間空屋裏，手腳被縛，臉上鼻青臉腫，兀自怒目圓眼，壹看到徐礎就罵道：“徐礎無恥之徒，弒君、戮父、殺母……”
　　徐礎坐下，向老仆等人點頭，“他動不了我。”
　　昌言之上前檢查，確認繩索足夠結實之後，退出房間：“我們守在門口，壹叫便到。”
　　老仆也只得離開，向於瞻道：“妳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長點良心吧，若不是公子心軟，妳早就……哼哼。”
　　屋裏只剩兩人，於瞻也罵得差不多了，盯著徐礎喘粗氣。
　　徐礎沈默多時，“範先生的名聲毀於妳手。”
　　“呸，我為先師不惜性命……”
　　“範先生若還活著，聽說妳的所作所為，會做何想？”
　　“先師……先師……妳硬奪思過谷……”
　　“以範先生之灑脫，會在意區區壹座山谷？”
　　“範門弟子在意！”
　　徐礎輕嘆壹聲，“正因為妳們不遵師命，範先生才將妳們逐出谷，只留宋取竹壹人在身邊。”
　　“我不與妳做口舌之爭。”於瞻扭過頭去，怕自己又被說得動搖。
　　徐礎起身，來到於瞻近前，費力地解開他手上繩索，退回原處坐下。
　　於瞻吃了壹驚，雙眼盯著徐礎，雙手解開腳上的束縛。
　　“妳走吧，不可再留在谷中。”
　　於瞻更加吃驚，雖得自由，可是手無寸鐵，殺不了徐礎。
　　“回城之後要小心些，唆使妳行刺的人，可能還會再利用妳壹次，將妳殺死，栽贓於我……”
　　“我若遇害，肯定是妳主使。”於瞻打斷道。
　　徐礎笑了笑，“還有，我不會離開思過谷，因為範先生希望我留下，希望我能延續他的學問，不被妳們這些弟子……”
　　於瞻大怒，幾步走來，看壹眼門口，終究沒有動手。
　　徐礎等了壹會，起身向門口走去，“妳雖受人唆使，但是敢做敢為，的確有幾分範門之風，反倒是唆使者，離範先生的教誨越來越遠。”
　　“妳才聽過幾句教誨？”
　　“不少，範先生雖然燒掉著作，但那只是範學的九牛壹毛。”徐礎推門出去，向昌言之道：“不必阻攔。”
　　於瞻昂首而出，腳步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疾奔谷外，守廬之誓至此而破。
　　老仆不停搖頭，卻已無話可說。
　　徐礎回到臥房，見張釋清正坐在床邊抽泣。
　　聽到腳步聲，張釋清急忙止住哭聲，起身擦去淚水，“對、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我沒看到……看到刺客，又沒……沒守在妳身邊，讓妳……讓妳受傷。”
　　徐礎不由得笑出聲來，牽動傷口，又壹呲牙。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過來道歉，妳居然笑我？”張釋清氣惱道。
　　“我不笑，但妳不用道歉，刺客隱藏，妳沒看到，我也沒看到，谷裏的人都沒有察覺。妳是谷裏的客人，不是護衛，當然不必時時守在我身邊。所以這件事壹點都不怪妳。”
　　“妳真不怪我？”
　　“不怪，我不怪任何人，我既然選擇住在思過谷，就得承擔所有的不滿與反對。”
　　張釋清終於破涕為笑，“傷得重不重？”
　　“能走、能說、能笑，想必是不重。”
　　張釋清又松口氣，“刺客呢，交給官府，治他死罪。”
　　“我剛剛放走。”
　　“咦？”
　　“我說過，不怪任何人。”
　　“妳真是個……怪人。”張釋清過來，攙著徐礎躺在床上，盯著他看了壹會，突然道：“告訴我實話，妳究竟當誰是真正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