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守鄴

　　馬維沒有逃離鄴城，將自己“關”在壹座不大不小的宅子裏，太小不易隱藏，太大不好守衛，他如今最在意的事情是自身安全，連守城都要退居其次。
　　徐礎被送到大門外，先後三人出來查看，確認來者身份之後，才允許他進門，老將盛軒未獲邀請，稍顯尷尬，擡頭看壹眼天空，道：“我還是去準備壹下吧，賀榮人若是攻城，我們不能全都坐著等死。”
　　徐礎壹進府門就看到庭院裏樹立著幾尊與人等高的雕像，還沒有完工，隱約看出是帝王裝扮。
　　前頭帶路的人是喬之素，稍稍放慢腳步，擠出壹個勉強的微笑，解釋道：“歷代梁皇。”
　　徐礎點頭，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馬維坐在壹間書房裏，看樣子很久沒好好地睡過覺，眼睛通紅，臉頰微陷，身邊除了老宦高聖澤，再無仆從。
　　“真是意想不到，這不是赫赫有名的徐公子嗎？勸我與天成朝廷和解，聲稱自己要去漁陽救人，還要監督天成與賀榮部進攻並州的徐公子，不就是妳嗎？”
　　“是他，就是他。”高聖澤貼在梁王耳邊小聲附和。
　　喬之素從外面關上門。
　　房間陳設簡陋，馬維依然坐在祖傳的椅子上，除此之外，再無坐具，窗戶嚴閉，並以帷幔遮掩，即使點著蠟燭，整間屋子也顯得十分陰暗。
　　“世事難料。”徐礎道，本想走到近前說話，卻被高聖澤攔下，只能站在屋地中間。
　　“對料事如神的徐公子來說，還有什麽料不到的？”馬維陰陽怪氣地說。
　　“很多，比如我沒料到馬兄還會留在鄴城。”
　　“梁王。”高聖澤立刻加以糾正，然後扭頭向主人道：“梁王出人意料，騙過了敵軍。”
　　馬維輕輕點頭。
　　徐礎道：“賀榮部不在乎守城的人是誰，他們今天就會發起進攻。”
　　又是高聖澤開口：“不怕，鄴城之堅厚，天下無匹，就算賀榮人有百萬大軍，也攻不進來，況且賀榮多騎兵，不擅攻城……”
　　“賀榮軍中有中原工匠，器械充足，已在城外列陣，馬兄從來沒去城頭上觀看嗎？”
　　“梁王。”高聖澤又壹次糾正，語氣稍稍嚴厲。
　　馬維輕笑壹聲，“歡顏郡主騙了我，妳幫著她壹塊騙我，留壹個老太婆當人質，然後帶著外族人前來攻城。我不怕，因為我早就預料到這壹招，所以我四處征糧、征人，也沒讓淮州兵離我太遠。如今城裏有精兵二十萬，糧草堆積成山，兵將士氣高漲，百姓不願淪為異族之奴，皆願為我效命。”
　　停頓片刻，馬維以右手指天，像是要宣布誓言，“我先讓賀榮人攻城，待其久攻不下、士氣沮喪時，開門與之決戰，聲東擊西、誘敵深入……這些計謀我都會用上。”
　　“妳想再守壹次東都？”徐礎驚訝地問。
　　“梁王！”高聖澤的聲音越發嚴厲，已經帶著壹絲怒意。
　　徐礎突然動手，將高聖澤的右臂扭到身後，推著他往外走。
　　高聖澤大駭，但是受制於人，年紀又大，不得不邁步，嘴裏大叫大嚷，“徐礎，妳想幹嘛？梁王救我……不不，梁王小心，他要行刺，我替梁王攔……”
　　徐礎另壹手開門，將老宦推出去，隨手關門，放好門閂，不讓外人進來。
　　徐礎剛壹動手時，馬維也吃壹驚，擡下屁股，伸手要去摸刀，隨即他又坐回原處，任憑高聖澤叫嚷，既不起身相助，也未開口制止。
　　外面的高聖澤驚慌失措，推了幾下門，發現打不開，大聲道：“梁王別急，我立刻去叫人……”
　　“滾遠壹點！”馬維厲聲道。
　　高聖澤顯然大吃壹驚，發出壹聲嗚咽，再沒敢吱聲。
　　徐礎點點頭，“終於安靜了。”
　　雖然攆走了高聖澤，馬維臉上的神情卻沒有變化，依然冷淡，“這回妳又打算用什麽花招來騙我？”
　　“我來救妳壹命。”
　　“嘿，我知道這壹招：先聲奪人，不管真假，先說壹句讓對方最感興趣的話，吸引註意與興趣，然後再說什麽，對方都能聽得進去。所以，妳覺得我對‘保命’最感興趣？”
　　徐礎笑了，“咱們學的東西是壹樣的，我壹時忘記了。好吧，不用這些花招，只是交談。妳為什麽留在鄴城？”
　　“不留在這裏，還能去哪？”
　　“東都，那裏妳已經營將近壹年。”
　　“東都？”馬維輕輕搖頭，“那裏差不多是壹座空城，糧草不足，百姓全是老弱病殘，能跑的人都跑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酷，“百姓就是壹群烏合之眾，不可與慮始，唯可與樂成，必須等我站穩腳根，他們才會蜂擁而至，跑來效忠。”
　　“妳還沒將東都讓給淮州吧？”
　　“當然沒有，我借口說妻兒還在東都，請盛家寬限數日，只要寧王攻入淮州，盛家自然沒辦法再來索取——可是寧王在哪呢？這也是妳的壹個謊言，騙我將麾下最好的將軍派出去做使者。”
　　委派潘楷擔任使者，全是馬維壹個人的主意，這時卻牽怒於他人。
　　“賀榮人午時攻城。”徐礎道。
　　“讓他們來好了，我正等著呢。”
　　“淮州軍不會真心守城。”
　　馬維臉色微變，沈默壹會才道：“盛家派人送來命令，要求淮州兵死守鄴城……”
　　“這就是妳守衛鄴城的依仗？”
　　馬維突然起身，兩眼更紅，咆哮道：“別以為只有妳壹個人能守城，我麾下至少還有十萬梁兵，他們效忠於我，願意為大梁死戰！”
　　在所有人嘴裏，兵力都是壹個張口就來的數字，徐礎早已不放在心上，走到馬維近前，壹手按在桌子上，“妳想模仿我守東都時的策略？”
　　馬維怒形於色，“在妳眼裏，我總是不如妳，是不是？當初是誰提議刺駕？是我，不是妳，沒有我，妳還是樓家的無名之輩，除非提起吳國公主，沒人在意妳是誰。當晉王弒父，想要嫁禍於妳時，是我救妳壹命。當妳守衛東都，孤立無援時，是我第壹個與妳結盟，助妳壹臂之力。妳的壹切成功，都離不開我！而妳，依然以為我不如妳？”
　　徐礎道：“馬兄的所有幫助我都記在心裏，我也從未覺得馬兄不如我，至少妳還在稱王，而我知難而退。”
　　馬維慢慢坐下，聲音恢復正常，“妳有妳的本事，只是缺壹顆帝王之心，倒也不怪妳，妳連自己的姓氏都不願承認，何況稱王、稱帝？我與妳不同，我是真正的大梁帝胄，身後有列祖列宗的督促與期望，我必須走上這條路，必須，別無選擇……”
　　“馬兄打算如何守城？”徐礎將話題拽回來。
　　馬維壹楞，隨後從“列祖列宗”的光輝中掙脫出來，“我已經說過，先堅守數日，待敵人士氣受挫之後，壹舉反攻。”
　　徐礎搖頭，“我要聽妳真正的計劃。”
　　“然後妳帶回去向賀榮人邀功？”馬維冷笑道。
　　“好吧，妳不願說，我先來說，鄴城有三大不可守……”
　　馬維冷笑壹聲，“又是謀士那壹套，‘三大不可守’、‘五大不可言’、‘七大不可悔’……”
　　徐礎自顧說下去，“守衛東都時，主力乃是降世軍，他們壹路受官兵追剿，無路可走，因此有死守之心。鄴城守軍乃是淮州人，離老家不遠，壹旦戰事不順，必生返鄉之情，馬兄無力阻止，盛軒怕是也只能順應眾心。此乃壹不可守。”
　　“妳以為我沒想到嗎？我要將計就計，守城的是淮州兵，但是守門皆是我梁兵，唯有北城例外，淮州兵欲降、欲逃，都可以，正好借此誘賀榮人進城，他們是騎兵，不利於巷戰，我會親率梁兵……”
　　徐礎打斷他：“圍攻東都時的冀州軍，雖有兩王坐鎮，但是真正的統帥乃是王鐵眉，上下異心，王鐵眉亦非大將之才，頻出昏招，東都守城之計方得成功。鄴城外面的強臂單於卻是梟雄人物，非王鐵眉可比，斷然不會中計。此乃二不可守。”
　　馬維露出壹絲妒意，“因為這個，妳寧願給異族蠻王做謀士？”
　　徐礎仍不解釋，繼續道：“當初冀州軍是要奪回東都，賀榮部卻只是要清除障礙，壹個手下留情，壹個不擇手段。此乃三不可守。”
　　馬維突然間又發怒，“妳讓我怎麽辦？舉城投降？大梁皇室已經投降過壹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至少在我這裏不會有！”
　　“妳不必投降，我要送馬兄返回東都，然後妳立即與寧王聯絡，暫且奉他為主……”
　　“這與投降有何區別？”
　　“聽著，妳想當皇帝，先得忍辱負重，寧王是我的仇人，但是中原諸雄之中，唯有他能與強臂單於壹爭上下。寧王現在實力還有些弱小，會很高興有人投奔，必能對妳另眼相待。到時妳也不必勸寧王什麽，讓他自行其事，對淮州盛家是打是和，皆隨他的心意，不可勸諫，連暗示都不要有。待寧王覺得有把握之後，自會北上驅逐賀榮部。”
　　“我就這麽壹直向寧王稱臣？”
　　“更遠的事情我無法預料，但這是眼下最好的選擇，至少能保住妳的梁王之號。”
　　馬維思忖良久，“城外全是賀榮人，城裏盡為淮州兵，我怎麽才能逃出去？”
　　徐礎微微壹笑，“妳已經逃回東都，只是許多人還沒發現而已。”
　　馬維莫名其稱。